#夫人(1)
天牢,光线昏暗。
二皇子双手拷着铁链,跪坐在稻草地上,仰面,承受着前方小窗透下来的阳光。
几道脚步声靠近。
随即是锁门铁链被打开的声音。
二皇子扭头,眼见来人,悲从中来,跪步前进,揽住对方的双腿:“父皇!
来人正是洛青帝。
他偏头,其他护卫纷纷推出天牢,留他们父子相叙。
“父皇,你相信我,太子哥哥真不是我害死的。”二皇子抬头,哭泣喊道,“李成虽然是我的人,但我并没有让他向太子哥哥谏言,还有中途那些给太子哥哥救治的大夫也不是儿臣指使的,圣上相信儿臣啊!”
洛青帝点点头:“朕知道。”
“父皇!”二皇子十分感动,如果父皇相信他,那他是不是就有救了。
几个儿子生母不同,长相不同,如太子宽胖些,三皇子阴鸷些,二皇子则高挑瘦长,凤目高鼻,跟洛青帝更为相像。
地牢昏暗脏污,从井口照出的一道光柱混杂灰尘。
洛青帝的面容在半明半暗。
“因为是朕指使人做的。”
二皇子面目一僵,惨白面容不可置信:“为什么?”
“因为我要给我最喜欢的儿子铺平路。”洛青帝回答。
如若之前只是三皇子构陷,二皇子还有转圜之机,可如今,这件事是圣上亲手做的,二皇子迷惑、不解、茫然,“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都是你的儿子吗?”
“你们都是我的儿子,但你们的娘不同。你们的娘都是我为了权势娶的。”洛青帝低头望他,目光中有一丝慈悲,他像民间父亲那样爱怜地摸了摸他凌乱的头发,可在二皇子眼中,这股慈悲只是一瞬间,很快,洛青帝的神色变为一种平静、冷漠,乃至蔑视。
以前他们便是如此。
以前他们三兄弟一块儿玩,父皇远远坐在亭中看着他们,就是这副神色。冷漠的、疏离的、厌恶的神色。
他们走过去,他就会考他们的功课。只有功课突出,只有表现得到,才能得到他一言半语的奖赏,他总用一种窥探、审视目光来回打量着他们,好似他只决定接纳他们中的一个人。
而另外两个都要成为踏脚石。
他们以为这便是帝王之术,只有胜者才能得到他的宝座,动物也是如此,可现在他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帝王之术,而是纯粹的厌恶。
“为什么?父皇!你不喜欢儿臣也算了,连太子哥哥也不放过么?”二皇子连忙想起来,“你喜欢三弟,所以要杀了太子哥哥,陷害我,让三弟上位!”
二皇子狠狠攥紧拳头,没想到父皇最喜欢的人竟然是三弟!
洛青帝微微笑了笑,没正面回答他,只轻轻抚摸他的头道:“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所以我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一生幽禁,本来太子我也没打算让他死,他过于冒进。不过死了也便死了。”
二皇子听到这句话,整个脊椎幽幽升起一股彻骨冷意。
若是他还维持着势力,或许也会冷笑。
可此次,他已是阶下囚。
他跟太子、三皇子向来不和,可至少情分还是有的,没想过他们的亲父皇,对太子哥哥的死,便是如此轻飘飘一句,死了便死了。
“父皇,你养育我们多年,究竟是为何?你若喜欢三弟上位,及早立他便是,何苦如此,我虽不服,可也不会如此斗争多年……父皇父皇……虎毒不食子啊,父皇!”
洛青帝并不想多听他说话,走了出去。
“父皇父皇!”二皇子跪着追过去,抓着牢木,父皇的身影决绝,毫不回头,这应该就是他们最后一面了,此后便是自己的终生幽禁。
“原来人说,悔生帝王家,真是如此,父皇真是一点亲情都不顾,父皇父皇,我诅咒你,诅咒你会被你最喜欢的儿子背叛,无人送终,不得安宁!”
洛青帝走到牢笼过道里,忽然停驻,回头。
凤目微压。
明明他是十分清隽的长相,可身着黄袍,那股气息压人逼仄,仿佛呼吸都被重压。
二皇子猛地被吓一跳,心如擂鼓,脸色惨白,握着牢木手指发颤。父皇该不会改变主意,要杀自己了。
洛青帝道:“朕若是相信诅咒的人,根本得不到这个皇位。皇儿,你长得像朕,可你终究,成不了朕。”
黄袍隐入黑暗中。
二皇子松一口气,忽地苦笑一下。
久久的,久久的,抵着牢木,他忽然一下一下撞着,苦笑:帝王之家,帝王之家……
他撞着头。
多可笑多可笑……
洛青帝走到天牢外。天牢气味浑浊,他常年有些哮喘,走出来才算好些。
负手,抬头望向河西方向的天空。
挡在徐慕白继位之路上的从不是这三个皇子,而是内阁那些世代承袭,有封地又有军权的老顽固,行事腐朽,天天喊着祖宗规矩,要是他们不支持,他就算认了徐慕白为四皇子也难。
所以这次,他杀太子,毁二皇子,留三皇子。
不是因为他对三皇子还颇有情分。
而是,太子软弱听从,娶了内阁中最有威望的傅阁老之女,向来是内阁主推的,否则也不会成为太子。
二皇子母族亦是阁老中人;
唯有三皇子母亲出身较他们更为低微,且三皇子自小狂妄自大,锱铢必较,得罪了不少阁老,因他母妃就是科举文官之女,簇拥他的多是科举进来的新贵势力。
他赌的是——
在明知上位必然会报复、排除异己的三皇子和无权无势的徐慕白中,这些阁老会选择后者。
河西之行,各方蠢蠢欲动,考验有之,阻挠有之,观测有之。
白儿,帝王之路从不来,你可要当心。
-
国公府。
雪下了好几天,今日一大早放晴,还出了太阳,一片银装素裹,万里铺白。
中午,趁着有太阳,陈沐阳和庄蝶蹴鞠玩耍。
两个人在后院蹴鞠。
陈沐阳踢球向姜姜。
两个人简直跟小孩子似的。
如今沈澜出征,徐慕白去外地,到真真是最放松自然的时光,无论他们回来要做什么,且先享受当下。
阳光笑容旁侧冰雪,球因在雪地上滚动极为缓慢,不一会儿整个平整雪面印满脚印。
路过丫鬟或端木盘或盆经过,见到这副景象都忍不住微微一笑,国公自从娶了夫人之后每日下朝便来找夫人玩耍,两个人恩爱异常。
“注意,当心了。”陈沐阳拉起衣袍。因球滚到的雪越来越多,不好踢了,他故意下了个大力气。
只不过没想到,啪一下——
球歪了。
没到庄蝶脚下,反而撞在盆栽上。
“不会撞碎了吧?”陈沐阳连忙喊,他走过去查看那些盆栽,这些都是婚后庄蝶中的,不少是从黄府移植过来。
花盆被雪包着,看不出有没有踢破。
陈沐阳挽起袖子,双手提起花盆边缘。
庄蝶道:“别,太冷了。”
“没事。”这花盆中积了雪,还挺重,他费力地提花盆到走廊上,蹲下身,接过庄蝶递来的手帕,擦干花盆外缘,仔细观察,“还好,没撞破。”
这可是庄蝶精心打理的药材,据说要好几年才能长好。
庄蝶笑:“我拿手帕是让你擦手。”
陈沐阳笑起来,确实不太挑剔,就又拿着这手帕擦手了,反正刚刚也只是抹开了雪,又打打衣袍沾上的雪。
“别动。”陈沐阳看着她,走到背后,亲自给庄蝶身上的大氅摘雪,因庄蝶向来怕冷,他非得她穿着大氅才出来玩。
“好了么?”
“好了。”陈沐阳道,“可别染了风寒,生病了累死人的。”
他说的累死人不是说他要照顾庄蝶累死人,而是生病之人会很辛苦。
庄蝶凝视他的脸。
论权势,陈沐阳不及沈澜;论长相,他不及徐慕白,他总是自诩英俊潇洒,可其实……也不算出挑。所谓的风靡京城闺秀,纨绔浪荡,那更是子虚乌有。
进宫面圣那天,他掌心出汗,显然也是害怕得紧。回家后,他命人把白幡烧了。原来出发前他不仅去买喜幡也让人买白幡。要是洛青帝要处死庄蝶,那陈沐阳也要挂白幡宣称皇帝老儿要处死他刚过门的新媳妇,让陈家绝种。
陈沐阳普通正常,温柔耐心细致,可除此之外,还有足足够够的坚强勇敢。更是会关注到她很多小事,这样的人,她很难不动心。
阳光洒在院中被他们乱踩脚印的雪迹,金光四散,雪暖消融。
丫鬟来报:“国公、夫人,三皇妃来了。”
“正妃还是侧妃?”
“回国公,是正妃,大小姐。”
黄明曦?她来做什么?陈沐阳放下袖子,“如此那我便陪夫人去吧。”
丫鬟道:“三皇妃说,她想找夫人叙一些女子之事,国公在不太方便。”
陈沐阳看看庄蝶,庄蝶道:“没关系。”
也许只是问她为什么不回门吧,毕竟这件事也很影响黄家女子声誉,让黄良辰颜面无光。
“行。”陈沐阳理理她的大氅,“有什么事跟我说。”
庄蝶点头,随丫鬟过去。
庄蝶以黄明月身份入府大半年,向来跟黄明曦向来没什么交集,印象中是个十足十端庄的闺秀。
只有文秀才那趟,让她见识了一回。
黄明曦是个聪明又极为自负的人——从跟陈沐阳的每晚夜谈中,她得知了她的一些事——心思可不仅仅限于三皇子妃。
庄蝶向来不评判别人想要什么,现如今她带着陈如兰离开黄家,黄家姐妹要做什么与她无关。
只不过,庄蝶刚走到门口——
黄明曦此刻已是王妃装扮,坐在客座饮茶。然而令庄蝶脚步停驻的,并非她。
而是她身侧站着的丫鬟,那丫鬟也抬起脸。
跟如今的“庄蝶”有六七分的类似,是以前的“庄蝶”。
或者说——
冬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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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夫人(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