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秘方 > 第253章 后记·不能回首是故乡

秘方 第253章 后记·不能回首是故乡

作者:八条看雪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1-29 00:47:20 来源:文学城

一过仲春,九皋的春天便算是站稳了脚跟。

土地变得松软,草也长得飞快,路边的野花即将成片成片地盛开,空气中有淡淡的泥土清香,只除了被雨水浸透的道路有些泥泞,被马踩烂过后又被车轮反复碾压,对于那些不熟悉这里的外乡人来说,确实有些遭罪。

眼下那正对着九皋城池的官道上,便有队人马在新绿与新泥中挣扎着。

车子方一停,马车上闭幕养神的那位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已经是车轮第三次陷在半路了,眼瞧着城门在望,廖大人再三深呼吸过后,撩开车帘、爬下马车、一脚踏入了九皋新泥之中。

他是奉旨来办事的,这双脚早晚得沾地。谁不知道那九皋城如今就是赌庄骰盅里的骰子,大小输赢都不知道,他那主子也不知道心疼他,竟让他亲自走这一趟。好在他同焦州牧的关系向来是不错的,有兵马护身,总好过白白送上门去,他这身锦缎绣金银的官服可抵不过那些疯子的牙齿,他手底下那几个小兔崽子巴不得他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可不能轻易便宜了他们。

想到此处,他越发谨慎,将那副讨来的软甲紧了紧,挺着腰杆向前走去,抿着嘴唇望向那城门前高高架起的日晷。

日光从偏斜到垂直,日晷上的影子渐渐投出笔直的角度。

春风迎面吹过,四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气息,他面上神情却犹如英勇赴死,嗓音又干又紧。

“时辰已到,开城门!”

层层叠叠的拒马路障被移走,高耸的城门轰隆着开启,积了一个冬天的尘土落下,腾起一片比城墙还要高的烟尘。

十万精兵如临大敌,领头的护军手举火把时刻准备点燃烽烟,然而尘土纷纷扬扬落下,城门后的雷阗大道却空空如也。

“人呢?都死光了?”廖毕一边咳嗽一边张望,随即摇摇头,脸上却并无太多意外,“烦请代将军领左右二营精锐先行进城、探明情况,所见所闻都要一一详细记录在案,回头可还要同陛下好好说道说道……”

他正说着,便见眼前那位代将军脸上神情微变。不仅是代将军,就连他身后的其他士兵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望向城门的方向。

廖大人后知后觉转过身去,便见那雷阗大道的尽头似乎走来一个黑点。

那黑点实在太过渺小,以至于走近到能看出个人形已过去了很久,但所有人都不敢动,只等那人影慢吞吞走到跟前,发现是个穿着粉袄子的小女孩,这才放下些许戒备。

年过半百的内侍官手心冒汗,深呼吸数次才算做好心理准备,抬手示意左右、自己勉强上前一步。他是身负圣意而来的,代表的可是天家的脸面,就算前方出来的是只吃人的猛虎,他也必须站出来。

“来者何人?报上名……”

他话还没说完,已教那女孩擤鼻涕的声音打断了,对方将擦鼻涕的帕子往袖口里一塞,随即摘下耳朵上别着的那根草,一只手高高举到他面前。

“秦掌柜要我将这个交给你。”

女孩手中的那根野草灰扑扑、白蒙蒙的,几片叶子顶上是一串毛茸茸的穗子,除了颜色有些奇怪外,同路边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似乎没什么两样。

廖毕死死盯着那根草,半晌才干巴巴开口道。

“这是什么?你们秦掌柜人在何处?当初陛下同她定下这春日之约,是她亲口承诺会种出神草,莫不是事情没成,便推了你出来顶罪吧?”

他就知道,那村姑压根不可信。这下可好,野馥子没了影,这城中也不知会是什么鬼样子,到头来还得他们来收拾烂摊子。眼下十万大军就在他身后,他又不能真当着所有人的面教训一个桌台高的娃娃,当下面色越发难看。

“你不是要野馥子吗?”女孩脆生生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难掩不满,“我收了二两糖糕、应下秦掌柜嘱托,连擎羊集的热闹都没去看,就是特意在这等你,你若不要、还给我便是!”

那小不点说着说着还生气了,抬手便要将那狗尾巴草夺回来。

廖毕连忙将手举高,盯着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野草,神色惊疑不定。

“你、你是说,这便是那野馥子?”

小女孩腮帮子一鼓,脸上竟流露出一点鄙夷的神态。

“当然。你怎地连野馥子都不识得?简直还不如三岁小孩。”

十万坚甲利剑静如石像,内侍官身旁那举着火把的代将军见状,当即凑近前大声道。

“依末将来看,此事还需谨慎。这分明就是野草,怎会是野馥子?”

“那你说,野馥子长什么样?”

堂堂将军没料到会被反问,语塞半晌才忿忿道。

“你问我,我哪知道?这不该是你们秦掌柜……”

他话还没说完,面前那小女孩已摇头晃脑地背诵道。

“野馥子,无形无拘之物也。生于凡尘则为小草,生于秽土、能开花结果者,则为野馥子,虽有剧毒,但亦可根治顽疾,是能解秘方的秘方。”

她念完最后一个字,似乎再也没有耐心同那一群木头脑袋东拉西扯,当下转身、一溜烟似地向城门的方向而去。

是真是假、是吉是凶,一入那城中便知。

廖毕使了个眼色,仗着身后那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向城门开拔。

城门外的荒草已经长了起来,走得近了、视线便有些受阻,他正有些不安,冷不丁便听得四周草丛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下一刻无数挑着担、牵着驴、骑着牛的身影从四面八方的草丛中冒了出来。

他既没看清那些人究竟是打哪冒出来的,也没看清这些“刁民”究竟是不是还未铲除的天下第一庄余孽,他只觉得自己犹如被裹挟着的一粒米,顷刻间便同自己带来的那些护卫失去了联系。

天南地北的方言在他耳边吵个不停,他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道。

“这城里去年冬天才出过事,你们不知道吗?怎地还往里挤?!”

“当然听说了!”离他最近的一人当即,嗓门比他还大,“九皋城种出了野馥子,这可是大事情,不来亲眼瞧一瞧真假,之后可如何还能在道上混?”

他们口中的“大事”显然不是同一桩,廖毕一愣,半晌才皱着眉头提醒道。

“那野馥子之前可还有别的事,要不这城门能关三个月……”

他话还没说完,已教人挤到了后面去。

“这不是开了吗?虽说拖拉了些,但也算是时候、没耽误事。”

“要不是我半月前听到风声赶了来,当真要错过了。”

“你没同旁人说吧?物以稀为贵,来了的都算是赚着了,多一人分便少赚一分。”

眼前情形同自己想象中全然不同,都城来的内侍官目瞪口呆地被一众江湖人挤在当中,鼻间满是毛皮、汗水与灰尘的味道,心下那股厌恶之情再难克制。

天塌下来也阻止不了这些投机倒把的江湖杂鱼去捞银子,当真是一群市井小民、蝇营狗苟之徒,廖大人心中愤恨鄙夷地想着,还没等他想出如何抽身,身后已有人开始不耐烦地催促。

“你到底走不走?不走先让一让。”

说话之人不客气地从身后挤过来,不等他应声、已从他身旁挤了过去。

人群涌动着向前,廖大人顿时身不由己。想他六岁入宫,十三岁起便行走御前,先后侍奉过两位君王,每日接触的不是陛下和娘娘,便是达官显贵,何时同这些粗鄙之人摩肩擦踵地挤作一团?他被人群挤压得无法呼吸,几乎想要放声尖叫,然而哄闹的声音盖过了一切,他的不满几乎转瞬间便被吞没了,与这股人潮彻底融为了一体。

若说此时的九皋是一只开了口的袋子,那涌出的人便都是奔着官道码头去的,而涌入的人便都是奔着城南而去的。

往年这擎羊集大都只有做偏门生意的人才会关注,只是今年又有些不同。那些天南海北赶来的江湖人不仅带来了新奇玩意,也将春天与生机带入城中,男女老少都挤上街头凑热闹,那不是因为他们忘性大,而是有关野馥子的种种连带着那曾笼罩城中的怪病疑云早已散去,日子本身已经够折磨人的了,谁会没事揪着这些不痛快的过往不放?自然是能往前走、便继续往前走了。

然而他们毕竟不是这暗市的真正主顾,也不会摸到那藏在暗市深处的暗市。江湖贩子们一边出货进货一边交头接耳、暗送情报,言语间无非是今年的行情、官家抓不抓人、以及今年的宝蜃楼到底何时开张。跫尾巷子被封死了,新的鱼皮灯却已悄悄在某个角落点亮,然而谁也不会声张、谁也不会多问,毕竟每年换着地方开张、躲着官家做生意,是宝蜃楼的传统,谁不认可这传统,谁便不配在这浑水之中摸鱼。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便有传闻,说那宝蜃楼背后的主人早就死了,这暗市也开不下去了,毕竟这整个江湖都变了天,何况一个小小的宝蜃楼呢?谁知临到开春,这消息又转了风向。毕竟眼下是春天,谁不想在春天里多分期待、有个盼头呢?

城北幽阳街,大户人家的马车早已赶在城门开启后的第一拨跑出城去,整条大街上除了零星几个行人,可算得上宁静祥和。

那邱都尉的二公子本领过人,虽是临危受命,手段却堪比当官半辈子的老吏,比那喂了鱼的樊郡守更是不知强了多少,而这九皋城里的百姓也是个个神勇,不仅只花了三月便将混乱的街道回复了原样,还合力将那城中贼人抓了个遍,守着郡守府的粮库安心过了个冬天,关上城门的日子过得也是有滋有味。

只是这城中越是井井有条,更越是衬出那位身负圣命的内侍官的狼狈。

脚趾被踩得生疼、廖大人低头看了看,虽然脚面遍布鞋印,但还好保住了两只鞋靴,他提了提腰带,心中默念使命,就着吐沫星子将散落的发丝一并拢进帽中,奈何脸上仍遮不住那几分倒霉相,瞧着早已没有进城前的威严之相。

好在整条街都十分安静,没有人对他这个狼狈的外乡人驻足围观,他将护军的人留在街口,自己只带了两名亲信走向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城南那样热闹,眼前这座院子却安静得像是从未有人居住过一般,他在门前等了片刻也不见有门房或小厮来应门,不得已只能亲自拾级而上,方要抬手扣响门环,下一刻,那门竟吱呀一声从内开启,一张多年未见、沧桑难辨的面容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在他面前。

风从那一掌来宽的门缝迎面吹进院中,撩动垂暮将军额前碎发、搅动起记忆深处的泥沙,他缓缓抬起眼睛,似是透过这一眼望尽了沉睡记忆中最令他心痛难忘的一幕。

孤城狼烟未散,万千军魂难安。

残阳在他身后,暗影在他身前。

内侍官宣旨的声音由远而近传入他耳中,字字清晰如刀子刻在他脑海中。

“……特封镇水都尉一职,监修水利、兴旺河事。特赐金丝软甲一副、宝珠三斛、黄金千两,即日起入九皋城中,行使镇水职责。治水之事道长且阻,未得圣令,不得自行离城……”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血污已在胄盔上凝结,风吹过、将发间最后一滴血水吹落,染污面前一小片泥土,内侍官那双干净得不染纤尘的靴子不自觉地退了半步。

“这月甲虽说坚不可摧,可到底沉重无比,又是上过战场的,难免沾染血腥气,圣上的意思是,不如换上这金丝软甲,轻便之余也可彰显将军身份地位,方便在这九皋城中做事。望将军日后多习折冲樽俎之法。打打杀杀的事,可以放一放了。”

对方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同老友说些贴心话一般。

但对于那跪地领旨的将军连同他身后那沉默的幸存将士来说,这是挖心的话。

许久,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

“邱月白叩谢圣恩。”

邱月白,原来这才是他本来的名字,这才是黑月领将、襄梁第一武将的名字。

“都尉不必多礼。这还有道圣上口谕,都尉听着便好。”

内侍官对他简短的回应很是满意,随即又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

“黑月军大将邱月白,名自清白中取,不畏长夜,心向光明。然月属阴,白主金,金又生水,不利三州水患,春官府太卜谓之凶险。圣上念在将军为平叛之事殚精竭虑,特亲自为将军赐‘偃’字作新名。偃即堰,堤坝也,又有止息之意,寓意水患终结,战事平息,天下太平。如此,便可止天之杀机,终结流年之不利。”内侍官边说边自袖中掏出一张青皮描金蝉衣纸来,那轻飘飘的一张薄纸就在风中沙沙作响,似乎下一刻就要被撕成两片,“圣上一番苦心,将军可不要辜负,应当好好谢恩才是。”

一身血甲、满脸血污的将军闻言,许久未能出声,就只跪立在那里,仿佛一座石碑,直到风吹倒了他背后那半卷破碎的旗帜。

内侍官也一动未动,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直到他缓缓俯下身去。

“请廖大人转告圣上,自此龙枢只有九皋镇水都尉秋偃,再无黑月军领将秋月白。”

内侍官终于笑了,随即走上前虚扶一把,手指不小心触碰到对方身上的血污,又连忙不着痕迹地在衣摆上蹭掉。

“都尉辛劳,圣上都是知道的。您瞧,这不都派了车马等在山下了。”他说罢,转身看向一早便候在不远处的一众奴仆小厮,“还愣着做什么?找你们过来就是为了给都尉带路的。”

那一众布衣小厮齐齐跪地行礼,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恭迎都尉回城!”

一身血污的将军望着那一众身影,干裂的嘴唇哆嗦许久才缓缓踏出那一步。

那是屈服的一步,是强敌压境、刀剑悬颈都没能让他迈出的一步,也是轻飘飘绢帛上的一道圣旨便让他低头的一步。

从这一步起,他再也不是襄梁大将,曾追随他出生入死、从地狱中爬回的那些将士也不得以黑月自称。他永远记得那些望向的眼睛和带血的脸,他越是想要忘却那一天,就越是牢牢记住了那一天,以至于恶疾折磨、时光摧残,仍不足以抹去这段记忆。

邱偃眨了眨眼,春日的阳光在他脚下跳跃,风中是血榉木的温暖气味。

他抬头望去,正同那神情有些错愕的内侍官对上。

二十多年过去,对方的鬓角也已全白,背比从前弯折不少,唯有束进官帽的发丝和浆洗板正的官服仍一丝不苟。

门后的老将军也已须发斑白,疾病在他清俊疏朗的面容上留下了些沧桑纹路,眼睛也不如昔日明亮,但他的背脊却依旧挺直,像不曾被折断的纛旗静候风来。

两两相望间,内侍官先回过神来,面上挂起一个有些僵硬的笑。

“见过镇水都尉。下官奉圣上旨意前来督查九皋城中情况,先前听闻都尉身体抱恙,还以为轻易见不到了。”

“廖大人不远千里而来,又身负圣谕,邱某自是要亲自相迎。只是大病初愈,形容未能修饰,还望大人不要介意。”两方的场面话说完,随即转入正题,“不知廖大人督查得如何?对这城中所见所闻可还满意?”

廖毕的视线在鞋面上的灰印子上一扫而过,咬牙沉默片刻后才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

“城中春景宜人,陛下若能亲见,想来也会十分欣慰的。”

短暂干瘪的交锋过后只剩长久的沉默,两人就立在庭院之中,不知过了多久,那内侍官才垂下头、意味深长地叹道。

“此番能与都尉相见,也是一段想不到的缘分。毕竟在下很少离开都城,而都尉又远居焦州。”眼下这庭中只有他们二人,廖毕犹疑一番,终究还是犹疑开口道,“不知都尉可还在为当年的事……”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教对方温声打断了。

“我大病一场,前尘往事都有些记不大清了。或许廖大人也是如此。”

廖毕面上一顿,瞬间领会了什么,从善如流地笑道。

“下官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骨头了,这些年记性确实大不如从前。”

流云短暂遮去了春日暖阳,使得两人脚下的影子也一并淡去,像是那有关黑月的一切过往都将随时光流逝而彻底消散。只有当“黑月”二字不再成为折磨邱家后人、朝臣弄权者傀儡的一刻,那万千英魂才能获得真正的安息。

“廖大人不远千里扣响邱府大门,应当不止是为了与邱某一叙从前吧?”

老将军开口发问,内侍官摸了摸袖中那道密旨,正要斟酌着开口,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随即在他背后响起。

“这位大人是来找我的。”

廖毕神情一顿,顿了顿才侧过身去。

来人一身月白衣衫,恍惚间倒有几分那断玉君高洁清冷的影子,只是细瞧那双形状狭长的眼睛暧昧多情,瞬目间像是藏了心思无数、令人不敢小觑。

廖毕认出对方便是那位传闻中的邱家次子,有意待对方走近才勉强相迎道。

“原来是二少爷。”

许秋迟笑着回礼,走到邱偃身旁耳语一番,随后转身对廖毕说道。

“父亲到了喝药的时辰,大人若是不介意,可以在这府中转一转,在下愿代为引路。”

时辰尚早,想等的人也确实还未出现,廖毕从善如流,心不在焉地跟在许秋迟身后逛起园子来。对方说起九皋的风土人情可谓是声情并茂、滔滔不绝,茶水空了又续、续了又空,茅房也跑了一趟又一趟,内侍官终于有些失了耐心,然而还未开口,他面前的人早已料到他要说什么,先一步开口道。

“不论廖大人在这院中等多久,兄长也不会出现。”

廖毕脚下一顿,这才好好打量起眼前之人的神情。他搞不清对方是在虚张声势还是有意试探,心底又难掩轻蔑,只干笑两声道。

“二少爷说笑了。今日是这九皋城重获新生之日,督护就算再如何繁忙,总会抽空回来一趟。”

“他本来也是要回来的,只可惜时值春汛,附近又淹了几处河湾,他一时半刻是赶不回来了。”

左右都说不明白,内侍官终于拿出了当差时的架子,清了清嗓子道。

“陛下听闻此番平乱之事的前因后果、颇感欣慰,有意提拔断玉君在御前行走。二少爷该知晓,这可是无上的光荣,按理说来,他可是该跪在本官面前接旨的。”

他终于亮明来意,一顶“君恩”的大帽子压下来,不管对方如何顽劣,总该知道收敛了,不料那邱家次子闻言、竟快走几步凑上前来。

“兄长来不了,我倒是个闲人、乐得走这一趟,不知廖大人意下如何?”

一个常年幽居外郡的次子,就算想充个数只怕都不够分量。他是为那名声在外的断玉君而来,提个没有分量的次子回去如何能够交差?这邱偃打得什么算盘?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对方如此不自量力,廖毕当下也毫不掩饰地为难道。

“二少爷无官无职,同下官走这一趟实在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他只差没将“拒绝”刻在脑门上,面前的人却好似半点也瞧不见,只压低嗓音道。

“在下也是为廖大人着想。大人且细细回想,此番千里迢迢来到九皋究竟为何?”

那廖毕没有立刻开口,常年游走殿前、侍奉过两任君王,“谨慎”二字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头里,故作沉吟一番后才开口道。

“陛下旨意,自然是要邱家人北上都城,论功行赏只是其一,最重要是协助金石司将秘方一事定案,以免他日旧事重演……”

同样的人、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话术,好一个旧事重演,可避免那天下重蹈覆辙的办法,莫非就只有将邱家人一遍遍推进命运的火坑这一个办法吗?

许秋迟声音如常,面上试探玩笑的神情却渐渐褪去。

“那敢问廖大人,九皋城门紧闭的这三个月来,是谁自始至终守在城中、平息这场祸患?今日又是谁将你迎进邱府,不厌其烦地为你解答九皋民情民意?说起这些,兄长可未必能这般对答如流。”他凑近了对方,头上玉冠擦着对方衣领上的金线,发出只有同类才能听到的细微声响,“陛下的问题,只有我能解答。廖大人的困扰,只有我能分忧。”

廖毕的眼珠转了转,视线与对方交错,映出彼此算计的嘴脸。

“下官愚钝,只知奉旨办事,若是寻错了人……”

“廖大人寻的不是人,而是筹码,不是吗?父亲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不日便会请奏致仕、卸下都尉一职,而一旦我那兄长与平南将军和虞安王划清界限,便不过只是空有断玉君名号的小小督护。父亲告老九皋,长子行走各州,次子身居都城。三人三地相隔,总好过聚在一起,你要做的无非是促成此局。”

廖毕是宫中老人,面皮厚实、手腕灵活,瞬间便明白了对方言语中的利弊得失,反复权衡、觉得自己并不吃亏后才最后确认道。

“此去北上,路途遥远,不知何日才能返还。都城风土人情可与这龙枢大相径庭,二少爷若是水土不服、哭着喊着要回家,本官可没处去帮你寻这回头路了。”

他话说得有几分戏谑,当中提点之意却不难察觉。

许秋迟站直了腰身,他没有习武之人魁梧挺拔,但眉眼间的神韵却有当年那黑月领将的三分凌厉。

“廖大人身量不及我。若真有些什么落下来,估摸着也是我先替您顶着。”

廖毕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犹如面具般的笑容重新回到了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上。

“那便恭请邱家少爷一道返程了!”

内侍官的声音消散在风中,被吹皱的池塘一阵扰动,颜色鲜红的锦鲤慵懒游动着,直到那不速之客满意离去、整个庭院再次变得寂静荒凉。

“这就是你当初要先一步回城的原因吗?”

邱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着几分用药后的疲倦,那双眼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澈,映出那个池塘边孤零零的影子。

“决定是早在我离开兴寿镇那天便已做好的,眼下不过是说与父亲知晓。”许秋迟说到这里顿了顿,露出几分孩子气的笑,“父兄从前便总是如此,如今换我一回,才算公平。”

血亲手足,年少分离,十数载过去,如今调换了个位置,又将是十数载的离愁。

池中锦鲤已通人性,察觉有人靠近便转着圈聚了过来,水面再难平整,连带着父子二人的身影一并搅碎。

“今日之事不宜用来置气。我与廖大人并非初见,这番情形也非邱家第一次遇见。既是再战,胜负还未可知。”

父亲一如既往的平和,但言语间已多了些许过往肃杀之气,许秋迟盯着池塘中那个模糊的影子,顾左右而言他地叹道。

“秦掌柜的诊金收得贵了些,但施针的手法确实一流,父亲瞧着是大有起色了。有她在,我倒是少了些担忧。”

邱偃没有在意对方的迂回,声音又比方才低沉几分。

“都城水深流急、恶鬼潜渊,稍不留神便会被扯住后腿、拉入万丈深渊之中,亦或一朝失足、深陷泥潭染缸中无法挣脱,既无法去那浩瀚江河湖海之中,更无法再回到这偏安一隅的小小池塘,你当真想好了吗?”

同九皋相比,邱府不过一顷池塘。而同都城相比,九皋不过坛瓮罢了。

“父亲幽囚龙枢、邱家被困九皋的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渴望着能够离开这个清冷的家、这座无人在意的城池、这个被人遗忘的江湖一角。如今我终于有了这样一个机会,父亲要做的便是成全我。”许秋迟抓起一把豆粕撒向池中,最后再望一眼那些鲜艳的影子,“兄长向往疏阔江湖,而我已习惯了在狭小之所同人周旋。或许当年周亚贤来的时候,该带走的人也是我。不过走错了十几年的路,后半生若能纠正交换过来,倒也不算太晚。”

许秋迟话音落地,许久也未听到父亲回应,转头望去便见邱偃又出神地望着远方。

过去这几年,父亲常常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有时他会觉得,对方或许不是病了,只是时光在其身上忘记了向前流逝,使得那些遥远的记忆倒退着涌来、一日比一日清晰。他回到了初入这座龙枢小城的那一天,回到了居巢大火的那一天,回到先帝下旨命黑月讨伐孝陵叛军的那一天……唯独没有在眼下。

许秋迟深吸一口气,就在他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邱偃突然开口。

“成平十二年春末,边境敌袭、狄夷相继来犯,绥州兵变、丰林六城危矣,而我的父母宗族就在离丰林不过三十里的青石镇。我决定领布甲、入行伍的那一刻,想的并不是军功加身、威震四方,而只是守住青石镇的那座石桥、守住石桥后的家乡而已。”

许秋迟望着父亲那双出神的眼睛,哽在喉咙的话还是说了出口。

“即使称病致仕,父亲也不可能告老还乡。就像当初兄长不能回城,就像将来我无法离开都城一样。”

他说出了残忍的事实,然而邱偃的声音无限平和,像是回到了一切悲剧还未被触发的从前。

“你在这里出生、长大,但仍觉得身如浮萍、无从归属。因为你觉得自己没有故乡。只有当你决定为这片土地力战拼杀时,这里才会是你的故乡。”

许秋迟怔然许久,才缓缓低下头去,声音中有种不易察觉的黯然与自嘲。

“我不是父兄,手无缚鸡之力,心中也并无杀伐果断,看来此生都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故乡了。”

下一刻,他握着腰扇的那只手被握住了,老将军的手上仍有没有褪去的薄茧,眼睛挣扎着望向他,嘴唇颤抖许久,才哑声开口道。

“所谓信念不在兵武,而在此心。不论何时,你都要记住,你要到哪里去并不能成为你走下去的动力,你从哪里来才能支撑着你不断前行。”

黄昏时分,城门关闭前一刻,邱府那辆马车终于晃晃悠悠驶出了幽阳街。

出城的这段路并不长,可那车厢中的人却像是突发了恶疾、屁股底下长了刺,一会扭到左边、一会蹭到右边,半晌终于忍不住催促道。

“快些赶车,马忘记喂了么?”

主人家开口训斥,寻常的赶车人定要低声赔罪。可眼下车厢外面坐着的那个才是半个主子,斜瞥过来的目光能砍死人。

“二少爷若是嫌慢,自个下去跑便是。”

柳裁梧说罢、手腕一翻,辔绳抖得噼啪作响,大青马迈开蹄子向前狂奔而去,带着车中的人飞快向城门方向而去。

熟悉的马蹄声急促而来,一身青衣的年轻督护在烟柳间一闪而过,却又在河对岸勒马停住。因为他知晓,那马车里的人之所以此时匆匆离去,就是不想面对面地经历一切。他想他应当纵马将对方拦下,斥责对方的胡闹、莽撞、自私。但这一回,他终究没有这样做。

“是否要停……”

“不要。”

柳裁梧的话刚起了个头便被打断了。

马车继续向前而去,许秋迟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河对岸。

原来这便是过往这十几年来,他一直期盼着的情景。

早春的黄昏,河边柳枝方才有了新绿,融化的春水在池中荡漾,他打着腰扇、穿着新衣去踏春,却听到马蹄疾声而来,下一刻转过身去,便看到他那少时去从军的兄长翻身下马、风尘仆仆地归来,只为和他团聚。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但分离又近在咫尺。

他想大声调笑几句,劝说自家兄长不必这般匆忙,他不会让堂堂断玉君在自己屁股后面追出三十里地去。

但他们终究不再是当初的半大少年,就算心中已将离别愁绪化作千言万语,到头来也不过隔河相望的一个眼神,纠缠过后各自珍藏心底,留待之后漫长岁月中反复记念。

马车转过街角,河对岸的身影也随之彻底消失在身后。

车窗外越发嘈杂,隐约能听到人群奔走的声音。许秋迟紧闭着双眼,心下不断催促。然而事与愿违,他越是急切离开这里,马车却越走越慢、直到彻底停了下来。

邱家二少爷向来痛恨别离,只是这一次,他的别离与以往都有所不同。

他终于睁开眼,脸色也跟着沉下来。

那廖大人亲口答应下来的事,总不会事到临头又反悔了吧?

“又怎么了?”

柳裁梧沉默半晌,才轻声开口道。

“二少爷还是自己看吧。”

不同于方才的嘈杂,此刻马车外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许秋迟停顿了片刻,抬起手撩开了车窗前厚厚的帘子。

春日里难得的阳光迎面洒在他脸上,晃得他有些睁不看眼,半晌才适应了那明亮光线、眯着眼向外望去。

宽敞通达的大道此刻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一张张陌生的脸逆着光攒动着,有老有少、有女有男、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这些各异的脸庞如今都望着一个方向,就是他马车的方向。

终于,有人先有了动作,那是个须发尽白的老者,穿着一件干净却破旧的短褐,他缓缓俯下身去、对着马车的方向行了大礼。随即,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五六岁的孩童也学着样子俯下身去,而那孩童身后的人们也纷纷效仿。

一个、两个、三个……林立的人群像被风吹倒的麦田一般跪伏下去,四周仍静悄悄的,但分明有什么东西在这其中搏动奔涌。

九皋城百姓虽善于忘却苦难,却不会忘记将他们从苦难中拯救出来的那个人。

许秋迟轻眨眼眸,那些错落斑驳的颜色便落在他眼底、编织出一种难以分辨的颜色。他虽是邱家人、从小长在这城中,但他其实从未好好看过这城里生活着的人们,更没有一次性看过这么多人的背脊和头顶。他们像是褪了色的、技法粗糙的风俗画,代表的是一种他从不沾染的简单颜色。

他迷失在那种朴素却复杂的色调中,直到某一刻,他好像看到了那抹熟悉的红色一闪而过,就像从前一样。

他的呼吸一滞,瞬间欠起身子来,不顾料峭春寒、几乎要探身出车窗之外。

他任风将他束好的发冠吹得凌乱,仿佛这样她便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边唤他少爷,一边帮他重新梳理好头发、摆正玉冠。

但终究什么也没发生。

车窗外只有一群半大孩子在远处巷口穿梭吵闹着。领头的孩子手里高举着一只鲤鱼花灯,鲜红明亮,充满生机,在早春一片新绿中格外显眼。

他定定望着那条红鲤鱼,举着花灯的孩子却已转瞬间消失在巷子深处。

“许秋迟!”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中气不足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巷子另一头传来,他转头望过去,半晌才看到那个气喘吁吁的瘦小身影。

前方是出城的必经之路,这里是驶入必经之路的最后一个街口,她倒是算得刚刚好。

马车上的少爷撇了撇嘴,张口就是一阵揶揄。

“你给兄长通风报信,自己却迟来一步,究竟是腿脚出了毛病,还是压根不想见我?”

秦九叶喘着气走到马车前,并不想将这最后的时光用做争吵。

“这么着急要走,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她没有一上来就开口挽留,而是问他是否真的“做好了准备”,而他也听懂了她的话。

“有些事永远也无法做好准备,还是择个良辰吉日快些。不过……”他将车帘拉起一个角,一只白色脑袋从那角里探出个头来,圆溜溜的眼睛像两只豆子盯着她看,“有秦掌柜相伴,这一路上倒也不算孤单。”

秦九叶盯着那只鸭子,半晌才从身上摸出一只纸包、不由分说地塞给对方。

“保命用的,一共三颗,省着些吃,若敢浪费,便让柳管事家法伺候。”

柳裁梧在车前轻笑,许秋迟捏着那皱巴巴的纸包左看右看。

“这是你从擎羊集收来的?莫不是你身为川流院院主收来的保护费?”

“江湖中不会再有川流院,擎羊集上那些老贼也不会买任何人的账。你若不信,自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随口邀约,他也作势撩开车帘、邀请她上车。

“我这马车还算宽敞,要不……”

下一刻,不远处,启程的号角在城门外呜呜咽咽地吹响。三声过后,启程的最后时刻也就到了。

马车上的身影一顿,最后笑着望向她。

“小叶子,我要出城去了。”

秦九叶笑不出来,但也没有哭丧着一张脸。其实今天本该是个好日子的。

她抿了抿嘴唇,只低声问道。

“何时回来?”

他歪头沉思一番,似乎有些摸不准具体的答案。

“许是来年秋天,又许是后年秋天。”

别人若是如此倒也没什么,偏偏他说这话便让人觉得有些莫名的晦气。

秋迟秋迟,要是秋天迟迟不来呢?

“后年秋天你若不回来,我便去寻你。到时候你可得管我吃、管我住。”

他轻嗤一声,似乎根本没将她的无理要求放在眼里。

“你舍得丢下你的生意吗?能出来再说吧。”

“我当然能出来。”秦九叶也哼了哼,直面他的质疑,“不信到时候便走着瞧。”

许秋迟不再说话了,他抱着鸭子坐在马车上看着她,她站在路旁也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上的人率先撂下了帘子。

“走了。”

马车车轮骨碌碌滚向前,载着车上的小少爷摇摇晃晃向北而去。

夕阳的光线将他离去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到能将他与这座城连接在一起,以至于令人生出一种他们并没有分离的错觉。但再长的影子也不可能抵得过西斜的太阳,相连的那一点阴影还是在某一刻断开了。

要怪就怪他的名字取得不好,凡事总是迟上半步。认下故乡的一刻,故乡便注定在他身后。他会永远记得他的故乡,虽然故乡已不能回望。

天空开始飘起细雨,秦九叶望了望天、再将视线投向那辆已快要消失的马车。她隐约看到他从马车车窗探出头来,似乎是要对她喊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就这一刻,她仿佛再次看到了当年坐在马上离开的小公子、回头看向她的模样。

眼见那马车就要驶出城门,她终于有些嘶哑地开口大喊道。

“说话算话!你要说话算话!”

下一刻,马车驶过城门颠簸了一下,转瞬间便消失在了扬起的尘土之中。

早春的气息借着细雨在空气中弥漫,似乎再无人沉浸于这场愁肠百转、一波三折的别离。

城墙根,有几个半大孩子在编草环玩耍,其中一个折了柳枝拿在手上、高高扬起,假装自己骑在大马上、是个耀武扬威的将军。

而他身后不远处,一身布衣的陆子参领着年迈的将军走出,抬头望了望城墙之上。

“督护就在城楼上,或许……都尉也想要登高看一看这城中春景吗?”

邱偃的目光在那经历水淹火烧、斑驳发黑的城墙上扫过,随后有些滞缓地点了点头。

九皋城楼由他亲自督建,过去这些年他踏过无数遍,父子二人同时踏上却是第一次。

许秋迟的马车已彻底消失在烟尘中,邱家父子的目光却仍在远方徘徊。

“你决定留在这九皋城,难道不是因为她吗?”

邱偃突然开口,目光落在城中不远处那个在街口躲雨的女子身上。

“我答应过她的事,总要做到一回。”

邱陵平静开口,声音中已听不出更多遗憾。登高城楼不仅是为了送家人最后一程,也是为了能不动声色地再见她一面。

邱偃的目光再次变得幽远,似是要融化在这城中复苏的春景中。

“你是否觉得只有站在高处才能护她周全?但或许她需要的并不是这些。”

“父亲不了解她。她看着瘦弱,实则坚韧非比寻常。我能做的便是守好这片土地,她自会向着阳光、迎着雨露顽强生长。”

只要他守住九皋、守住龙枢、守住襄梁大地,就是守住了她。能这般望着她、看她在这尘世中过上想要的生活,就是兑现了当初的承诺。

今日以前,与她同行是他深藏心底的夙愿。从今往后,远离她就是他不能说出口的承诺。

他要做的事黑暗而危险,或许终有一日会将他乃至身边的人一并卷入大火、尽数毁灭。她的苦难已经走到了尽头,而属于他的那条路还远远没有终结,他会将她留在这个美好的春天里,独自走入无尽的风雪之中。

年轻督护的目光自上而下、穿过灰尘与阳光,轻轻落在那女子身上,如同这场轻如细丝的春雨一般。

但他甚至来不及打湿她的衣裳,一把油伞已将她的身形一并遮去。

“阿姊,天落雨了,我来接你。”

少年从暗影中走出、踏入飘着细雨的春日暖阳里。

不知何时,他们的步调已变得如此一致,举手投足间像是分不开的影子,就这样双双走入雨雾之中。

乙巳蛇年第一天第一时第一分第一秒,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大家新春快乐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3章 后记·不能回首是故乡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