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船!是船!”
国宾馆的方向有人向天空发射了一响爆竹,爆竹在天空炸裂发出一声巨响。
听到那响声后,麦克斯开始一边喊叫一边往山下跑,毛毛跟在他的后面一蹦一跳的模样更显得喜悦。我们俩在他身后压根就赶不上那步子。还好,在下山的岔路口,我们遇到了道长。他正骑着一辆脚踏三轮小货车沿着山路往下滑行,见到我们后让我们上车随他一起下山。
虽然从山上一览城小,可实际上从这儿穿过中华城到主港口也有二十里路。多亏了这辆三轮车和北高南低的落差地形,我们得以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港口。
刚在山上看还是一个小点的船只,这会儿变得无比巨大。木制的船体足有十层楼高,而船上的桅杆更是高耸入云。大灾难后的人类,真的能驾驭如此庞大之物?
“拿着。”道长的声音让我回过了神。
原本在港口的仓储区寻找物资的小队已经在码头站成一排。有人举着红旗。港区的邮轮码头虽然被提升的海平面没过了,可还好并没被冲毁。在红旗的指挥下,船顺利靠岸了。
道长的三轮车上放着些木棍,这时他正分给站在后排的人,也包括我。
“我们还不知道船上的究竟是谁,来这里是何目的。一切都未知的情况下,防人之心不可无。”
码头的人已经越聚越多,一些男人拿着武器站在前面排成一排,昊拉着我加入其中。还有些人则站在后排,一边闲聊一边看着热闹。
似乎花了好一会儿才抛好锚,船上伸出了一块登船板。一个瘦巴巴的男人先从船上走了下来,看他的步子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会摔倒的样子。
看他蓬头垢面的模样,原本举旗指挥的男孩子害怕地跑到了我们身后。那人伸出了手,似乎是在央求他不要走。他又踉踉跄跄地走向我们,嘴里呢喃着:“mizu,mizu……”
“他在说什么?”
他想要的是水。我正好腰间系了昊送我的木葫芦水壶,于是赶紧递给了他。他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立马接了过去,狂饮上一阵后还淋湿了头。
“Ta su ka da!”水壶空了后,他开心地把它抛向了空中。兴奋地大叫一声后,向后仰到在地上。可码头的水泥地上盖了一层浅浅的海水,他呛水后赶紧又坐了起来,嘴里继续喊着这句话。
“你听得懂吗?”前排的一个男人问我。
“他说的是日语。”“日语?那是日裔咯?我晓得立德和凤凰南各有一片日裔的聚居区,他们是那里来的伐?””也可能是真的日本人噻。”“你不要开玩笑好伐?日本到这里要穿过大半个太平洋类,现在电石油什么都也没有,卫星定位也没有,他们怎么可能到这里啦?”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背后倒是热烈地讨论了起来。
这时,又一个人从船里走了出来,也是一副虚弱的模样。我身后的人见后也学我把自己的水壶递给他。他接过水壶一饮而尽后,又开始低语起来:“吃的,给点吃的吧。”
一个看热闹的孩子听到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手把锅巴,他塞在口袋里应该本是想当零食吃的。
那人见后佝偻着身子瘸着腿飞快地朝这边跑来。这姿势活像是丧失电影里见到了活人的丧尸,不用说把孩子吓坏了。扔开那把锅巴撒腿跑到了人群后面。那人却不嫌弃,捡起锅巴往嘴里塞,很快就把地上扫了个精光。
吃完了地上泡水的锅巴后,他顺势跪在地上。仰望着天空大笑了一阵说:“活了!活过来了!喂!小日本!我们得救了!”
“So dayou!ta su ka da!”被他称作小日本的人也开心地朝天大叫起来。
“汉语!他说的是汉语!”“是都央的华人伐?”“北边沿海找过来的吗?”
就在沉默的人们又开始交头接耳的时候,道长走到了那个说汉语的人面前问:“你们是哪里人?”
“中国话!这里果然是圣丽岛!我是中国人!我们从中国来!”他似乎这才意识到我们说的话,兴奋地这样说到。
他说船上还有其他人,不过因为身体虚弱没法自己下船。我们几个站在前排的人喂他们喝了水,然后搀扶着他们下船抬到了道长的三轮车上。
不远处的石木码头地势比这儿高多了,木材仓库建筑大致完好,可以给他们遮风挡雨。正好给他们作为休息的营地。
不过,道长还是给他们规定了活动范围。大灾难后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大陆来的人了,不知道大陆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十天内不许他们进城,万一有传染病怕会在缺乏抗生素的现在成为灾难。据说两百年前,人类第一次大航海时代,很多原住民就因为外来的水手染上传染病而灭族。
也仅有少数人可以接触帮助他们,探路的装备还未整备齐,我们没上路的探路队三人自然是目前全城里游手好闲的人。
船上一共下来了九人,能照顾自己的只有四人,其中包括口中所谓的小日本,第二个下来的船长阿吉,厨师小廖,水手彭彭。受伤或虚弱到没法起身行动的三人,昏迷不醒两人。道长一个个为他们诊断,并开方让麦克思去取药,昊为几位有外伤的人缝合了伤口做了消毒。
一番忙碌后已是晚上,乔大婶为我们送来了餐食。这边给伤员们喂完饭,那边阿吉他们已经狼吞虎咽完好几碗。
“真好吃!竟然在大海中也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中餐。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是真的得救了吧?”阿吉和小廖互相间捏了一阵脸,然后开心地喊叫到。
“你们真的是从大陆上来的吗?”饭桌的另一边,麦克思倒是瞪大了好奇的眼睛。
“当然啦!那艘大船,是上海航海博物馆仿造的郑和的宝船!我们利用他从上海出发,先沿海南下一路到了广州。这期间找到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探险家,也搜到了几艘可以利用的古船。没想到沿海有很多可以拿来可以用的仿制古船,在广州集结成了一个五艘船的船队后,我们决定穿过太平洋去北美。先经过台湾,琉球,菲律宾,这期间又有两艘船加入了我们。但我们经过马里亚纳的时候遇到了暴风雨和漩涡,船队被冲散了。我们在海上漂流了很久,食物和水也用完了,旗舰上的四十多个同胞最后只剩了我们十三个人。”
“那别的船呢?”
“还联系不上,不过我想圣丽曾经是太平洋航线上最大的中继站,他们看地图应该也会很快找来这里吧。”
“不过,他们说没别的船来过这里。那如果他们还在海上漂流的话,很可能已经死光了。”一旁很少言语的彭彭开口说。
“不会的,不会死的,他们肯定在哪个角落比我们先得救了。”
“说的也是,这岛就是为港口而造,光特大海港就有丽影,美迪特拉尼和凤凰三大港,岛的四周也几乎都是各种小码头,他们很可能已经在其他港口靠岸了。”道长说。
阿吉听了兴奋地说:“真的吗?我可以找邮差吗?他一定知道哪里还停了船。”
“这岛上还没邮差,高楼倒塌后形成的人造高山挡住了我们出去的道路,我们被困在这块地方两年了。好不容易现在生活稳定些,我们正开始打算找出去的路。”
麦克思接过道长的话说:“我们几个就是修路的先遣队,打算这两天进岛内探路呢。”
“真的吗?那我能加入你们吗?船队两百多号人,我得尽快找到他们。”
“十天,我们刚刚约好的。十天后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我会让你们自由活动的。城内也好岛内也好,你们可以自由地探险。”
“十天也太长了吧。”
“十天也不长。”彭彭说,“相比生死未卜的人,我们得先照顾好这几个人。我们还要修船,这艘船的窟窿十天半个月的都补不好。”
阿吉看看一边躺着的同伴,又看看窗外的那艘大船。眼神有些犹豫。
“别担心,我们能活下来,他们一定也能活下来的。这座岛上,又不是只有这里有人。”
看到阿吉的神色稍稍恢复了些,麦克思忍不住问:“所以大陆上现在是怎么一个模样?有多少人?有毫发无伤的城市吗?电力还有科技,他们都重新会用了吗?”
“这你就问对人了,我应该算是这个世界灾后去过最多地方的人了吧?”阿吉得意地说,“该从哪儿说起呢,我也不记得你们岛和大陆是什么时候失联的了。总之,那场战争释放了大量的能源后温室效应失控,北极冰川完全融化,拉尼娜现场将北半球重新冰冻了。我们已经进入了新的冰川季。秦淮线以北成为了永冻地区。黄海和渤海除了仲夏就是永远冰冻的状态,不过也多亏了这朝鲜海峡冰川架,韩国和日本的幸存者都通过步行到了中国避难。”
“除了北方冰冻变得让人生存困难,西部大地震把川渝都市圈夷为了平地,东南的城市则被上涨的海水给吞噬了,沿海都市中上海,宁波,厦门,深港珠澳,都已经沉没在了海底。南京如今成了有海港的城市。不过失去了沿海群岛的屏障,台风和海啸依然不断侵蚀着沿海各个城市,所以虽然幸存了下来,日子并不好过。
“因为南方温暖的气候,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南迁,全中国十分之一的幸存者都去了广东。没有准确的统计,但据估计广州现在有两百多万人,应该是现在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了。这数字和以前没法比。但因为没有电力设施,无法使用高层建筑,新建的建筑已经和佛山连成了一片,城市面积比以前还要大。
“不过,没有电力,煤和石油也不够。能源和交通是最大的问题,铁轨几乎都毁了无法恢复,汽油车只有博物馆里拉出来的几辆,到我离开那儿为止还没能维修到可以用的程度。市内久久无法建立起通勤系统,所以生产效率很低。环卫在其次,虽然做出了简易的人力车和牛车,但垃圾处理效率很低。下水道里没有疏通机器人,抽水机也不工作,积水的地方不在少数,传染病因此而肆虐,每天都有不少人病死。最大的威胁还是台风。不仅是广州,整个东南沿海台风的频率都在以前的两到三倍,因为东南沿海的群岛沉没到了海底,不再起屏障作用,所以登陆后的台风破坏力也剧增。很多人好不容易重建的屋子,第二天就被风刮倒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这么听起来,陆地上的生活还不如我们这小岛上的呢。”麦克思说到。
“怎么说呢,只能说现在这种状况如此,城市还不如农村。南方内陆的很多农村倒是恢复了生产,虽然大多数人只是在城市里过久了还没想好出路,不过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前往农村开始新生活了。政府也在鼓励城中的人下乡。”
“政府?大陆上的政府存续下来了吗?”
“该说存续好还是新建好呢?总之在我们离开之前广州的居民选出的新广州市府已经开始工作了。各地也在着手新市府的筹备工作,毕竟大家发现保证秩序才能提高重建的效率。不过,这个世界能恢复到什么样的程度,我倒也想看看呢。”
“可如果恢复电力,岂不是又会出现AI?”
“大陆上也在讨论这事呢,其实相比更遥远的蒸汽机柴油机,倒是还有几位老人会维修电机。可和蒸汽机一致的赞成相比,电机的修复倒是引发了很多人的反对。很多人觉得一旦恢复了电力,AI也会不可避免地复活过来,这样就会带来灾难性的战争。所以修复电机的工作不断被人阻挠,不少懂维修的当事人也明确表示不想复工。”
“可是,要是一直没有电力的话,人类岂不是要一直生活在原始生活之中了?”
“恢复不到之前的繁荣是肯定的,可怎么界定原始还是文明还值得讨论。我觉得人类只要有文字就算是文明社会吧。从战国或是古希腊诞生哲学到现在也过了近五千年了,相比起来,人类利用电力还不过两百年。离开了电,人也可以生活得衣食无忧。”阿吉转过头来看着我说,“对吧?大作家渊?”
我原本只是个倾听者,忽然间话题转到我这儿让我有些意外。“你……认识我?”
“当然,在多媒体数据时代用笔挑战AI的中文作家。利用最原始的纯文字作为工具,写出了批判AI控制下过严制度与过度理性,唤起人类感性的作品。被人类同胞称为与AI的文化专d制展开伦理战争的伟大战士。如此有名的人,华人圈里谁不认识?只是因为妆容变了,所以我也才刚认出来呢。”
他在说的真的是我吗?虽然醒来后大家都说我是作家,我也更像是接受了这种设定。我以前写过什么,甚至连有没有作品都没有印象。被阿吉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对角落的我投来了崇拜的眼神。我对这样的眼神很不适应。
还好道长在这时打断我们说:“时间不早了,要回城是最后的时候了。”
说的也是,因为昨天的袭击事件,城内取消了二更后的打更。我们得抓紧时间回家才是。从这儿回城,得绕过很多港区的仓库,还要涉过一个积水潭,翻过倒塌的城墙。
好在道长和昊都对这条路很熟悉,我们并没有遇到特别的困难,只是向来兴奋的麦克思,一路都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以为大陆上资源丰富,人也聪明。一定找回了利用电的方法,结果连正常点的研究都没有开始。”他回答我到。
“那也没什么吧?就像他说的那样,人类离开了电也能活下去吧?”
“那是在大陆的人类,没有电作为能源也可以挖石油挖煤,粮食亩产低大不了就多种几亩。而在岛上的我们就不一样了,如果没有电这么高效率的能源,就建立不起与大陆间的正常航线。我们现在的汽油很快就会用完。虽然开发了农田,可因为没有化肥种出足够的庄稼根本满足不了我们的需求,两年过去了,我们分配的食物其实还是依靠找到的储备粮仓的存粮。”
麦克思说这些的意思是……
“留给我们的路,最终要么像那些探险家冒着死的风险漂流到大陆,要么饿死在这个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