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千载 第59章 晴云

邵风敬迟疑了，就在这一刹那，柳晴云腰间软剑拽出，灵活地刺向了邵风敬的面门。他侧身躲避，柳晴云借机逃走了。

邵风敬没有再追，他站在宫殿的屋顶上愣神，直到吴世平追来，在下面连着唤了他几声。

他跃下，歉意地对吴世平道：“我放走了她。”

“没关系，那份布防图是假的。”吴世平说道：“你既然已经提醒了我，说晴云有问题，我又怎么会毫无防备呢？”

邵风敬如释重负，“殿下深谋远虑。”

“那我便更加深谋远虑些吧。”吴世平说道：“我伪造的那份布防图完全可以以假乱真，我赌凤陵王第一时间辨别不出来。待晴云接出她的家人，你带人去接应，接她回到紫云。”

邵风敬笑了起来，“保证完成任务。”

如吴世平所料，凤陵王第一时间并没有察觉到柳晴云献给他的是一份假图。他兑现了诺言，放柳晴云的家人离开王宫。

柳晴云带着一兄一妹走出王宫后，邵风敬便向她靠近，经过她身边时快速说了一句，叫她回家收拾随身要物，很快有人接应她离开。

柳晴云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那个仿佛只是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邵风敬没有回头，他留意到随着柳晴云一起出王宫的眼线。

凤陵王都的热闹不亚于紫云，柳晴云穿行于街巷间，回到了凤陵王赐与她的宅子，那是一座新建的公主府。

先前这座公主府建成，只有她的哥哥和妹妹在居住，柳晴云是住在王宫中的。

她本是圣女，习得了凤陵最神秘的功法易乾坤，在王城之中地位尊贵。但凤陵王却想要将她送去紫云联姻，封了她为公主，实则是希望她作为眼线扎根紫云皇室，打探情报，令凤陵知己知彼，以待时日攻之。

可吴世平误打误撞地破灭了凤陵王的计划，柳晴云重返凤陵，三年后再度被逼着窃取两国边境布防。

当吴世平想通这一切时，他决心将柳晴云救出火海。既然她的家人被凤陵王控制，成为她的软肋令她被迫难以离开故国，那么就将她和她的家人一起救走，了却后患。

紫云地广，京都繁华，皇宫更是大，总会有柳晴云的一席之地。

只要她愿意。

公主府内，柳晴云催促家人收拾行囊，只带上紧要的东西，立马准备离开。

她的兄妹不知状况，傻眼地看着柳晴云紧着收拾金银细软，打了个小包袱往肩上一甩，他们便也拿上了重要之物，跟着柳晴云偷偷从后门溜出府。

没多一会儿，她与邵风敬接上头，为她兄妹三人准备了车马，奔出凤陵王城。

凤陵王尚未察觉到布防图有异，但他很快接到消息，听闻柳晴云带着家人逃出凤陵。他即刻派人追捕，在那一行人即将踏入紫云境地时追赶上柳晴云，打了一场硬仗。

邵风敬带了十分充足的人手，丝毫不惧地与凤陵追兵开战。柳晴云见状，狠了狠心与邵风敬站在一处，对着本国之人出手。

她有易乾坤傍身，身无后患，此刻没人是她的对手。解决掉追兵后，她收手，软剑藏于身后，与邵风敬对面而立。

“跟我回京吧，殿下说要护着你们，以后便拿紫云当家吧。”邵风敬除此之外再未多说其它，仿佛不久前她盗窃紫云机要一事已经被遗忘。

一行人回到紫云京城时，吴世平亲自在城门处迎，就和第一次接见使团时一样。

他看着柳晴云下了车马，今日的她穿了一袭白衣，不如第一次见面时那般，耀眼到刺目，更多了些恬静温和。

柳晴云看向他的目光中带有回避，但吴世平并不在意，他笑着，温和道：“欢迎回来。”

柳晴云带着家人住进了一座距离皇城不远不近的宅院，里头早已经收拾得妥当，布局雅致，家仆侍者也都备齐了。

那对兄妹客客气气地面向着紫云太子自我介绍。

兄长便是柳絮，他举止温和优雅，不擅武事但精通药理，平生所愿便是治病救人。

小妹与柳晴云生得相貌相似，但不比柳晴云热烈夺目，更多了内敛。她向着吴世平规规矩矩地行礼。

“我是慕雪，拜见太子殿下。”

时隔三年，吴世平即将继位大统，他百忙之中也会抽出时间来看望柳晴云，宫里宫外跑来跑去的。

他每次来，柳晴云都会亲手料理一桌好菜招待他。有那么一日，吴世平与她一起吃过晚饭，便坐在院中喝茶赏月。

“天晚了，殿下还不回宫吗？”柳晴云道。

“是要回的。”吴世平慢慢喝着茶，舍不得喝尽杯里那最后一口。

柳晴云瞥见，便又为他添了一杯，吴世平却捧着茶杯久久未动。

“殿下，怎么了？”

“晴云。”吴世平侧头望着她，看着月色照射在她的脸庞，莹莹润润的。他忍不住问出了三年前没说出口的话，“你愿不愿意进宫来？”

柳晴云淡淡笑了笑，“做侧妃？还是侍妾？”

“做太子妃。”吴世平道：“你已离开凤陵，如今身在此处，便是我紫云人。我想娶你为正妻，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话说得直白，说过之后却又目光躲闪。吴世平觉得，他怎么也是位高权重之人，怎么都是要面子的，多多少少会承担不起被拒绝。

但是，身旁的女子沉默了一会儿，忽地说道：“好。”

吴世平惊讶不已，颇为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柳晴云便笑了起来，“殿下，你这种反应会让我觉得，你方才只是在玩笑。”

“没有，没有没有！不是玩笑！”吴世平连连解释。他喜形于色，腾地一下站起身，堂堂太子激动到手舞足蹈，不知该如何表达这一刻的欣喜。

与此同时，在柳晴云所住小院的入门处，邵风敬侧身站在墙后，刚刚好好听见了里面两人说的话。

他没有进去，静静站在阴影里看着那二人，他们都面带笑意，其中有一个是几乎笑疯了。

邵风敬受到感染，便也笑了起来。太子殿下求爱成功，他替吴世平高兴。而晴云能成为太子妃，未来紫云最尊贵的女子，他同样为她高兴。

只是……邵风敬真诚的笑意中渐渐带了苦涩。只是可惜了，他是没机会了。

吴世平坚持要迎娶柳晴云，为了这事再度求到了他父皇跟前。他父皇近年来身体不佳，万事交付吴世平督办，已经有提前传位与他之心。

陛下无心过度操劳吴世平所言之事，见他那般坚持，对凤陵来的那个柳家姑娘用情至深，陛下便允准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情我愿的，随他们年轻人去吧。

不过虽然如此，陛下还是很快指了几位世家女子入东宫，要填满太子的侧妃之位。

其中就包括陈家的女子，也就是后来吴世平的贵妃，还有吴悯的生母淑妃，吴涵的生母贤妃。

迎娶太子妃一事定了，柳晴云提前搬入了宫中。然而宫中女子多了，是非也就多了，嫉妒，眼热，女人争来斗去，暗下毒手之事比比皆是。

柳晴云算是见识了。

她并不将这些伎俩放在眼里，直到那些宫中的手段被用在了她身上。

有人给她下毒，幕后之人是陈氏，她是吴世平后院里地位最尊贵的女子，陈家本是冲着皇后之位去的，却被柳晴云截了胡。

柳晴云发觉异样时，毒素已入皮肤肌理。吴世平被吓得不轻，请来柳絮给她医治，柳慕雪也专门进宫照顾姐姐。

柳絮说，幸而柳晴云也懂些药理，及时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若再晚些，等毒入骨髓怕是危矣。

柳晴云并无大碍，只休养了一段时日。邵风敬得到消息后气坏了，进宫来寻吴世平要个说法。

吴世平背着手在书房里烦躁地踱步，他当然查的出来是谁动了手，但他无可奈何。陈家势大，驻守边境有功，动摇不得，因而他无法光明正大地追责陈氏。

邵风敬并非不理解他的顾虑，但是……

“你这样，日后如何护住晴云在宫中的安全？”邵风敬问，“陈氏靠山稳当，她无所顾忌，但晴云呢？她叛逃凤陵，携家眷来投奔你，将凤陵王得罪彻底，她现在就只剩你一个靠山。”

吴世平怎会不知？他头疼地皱紧眉头，深深地叹了一声。

邵风敬摇了摇头，他知道多说无益，吴世平是要做皇帝的人，他需要考量的事众多，并非只有柳晴云一介女子。

邵风敬去看望了柳晴云，看见那个漂亮姑娘脸色虚白，病容难掩时，他才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上来了。

柳晴云笑着安慰他，“没事，习武之人底子好，运功逼毒也方便，我养养就是。”

邵风敬在气头上哼了一声。

这一日，他与柳晴云聊了很多，关心她在东宫这边住的适不适应，除了陈氏还有谁为难过她没有。

柳晴云一直微微笑着，问就是适应，一切都好。

但邵风敬从她的眼中看出浓浓的疲惫，他叹了一声道：“晴云，不要勉强。”

柳晴云便有些压不住心底的情绪了，她笑叹着，走到窗边向着头顶四方的天空望着。

她说：“风敬，我后悔了。”

邵风敬的心跟着拧了一下，柳晴云说她后悔了，后悔答应了要做太子妃。

但彼时太子将娶妻之事已经广为人知，娶的便是凤陵圣女的消息也传遍了京城。宫中上上下下都在筹备着，不日就会有大红的灯笼挂入东宫。

柳晴云此时说悔了，吴世平会陷入相当尴尬的境地，会被天下嘲笑终身。

邵风敬并非不知这些，但他看着柳晴云黯然伤神的模样，他头脑一热，说道：“晴云，我带你离开吧。”

柳晴云诧异地望着他。

邵风敬：“我们走远些，去个谁也找不见的地方。”

那一刻，也不知是不是鬼使神差，柳晴云竟真就点了头。她很坚定，一如吴世平说要求娶她的那一夜。

事后，时隔又是大半年，吴世平派人多番寻找，才在西南地区一僻静山野间找到了邵风敬与柳晴云，那时柳晴云已嫁与邵风敬，怀了他的孩子。

吴世平当即没有说什么，只问候了二人这段时日过得如何。但他回了京城不久后，便有人大批人被派来杀邵风敬与柳晴云。

柳晴云早产，藏匿了新生子后与邵风敬逃亡，两人被逼至悬崖边，柳晴云受到攻击跌落悬崖，再找不见尸骨。而邵风敬拼死抵抗，身受重伤，最终等来了江湖老友的支援。

邵风敬与吴世平就此反目，势必要为柳晴云报仇。风云谷在西南一带完全成型，占据险要山谷盘踞，在江湖上几度掀起血雨腥风。

这往后与朝廷作对、刺杀官员等事，邵清颖便也大略知晓了。

……

回忆听到此处，邵清颖的眉心皱着始终没能舒展。她沉着脸色看着邵风敬沉浸在回味之中，提起柳晴云时甚至会露出两分痴笑，然后很快变成悔恨。

她觉得这人有毛病，柳晴云也是。

邵清颖不知道柳晴云的种种行为在他们男子眼中是如何被看待的，但在她看来，柳晴云真是将爱慕者利用到了极致。

邵风敬带走了柳晴云，留下了一封离别书信。吴世平寻不到他们，婚期却也没有取消。

柳晴云的妹妹，柳慕雪顶替了姐姐的位置嫁入东宫，也就是当今的“慕皇后”。

这事太离奇，当今皇后竟是柳家人，从前怎么未听人提起？皇后多年来为何不冠以柳姓？

然而邵风敬与柳絮如今也没有提起柳慕雪的打算，柳家的小妹竟像是被除名了。

邵清颖不再追问，料想也问不出什么来。她听到此处，多年来关于邵风敬致力于作死、违逆朝廷的原因也算了解了。

柳晴云生下她后元气大伤，武力被扼制，跌落悬崖红颜消逝，的确该是她这个做女儿的为母报仇。

可是……邵清颖久久沉默不语，她总觉得这段往事先先后后的多有古怪。柳晴云……真的很奇怪。

但她看着这一屋子里两个与柳晴云是至亲的人，到底掩住情绪什么也没说。

邵风敬的话音消失，他注视着邵清颖，也是久久没再说话。

邵清颖起身便走。

邵风敬愣了一下，在后面叫她，问：“你去哪儿？”

邵清颖头也没回，朝前顶着冷冽的夜风，背后是那两个人胶着的目光。

“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