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怨 第12章 第十一话：生人

地铁站里的沙子是被前日的地下山洪冲来的，表面看起来是沙子可其实是浮在水面的流沙。

我们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她打捞上来。本身就被水泡得有些肿，再加上全身都粘着沙子，根本就看不清她的面貌。西门太太很快识别出了她的身份，是因为她手上戴的手链。

“这还是在防空洞里的时候我送给晓欣的。大海啸来的时候，我们一起躲在上沙坡那边的防空洞里。没有AI的控制，防空洞的储备粮很快就吃完了，应急灯也电量低很快就要熄灭。还没有像救生指南里说的那样从外面打开门的人来救我们。我们在激烈的讨论后尝试着自己开门，可外面的阻力让我们推不开门。救生舱成了困顿仓，把我们困在了这个金属笼里。

只有孩子才不会为明天才会到来的饥饿与死亡而忧愁，只有孩子还能注意到珠宝本身的美丽。我送她这串手链后，她露出的笑容，治愈了我们其中的很多人。甚至说我们是靠这个笑容给我们的希望撑到了最后也不为过。”

西门太太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她丝毫没有嫌弃晓欣身体的腐坏，把那只已经被水泡肿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上。

“我们得联系晓欣妈妈吧。”好一会儿后麦克思开口说。

“可是好不容易才通过一场宴会解决改造人攻击事件带来的恐慌，大家一下子又听说了晓欣死讯的话，不会前功尽弃吗？”昊说到。

道长的视线在我们几个间来回打转后并没有给出结论。

直到西门太太开口说：“这孩子不是晓欣，我不认识这个尸体。”

什么意思？明明刚刚还笃定这就是晓欣的身子。

”相比确定的死讯，还是明知不会有的等待比较好。我是这样的想法，要是现在谁让我看到儿子的尸身的话，我一定活不过明天。我儿子说不定还活着，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这两年来我可是靠这信念侥幸活到现在的。”

我们离开那之后，我才听昊介绍西门太太儿子的事。虽然历经了千重万难从人防工事中被解救出来，但是没多久，西门太太的儿子在去海洋大学的水下实验室解救那里的学生时，实验室的隔水玻璃破裂，他儿子被水冲走后再也没人见过。原本有AI时算不上困难的搜救，在大灾难后却变得毫无办法。

“如果是无名尸体的话，为了调查，在亲人同意前先行解剖也没有伦理问题了吧？”

昊忽然开口的话，让我们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昊似乎也知道这种时候说这些话有些不妥，不过这种时候，我们必须尽快查清晓欣去世的真相。

昊这两天竟然随身带着手术刀，出于对逝者的尊重，我们还是选择了回避。昊对尸体进行解剖鉴识的时间不长，为了日后的调查他还问西门要了纸币拓印下了部分器官。

“肺里和脏器都很干净，很多细节显示都是去世后才落入水中的。初步判断是心脏起搏器出现异常后引起了心脏麻痹，导致了猝死。这种AI战争前的心脏起搏器电池寿命是六十年，可以保证晓欣进入壮年时更换一次。现在不可能会没电，可是现在电池却停止工作了。身体没有明显的外伤，应该是在体外进行了干扰。”

“又是体外干扰吗？小张也是仿生额叶被体外干扰了吧？到底是什么工具还可以在体外影响？电磁铁？”

“又不是二十世纪，现代仿生仪器为了保证运行稳定性有严格的闭环运行机制。人类已知的能量波根本不大可能对仪器进行干扰。人类对仪器的定期检测，是通过网络连接注入体内的一次性纳米机器人。指挥纳米机器人解开复杂密钥后才能实现对仪器的检测和控制。如果没有数据计算机，无法解开密钥，更不用说控制到这些仪器。”

就在我们讨论得火热时，西门太太打断了我们说：“既然查出死因了，就让孩子早些解脱吧。趁着天黑前，送她上路吧。”

我们听后都变得沉默不语，现在的确不是该火热讨论的时候。

西门太太住的屋子也是城西农业组的基地，后面的柴房里有足够的柴火。我们搬柴火的时候，道长给孩子整理仪容，一边整理一边念些经文。

“这些经文真的有用吗？”麦克思看着那边问。

“应该有用吧，想来的话这些经文在世界上存在五千年了，而电也只在我们的世界里被利用了两百年而已。也曾有学者从语言学和心理学角度研究过这些经文，可没多久AI成为大部分研究的主导者后，认为这些落后的宗教研究价值极低，凡是相关课题出现就被其他课题挤压预算最后作罢。”

“所以你相信鬼魂吗？人死后灵魂真的还存在吗？”

“如果灵魂真的存在，那对我们而言只会是件大幸事。”我明白昊这句话的意思，因为我们这些在地球上的幸存者经历了太多的生死了。仅仅只是想象他们还在我们身边，我们就能获得莫大的慰藉。

用柴火为晓欣，不，为那个女孩搭的床被点燃了，青灰随着烟向上飘去，就像她真的飘向了天国似得。每个人的口中，天堂都是个美好的地方，这让我们的心好受了些。

处理完这事时已入了夜，离农历月中又近了些，原本无光的新月已成了半月，挂在夜空中为城市带来了不少的光亮。多亏了这光亮，夜路比前几日好走多了，更重要的是走在这样的路上安心多了。

可那种安心并没能持续多久，就在我们见到倒塌的城墙时，那破碎的城垣上站着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他的脸正在月光的阴影之下，但那伫立的姿势分明是在以居高临下的姿势注视着我。我们都不敢再抬步，站在原地小心地观察着他。

但所谓的观察也不过是在原地小心地思考该如何防守而已，因为根本就观察不到任何的特征。我们的岛屿在热带，可这人的身上却包裹着厚厚的长款风衣，不仅如此，还有头巾捂住了下半部分的脸，上半部分则因一顶欧式登山帽又挡住了半边。

云层飘过，他的眼里反射出了月光。那眼神又凶横又得意。他用月光般寒冷的语气说：“真巧，这样我就能一次解决两个了。”

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那个人就向我们跑了过来。他手里抽出的匕首，在月光的反射下异常闪亮。这跑动的速度不像是一般人会有的，有如电子游戏中闪现那样的速度一下到了我的面前。然后他举起了匕首要向我挥来。

我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在一片黑暗之中听到了匕首落下的声音。可奇怪的是我的身体却没感觉到一丝疼痛。

我睁开眼来，原来是麦克思挡在了我的眼前。那一刀在麦克思脸上划下了一大道伤口。不少血液降到了我的衣服上。我脑中的第一反应是要帮麦克思止血，可还没动手麦克思的伤口就愈合起来。丝毫看不出他有受过伤的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又一次对我发动攻击。我以为这次逃不了了，这一次还是麦克思一跃帮我挡了下来。这一次划到他的腹部，虽然T恤划了个大口但还是那样很快愈合了。不过和刚刚那次攻击相比，这一次他开始大口喘气，一副极度疲惫的模样躺在我的身上。

那人当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走到我的面前。月光的阴影里，透光的只有他手上的匕首和毫无感情的眼睛。

“不要慌张，我只是帮你去掉你身上不属于自然该有的部分。”

低沉的男声说完后举起了匕首，就在我以为一切要完的时候，一块混泥土块落在了他的后脖子上。他被打倒在地上，疼痛让他挣扎着一时无法起身。

“愣着干嘛？快跑！”

昊把那石块拾起来扔到一边，然后叫到。

回过神的我连忙扶麦克思起来。熟悉城内的道长走在前面，昊和我一人撑着麦克思的一只手走在后面。翻过城墙后路平整了不少，道长为了不显露位置熄灭了灯笼，我们在月光下踩着水坑没多久后就找到了昊的家。

昊用绳子绑住了门把后说：“总之，今晚都先在我家过夜吧。”

“不趁着这机会把他制服吗？”麦克思问。

“制服什么？不都见到了吗？不管是身材还是身手，我们四个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在想出对策前我们是去送死。”昊说，“说起来，你身体还好吗？”

“像你见到的这样。”麦克思伸出手来向我们展示。除了T恤上被刀划破的裂口，他的身体真的完好无损。

“你的身体为什么……”我忍不住问，又不知道用什么词才最合适。

“我也不知道。”

“你是战士吗？“道长问。

“战士是什么？”

“AI战争中对抗AI的人。普通人的肉身怎么可能打得过铜墙铁剑？有科学家找到了一种生物酶，这种酶会促进肌底细胞生长，加速肉芽组织再生。将人体皮肤创伤恢复的速度提升到一瞬间。这样人受到伤害后不仅会迅速愈合，快速分裂的细胞还能一定程度阻挡利器进攻的速度。就像是拥有金钟罩一般。”

麦克思听昊这么说，饶有兴趣地观察起自己的身体来。“原来我身体还有这样的功能，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死之身吗？”

“不，这技术是战争中被紧急使用的，并没有完成实验就投入使用。实践中问题很快出现了，细胞加速增殖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人体机能根本无法承担这种能量消耗。虽然创口是快速愈合了，但是人轻则虚脱，重则休克甚至死亡。”

“所以我刚刚才倒在地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这世界很神奇吧？无论人如何改变，还是保持着应有平衡。想得到什么，终究要付出相等的代价。”道长说，“说起来，你为什么没说自己是战士的事？”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不过，虽然从西边逃亡来这里的路上因为身体虚脱很多记忆变得模糊了，可也不算是失忆过吧？我是大不列颠威尔士人，AI战争爆发后就转来这里的国际学校分校念书了。我这种情况算是高中中辍吗？学期才到一半密克罗尼西亚联邦也被迫卷入了战争，学校停课了。你也知道，虽然我们都在战争中一直保持中立，后来迫于大国压力加入了人类阵营，但应战一直很消极。像我这么胆小的人更不可能上前线了，一直在战备工厂工作。再后来，战争停止了，大海啸也来了。”

“所以你从没注射过什么身体强化剂吗？”

“这么珍贵的东西，这么可能给我一个小工人用？”

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只是说：“时间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可就这么放那个人在外面害人吗？”麦克思问。

“他也可能不能害人了。”昊说，“从现有发生的案件看，这个怪人遵守着严格的日程。从这个月初一开始按照那本档案对人发动袭击，一天一页。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第二天都翻过一页。”

是说乔老师的那本档案？

“是的，按顺序也应该是你了。“昊说着拿出了乔老师的档案草稿，为了研究他一直在把它放在这里的书房里。

那麦克思真的是如昊那样经过了改造吗？我赶紧过去看，昊已经翻出了麦克思那页。记录很简单，就几个字：【自圣迪肯而来，既往史未知】

不过这会儿应该算是知道了他身体的构造了吧。

麦克思身体的机能花费了他不少的体力，就这会儿功夫他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昊也连忙给我们准备床铺，他的家有两个房间，道长和麦克思一起睡，我和他睡在客房里。因为前两天照顾病人的关系，那房间床铺都是现成的，疲惫的我也很快进入梦想。

窗外好像下起了小雨，不，那水滴滴到了我的额头上。

我忍不住睁开眼睛，昊正站在我身边，他的手里提着灯笼。光只能照映出身边一小块地方，这好像是在一个涵洞里。

“这是什么地方？”

“地铁通道，前两天不刚来过？你忘了？”

我的脚下确实是铁轨，不过因为长期不通电，这些铁轨已经生锈了。我背后传来一阵响动，还没等我转过身来，一阵翅膀扑打的声音就从我脑袋顶上飞过。

“好像是蝙蝠。”见我好一阵子还是惊魂未定的模样，昊说。

“可是，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找麦克思，那小子不是已经失踪三天了吗？”

麦克思？失踪？他刚刚分明还睡在隔壁房间里。难道我刚刚做的是梦？也对，怎么会有人刀枪不入。

“说起来，你不觉得麦克思在说谎吗？”

“说谎？”

“那种会促进再生速度的酶，会通过人体新陈代谢被排出体外，所以需要定期注射补充。如果不补充，最多持续两年。最长两年，就算是再少量的存余也会被排净，但是这两年内发生过的事，麦克思怎么会不记得？”

酶？那我的记忆才是真实的？

还等不急我理清思路，身后忽然传来一种有人的感觉。我赶紧转过了身子，洞穴遥远的黑暗处，有一只绿色的眼睛，很快这些眼睛发展成了一排。

“昊，昊！你看那边？”

昊把灯笼往那边扫了圈说：“有什么？”

“怪……怪物！绿色的眼睛的怪物。”看昊镇静的模样，我又问，“是我又出现错觉了吗？”

“不，是真实的。”

那些眼睛移动起来，用飞快的速度向我靠近。很快暗淡的灯光中显出一个鲜红色的身体。那身体有着分明的肌肉结构，但却没有皮肤。很快他身边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

那凶恶的气势让昊赶紧跑了起来，被他牵着手的我也赶紧加快脚步跟上。

像是有千百双脚在蹬步子，共鸣声夹杂着回声响彻了整个隧道，而这种整齐如一的气势则让人愈加心慌。更让人心惊的是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我不敢回头看，直到我觉得有人拉住了我的衣角。

我被拽住打了个踉跄，视线不得不转过拖来看。拉住我的是一个小人，他和后面那些人一样没有皮肤只有肌肉。目光与我对视后，他瘦弱的脸颊肌肉挤压着牙齿，从牙齿缝里缓缓地对我说：“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