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千载 第162章 攫取价值

两日后，入夜，医疗室的病房内，杨玉凝在病床上缓缓睁开了眼。

屋内空间不小，并排摆放着四张病床，却只有自己一人躺在这里。她床边的柜子上亮着一盏小夜灯，光线不算明亮，像是怕晃了她的眼睛。

杨玉凝试着动了动身体，浑身还是很疼，但皮肤表面的伤痕已经消失不见了，有人给她用过疗愈水清洗过伤口了。

她活动了一下冰冷发麻的手指，忽然察觉到右手正被人虚虚握着。她偏头看过去，见是夏晴舞。

夏晴舞的脸色显得无比疲惫，浅眠之中也难掩紧张似的。

夏晴舞带杨玉凝回到总部，她昏迷了整整两日，夏晴舞就衣不解带的陪了两日，倦了就趴在床边小憩，醒了就静静守着。

就任于医疗部的唐月遥全权负责照料杨玉凝，检查过后，她说杨玉凝断了三根肋骨，内脏受到严重冲击，体表遍布伤痕，伤情严重。

体外的伤可以靠药物很快治愈，体内的伤却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唐月遥估计，杨玉凝在此情况下昏迷四五天也是正常的，所以她希望夏晴舞别一直在这边守着，先回去休息。

但夏晴舞没有听，固执地坚持守在杨玉凝的病床前。她与唐月遥说起在任务途中发生的事，苦笑道：“月遥，她在最后一刻被埋在地下时，心里一定会怪我吧？”

唐月遥抱着监测身体数值的记录表，轻声安慰她，“不会的，玉凝不是那样的人。”

“人在生死面前是会变的，如果不是我在说了那样的话，她就可以先一步撤离，断不会受这番苦。”

夏晴舞后悔了，在这一刻她忽然完全能够理解杨玉凝的想法，生死关头除了心中重要的人，又能顾得上谁呢？

唐月遥轻叹了一声，“可你也没有说错，身为行动队的队长，就那么推手下去送死，自己先行避祸，这等话传出去之后，她如何能在队长的位置上立足呢？”

“不重要了，这些事算得了什么？”夏晴舞脸色灰败，满脸颓废，“我现在就希望她能醒过来，希望她的身体能恢复。”

这两日间，陆浩平听闻她们两个发生的事情后，主动来此和夏晴舞替班，让她有时间能够去吃个饭，收拾打理自己。

陆浩平和夏晴舞同坐在病房内，听着杨玉凝微弱几无的呼吸声，谁的面色都没那么好看。

“浩平，这个时候也就只有你会惦记着我们，来给玉凝探病。”夏晴舞冷笑一声，“你再看其他的那些人，孟静彤，宋雪瑶，殷紫尘……尤其是孟静彤，带人去端了一个二号据点，回来就迫不及待地邀功，得了会长的夸奖，高兴得什么似的，哪里还能顾得上来探望她险些丧命的玉凝。”

陆浩平没有作声，既不顺着夏晴舞的话说，也没有反驳她。孟静彤的作风他看在眼里，的确觉得说不过去。但说到底，他也没有办法去左右别人的想法。

“晴舞，别再想着其他人了，现在照顾好玉凝是最重要的。”

“我明白。”夏晴舞微微仰起头，无奈地笑了一声，“我再也不会指望她们什么了，人各有志，我早该明白这个道理。这世上的情分才是最虚无缥缈之物。”

第二日，到了夜晚，夏晴舞神思困倦，就伏在床边睡了一会儿，睡得也不踏实，所以杨玉凝微微一动，她立刻就惊醒了。

“玉凝！”夏晴舞一时间脸上布满喜色，终于安心下来，“醒了就好……”

杨玉凝神情平缓安静，朝她淡淡的笑，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时，却觉得喉咙异常干涩，难以发声。

夏晴舞立马从放在窗台的暖壶里面倒出温热的水，喂到她嘴边。

温水缓解了嘴唇干裂，喉咙发涩，杨玉凝咳了两声，连带着胸腔狠狠震动，她迫不得已只能压抑咳嗽声。

“姐姐。”杨玉凝的声音依然嘶哑，“我昏了几天了？”

“才两天。玉凝，你可真是了不起，月遥先前还说，你睡上五六日都是正常的。”夏晴舞重新拉起她的手，替她暖一暖冰凉的指尖。“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疼吗？”

“还好吧……”杨玉凝心中有数，她能够承受如今这点疼痛，也确信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恢复原状。“回来之后，关于这次的行动，会长有说什么吗？”

“没说什么，他只是表彰了一番主动邀功的孟静彤罢了。”夏晴舞提起这件事依然没好气。

杨玉凝听后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将这种事放在心上。只要吴尚峰别怪她失察，差点折损行动队成员就好。

另外，她听夏晴舞说，被俘的白绯成员已经招出了白绯总部最新迁移去的据点，在中部深山地区的地下。

如果没有内部知情人透露，估计他们走到白绯老巢之上，也察觉不到下方就是目标地点。

“玉凝，白绯的事你就先别操心了，养好身体再说吧。”夏晴舞看着她微微拧起的眉，心疼她神思忧虑。

杨玉凝闻言苦笑，一边咳嗽着一边说：“我也不想操心，只是姐姐，白绯六个围绕着我们而建的据点都被剿灭了，白绯的总部肯定已经得到消息了。现在他们要做的事，要么是再迁移巢穴到未知的地域，要么是主动倾巢对我们发起进攻。”

夏晴舞微微一怔，没错，她这几日心神不宁，竟然完全忽略接下来必会发生的事情。

杨玉凝沉重道：“至于我们的会长，无论他是希望夺得先机，杀白绯总部一个措手不及，还是希望己方能准备充足的战力迎候敌袭，我们行动队都需要随时准备上阵。而我作为行动队的队长，到时候又怎么能不在其列呢？”

夏晴舞脸色阴郁的要滴水，她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说道：“或许会长能顾念你身体不好，这次不必由你亲自带队外出呢？”

杨玉凝听着这话，彻底被逗笑了。她一笑便开始咳嗽，震得浑身哪哪都疼。

“你真觉得会长那种趋利的人会这么好心吗？”

夏晴舞：“……说得也是。”

“况且……”杨玉凝的眉宇间划过一瞬的不安，“如果我的能力不再足以匹配我的位置，会长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撤下。到时候，我可真就在总部里丢人丢大发了。”

夏晴舞：“……没错。”

杨玉凝微微叹气，闭了闭酸涩的双眼。身体状态很差，她现在好累，也很疼，只想睡觉。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哑，在意识没有断片之前嘱咐夏晴舞道：“明天早上就去和会长说，说我已经醒了，很快就能去完成接下来的任务，请他不必心急……”

嘱咐完毕，她合上眼，一秒陷入沉睡。

夏晴舞给她拉了拉被子，借着暖黄的夜灯光芒，看着她过于苍白的脸色，心里越发不好受。

她清醒的这段时间，面向自己时仍旧带着温柔的笑脸，一句也不再提先前的事情，没有流露出半分责怪，就好像两天前询问自己的话已经被忘却了一样。

她越是这般，夏晴舞越是自责。责任和使命是用来约束和要求行动队的队长的，却不是用来难为妹妹的。

打这一刻起，夏晴舞的心态彻底变了，没有什么人比妹妹更重要，也没有什么事是值得妹妹拼上性命去守护的。从此往后，什么总部的任务，队长的责任，守护东大陆的义举，都不敌杨玉凝平安顺遂来的重要。

次日一早，杨玉凝还没有醒来，陆浩平就带了早饭来和夏晴舞换班了。

“你来得正好。”夏晴舞压低声音道：“玉凝昨夜已经醒过了，嘱咐我将几句话转达给会长。我去去就回，你替我看护她一会儿。”

陆浩平点头，示意她放心。

夏晴舞前脚刚走出去没多久，杨玉凝便有了动静。她费力地张开沉重的眼皮，下意识在床边寻觅夏晴舞的踪影。

“玉凝，醒了？”陆浩平瞧见她睁眼，也是喜出望外，悬着几日的心总算安定下来，“晴舞去见会长了，一会儿回来。要我扶你起来坐一坐吗？”

杨玉凝应了一声，借着陆浩平的力坐起上半身，靠在了床头。“浩平哥，你一大早就过来，情报部门不忙吗？”

“已经忙完了，昨天连夜审问，问出了白绯总部的大致构造和内部机关设计，现在部长跑去和会长汇报工作，我就下班了。”

“是吗？你都忙了一晚，还跑来看我啊？”杨玉凝笑了一声，“还是说，你是心疼姐姐连续几日守着我，想来给她替班？”

陆浩平轻咳一声，神色不变，义正言辞道：“我还是心疼你这个病号多一些。”

“是吗？”杨玉凝脸上挂着笑意，也不再深说了。“浩平哥，来扶我一把，我下地走动走动。”

“这么着急做什么？”陆浩平不解，却依言上前搀扶她，“玉凝，你知道你断了几根骨头吗？别太勉强自己了。”

“我也想好好休养生息，最好直接好好养老……”杨玉凝脚落地后，狠狠抽了一口凉气，身上说不清哪里的刺痛感激得她浑身一颤。“可惜啊，会长是不会允许的。”

陆浩平话语一顿，立时明白了杨玉凝的意思。总部不会需要一个废人担任重要的行动队队长之位，如果她不能尽快恢复实力，轻则被顶替，重则被赶出总部，下派到随意哪个分部去做苦力。

就算杨玉凝是个不那么看重名利的人，却也没法坦然接受从天上摔到地下的滋味，她还是很要脸面的。

陆浩平扶着她，一步一顿的走在病房之中，听到她越发急促的呼吸和刻意掩盖的颤抖，心中不是滋味。这样日日精于谋算的日子，究竟过到什么时候是头啊？

杨玉凝似乎能够感应到他心中所想，反过来安慰他道：“人的价值是有衡量标准的，总得给领导机会让他去榨干，这没什么，很正常。”

陆浩平叹气，“你是真想得开。”

“那不然能怎么办？”杨玉凝抽着气，笑不出来了，太阳穴疼得直蹦。

她慢慢走回到床边坐下，缓了一时半刻才又道：“比起担心我，还是多关心姐姐吧。她性子急，易冲动，身边得有像你这样冷静自持的人时常劝着，警醒着。等我哪天不在了，就只能把她全权托付给你了。”

陆浩平一愣，惊讶于她忽然之间说这种话，猜想她是看出自己这些年暗藏的心意，明白他对那个讲义气且豪爽，敢爱敢恨，对人不加算计的老朋友有好感。

但转念，他又忽然意识到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不由皱起眉头，呵斥道：“玉凝，别胡说。你只是这次受了重伤，养好便无碍了。”

“这次养好了，下一次呢？”杨玉凝一摊手，无所谓道：“不必觉得忌讳，在一个虎狼窟中从事这样的工作，迟早会有失手的那一日，我早就接受现实了。”

“况且……”杨玉凝一顿，自嘲地笑了一声。如果她真能为了协会捐躯，死后成为义士也就罢了。怕就怕，她最后会死在生性敏感多疑的会长手中，死于协会内部的暗算。

陆浩平一时无言，面对一个已然看淡生死的人，他不知这份心境是好是坏，也不知该如何劝抚她忧郁的心，只能陷入沉默。

正这时，夏晴舞回来了，步伐匆匆，进门时脚下带风，透露出一股子的恼火。

她进来看见杨玉凝坐在床边，正笑盈盈的望着她时，神色才有所缓解，紧走两步到杨玉凝身边，关切地询问对方现在是否还有哪里不舒服。

杨玉凝轻轻摇头，“怎么样了，会长说什么了？”

夏晴舞的脸立刻垮下去了，她竭力忍着没有破口大骂，“吴尚峰说，三日之后行动队全员出发，突袭白绯总部。”

陆浩平一震，担忧地看了杨玉凝一眼，“三日后？这么急？”

杨玉凝脸色微微一变，到底也没有说什么。三天的时间，想她恢复完全的话是万万不可能，但是能走能动能使用魔力的程度还是没有问题的。会长他……倒也不算难为自己。

杨玉凝醒来的消息很快就在总部里传遍了，一时间来到病房探望的人络绎不绝。他们捧着鲜花水果、滋补药品一类，撑起十二分的笑脸与杨玉凝寒暄，说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一上午，杨玉凝的脸都要笑僵了。

中午，该到吃饭的时候了，人潮终于散去，杨玉凝心累的靠在了床头，闭目养神。

这些人尽是墙头草，先前她没有醒来之时不见他们的身影，估摸那些人是觉得，若她此番撑不过去直接死了，他们就干脆连慰问品的钱都省下了。

现在她好好的醒过来，又成了行动队高高在上的队长，他们便一窝蜂似的糊了上来，鞍前马后，甜言蜜语，真真显露人性。

若有一天，她真寥落倒台，可还有一人会记得她吗？想到这儿，杨玉凝不由冷笑，人走茶凉也好，树倒猢狲散也罢，她本就不该对人性有期待的。

孟静彤、宋雪瑶和殷紫尘专门趁着午休时来往的人散了的时间点，拎着午饭到了病房门口，踌躇半晌才终于敲门。

杨玉凝眼神冰冰凉凉的看着她们，不发一言。

宋雪瑶是她们三个里没那么别扭的一个，她将手中提着的饭桶放到了床头柜上，扬着笑脸道：“玉凝姐，我做的骨头汤，你尝一尝吧。”

“辛苦了。”杨玉凝微微一笑，视线挨个扫过直愣愣站在她床前的人，“紫尘姐，静彤，我醒过来了，不会害你们失望吧？”

殷紫尘的头摇得像是波浪鼓，连忙否认道：“你在说什么呢，玉凝，这两日我们也担心坏了，如今见你无事才安心。”

“是吗？”杨玉凝似笑非笑，也不揭穿她们过于明显的谎言，只阴阳怪气道：“既然如此，以后常来常往就好，别偷偷摸摸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