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千载 第161章 私心公正

“学长，你离开赤瑾后就回到白绯用以监视我们的分队中了吗？”

陈奕皓点点头，“是，我现在统管这一带的分队，也没想过接手工作后第一个要面对的敌人，竟会是你。”

“你们这条暗道，究竟是通向我们总部的哪里？”

“你们的地牢。”陈奕皓一点也没有隐瞒，他早也料想到杨玉凝会问这个问题，索性尽心回答了。

“就差一点，我们就能将这条暗道挖穿，侵入到地牢之内，从这处谁都不会料想到的路径出发，一举突袭赤瑾总部。”

杨玉凝：“真等你挖穿通道的那天，想来也是我来与你面对面交手。如今，只是把时日提前了一些罢了。”

夏晴舞瞥见杨玉凝的神色有异，像是心有迟疑，料想她大约是对故人心软，不想在此置人于死地。夏晴舞暗叹一声，回头召集手下准备攻击眼前残兵。

夏晴舞一声令下，二十个队员列好阵势就要冲，但杨玉凝此时的反应真就应了夏晴舞的猜测，她一抬手，止住了身后涌上前之人的步伐。

“等等！等一下……”

“玉凝！”夏晴舞按住她的手，压低声音警告道：“行动队的人都在身后看着，你若是在此放走陈奕皓，回去要怎么和会长解释？”

杨玉凝借着昏暗的光芒看向陈奕皓，这个多年来对自己关照有加的前辈，她微微蹙起眉头。

“玉凝。”陈奕皓似乎感应到了她的为难，宽慰似的笑了笑，“你尽管做你该做的，我如今也并非处于劣势。”

听到他胸有成竹的话，杨玉凝敏锐察觉到了异常，猜测这群人在他们赶到之前，在此处做了什么手脚。

“戒备！”杨玉凝四处观察，担心这里的墙壁会突然释放暗箭，或者地面会骤然崩裂。

“别找了，玉凝。”陈奕皓笑了两声，“早在你们找到此处之前，我就布置好了这里的埋伏，是你们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

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杨玉凝皱眉，灵光一闪，立刻掩住口鼻，警告身后人道：“屏住呼吸！”

陈奕皓越发赞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我当年亲自选中的人，反应真快。此处的空气中已经弥漫开一种无色无味的药，能够限制魔力者的力量运转。我们服下过解药了，玉凝，你觉得你们此刻的胜算还大吗？”

夏晴舞气闷，她怨怪地看了杨玉凝一眼，“这就是你想要保的人，他下毒，他可会放过你吗？”

杨玉凝不语，默默捏紧了手，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远远望着她笑的人。

她回头询问身后队员，“最后一战了，做好准备了吗？”

虽然听过陈奕皓的话后，众人有片刻的慌乱，但人在此处，不得不战。他们纷纷回应杨队长，没有露怯。

“调动你们的魔力，准备把这里炸掉。”杨玉凝冷了神色吩咐道。

夏晴舞被她这一命令吓了一跳，把此处炸了，暗道崩裂，他们一行人也尚且需要时间原路退回到出口。

万一行动队的人没来得及离开，与白绯的人同归于尽了，这样真的划算吗？

夏晴舞还在迟疑，队员们已经发动尚未枯竭的魔力，迎着白绯打上前，随时准备炸了此地。

双方纠缠在一起，夏晴舞反应过来也想上前，杨玉凝却在这时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向后撤去，退避到队员之后。

“姐姐，走。”

夏晴舞懵了一下，“你准备把他们留在这里对抗白绯，而我们率先撤退出去，等他们炸掉暗道不留活口吗？”

“怎么了？”

“怎么了？”夏晴舞难以置信地反问道：“玉凝，你是他们的老大，他们的队长，你现在要用他们的命换我们俩的命吗？你不管他们了？”

杨玉凝知道她想说什么，她一向不认可自己的自私自利、明哲保身的行为。

可小卒本就是用来牺牲的，牺牲掉一批之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下一批，不然要她代替小卒死在这里吗？

但在夏晴舞眼里，小卒也是鲜活的生命，不可以随意被舍弃。

杨玉凝有时候觉得，夏晴舞比她更适合做一个领导，因为对方是一个有心的人，与自己不同。

夏晴舞望向杨玉凝的目光，审视中带着不认同。

她松开了杨玉凝的手，满脸失望的退了两步，冷静而坚定道：“你走吧。你是队长，是行动队的核心，你确实不应该死在这里。”

“姐姐……”杨玉凝的瞳孔止不住的发颤，她看见了对方的决绝，看见了对方以死战斗到底的决心。

杨玉凝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大喊了一声苟利的名字，将他从打乱了的阵营中叫了出来。

彼时双方的魔力枪打出的子弹满天飞着，噪音在这个空间内回响，震得人耳根发麻。

“杨队长。”苟利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在尘土飞扬间跑到她身边。

“给你一个更重要的任务。”杨玉凝一指夏晴舞，“副队长，请你把她带出去，现在立刻马上。”

苟利一怔，瞥了一眼杨队长和夏晴舞的脸色，一瞬间迟疑了。

但他很快接受了杨玉凝的命令，此刻能够早一步离开暗道，对他来说是安全的。

苟利拉上夏晴舞就走，他力气大，不顾夏晴舞鬼吼鬼叫在后边骂。

杨玉凝看着眼前乱成一锅粥的战况，隔着灰蒙蒙的空气，辨情己方和敌方的人。

她的手下明显落于下风了，哪怕占着人多的优势，但被限制的魔力成了他们的弱点。

杨玉凝探查了一番自己的魔力，她的状况要好一点，魔力运转还算流畅。

在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便翻手酝酿出了巨大的魔力光球，调动全身的力量，一声令下命手下向两侧退开，然后将一束凌厉的光波打了出去，呈扇形打击到白绯的人。

陈奕皓被这道强劲的魔力击中，不由自主地后退了数步，胸腔震动。直到此刻，他忽然意识到，他事先布置在此的药物似乎对杨玉凝的影响并不大。

这也是她在实验所里得到的成果吗？陈奕皓笑了一下，果然啊，杨玉凝是赤瑾这一批人中最最优秀的那一个。

他看着杨玉凝将逐渐力竭的手下拦到了身后，看着她一步步向着自己和自己身后受伤的人走来，手中幻化出了那柄自制武器。

银光乍现，漆黑的枪口对准了陈奕皓的头，在扳机被扣下的前一秒却又调转了方向，连续几颗蓄满了魔力的子弹接连打进了白绯之人的身体中。

他们应声倒下，直到最终只剩下陈奕皓一人孤身站立。

“还是下不去手吗？”陈奕皓淡淡笑着，声线平稳，“玉凝，其实，你是最有良心的那一个。”

陈奕皓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灿烂无害的笑容，他眼中带着一丝留念，望着近在眼前的女孩，还有她那始终都没有再次对准自己的枪口。

他收敛了一切情绪，脸上闪过一丝坚定，伸手猛地向后推了杨玉凝一把。

而后他半跪于地，抬手砸向地面，一道火光在昏暗的空间自上而下的划过，火舌围绕着他的周身燃起，火势在这片空间之中瞬间蔓延开来。

杨玉凝首当其冲感受到了狂热的温度，下意识地背转过身，抬手掩面，快速向后退。

浓烟呛人，此处的空气被快速燃烧着，都不用杨玉凝喊，她背后的手下便一溜烟地赶紧往外跑。

陈奕皓事先洒在这里的药物，对她并不是一点作用也不起的。这会儿，她的魔力运转也不顺畅了。

杨玉凝让过了他们所有人，为他们断后，更在此处暗道面临崩塌之时，全力释放出全方位笼罩撤离人员的结界，替他们挡住了落下的尘土碎石。

她倒退着尽快向外撤离，这条狭窄的通道四壁在感受到了热浪的温度后，骤然发生了变化。不知有多少的热感应魔力炸弹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于墙壁内部炸开了。

在这段布满炸弹的路程上，左右两侧的墙壁被炸得崩塌，火焰，碎石，浓烟，齐齐将行动队人的身形埋住了。

杨玉凝一时被炸弹威力波及，一时又被落石砸到，她待爆炸的余波稍稍平息之后，呛咳着从落石下爬起来。身后的火光愈发亮眼，从那处四方形空间内烧起来的火已经窜到了她身后。

她反身布了一面结界，拦挡在自己身前，阻挡火势逼近，回头冲着队员道：“赶紧走，当心前面路段。我会稳固这面结界，你们撤！”

“队长，您真的没问题吗？”有队员听出了她声音中细碎的颤抖，也看清了她稳固结界时发抖的手，猜想她的魔力大约也受药物影响快要枯竭了。

“别废话，走！”杨玉凝没好气道，咬牙坚持魔力输出。

她眼见着队员在曲折的通道内消失，听不清他们撤离中的脚步声了，于是便支撑着结界一步步向后退。

烈火与她仅仅隔着一面结界，她知道自己的魔力快要枯竭，所以加紧速度撤出。

在就要抵达出口的时候，她的魔力耗尽，眼前一直用于抵挡烈火的结界轰然破碎，爆炸的余波，高温的烈火，灰尘夹杂着碎石，一股脑地向她袭来。

她被这股冲击力打在了墙上，背靠在向上的绳梯上。

夏晴舞被苟利架着带上了地面，和留在上面的队员汇合。没过多一会儿，她就感受到了脚下的空间产生了巨大的震动。

夏晴舞料到是下方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又久久不见下面停留的人上来，心悸难平，本能地担心还在下面的杨玉凝，就想要返回去救援。

苟利一把拦住了她，在晃荡如地震的地面上与她拉扯起来。

“夏小姐！你不能下去，你的魔力也暂时枯竭了，会出事的！”

夏晴舞甩开他的手，指着震动之势越发剧烈的下方空间，厉声道：“再不从外部采取措施，你队长就要没命了！”

他们争执之时，被杨玉凝以残存魔力护航着逃上地面的几人陆续攀爬着绳梯上来，夏晴舞见状连忙抓住其中一人，问他杨玉凝这会儿在哪里。

此人心惊尚未平复，语无伦次地说了几句，大抵是说杨队长为他们断后，在撤离人员的最后方。

夏晴舞瞳孔猛地一缩，心道不好。

正在此时，通道中升腾起火焰，炽热的温度逼得他们向后退去，远离入口。

因为下方空间的大规模坍塌，震动异常，上方基地也面临崩塌。

苟利见情形不对，号令队员带着俘虏立即撤出这片建筑，他则是拼命拉着夏晴舞，不让她自寻死路。

“杨队长吩咐我将你带出来，你若死了，我没法和她交代！”

待夏晴舞被苟利拉出基地大门后，身后这座建筑由下到上大面积倒塌，一时间成了废墟。

“玉凝……”夏晴舞心下一紧，指尖冰凉。她听着地底仍然没有停止的连环爆炸声，不知还有多少事先被埋的炸弹被火焰引爆。而如今她遍地也寻不到杨玉凝的踪影，只担心她凶多吉少。

方才被掩护逃上来的人说：“杨队长的魔力最后也所剩无多了，如今一号据点坍塌，只怕……”

“闭嘴！”夏晴舞呵斥住他，“再说不吉利的，我现在就打死你！”

苟利看着情绪失控的夏晴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杨队长的情形他不知，但是……他扭头看着被抓了活口的白绯成员，觉得还是应该先派人将他们押回总部去。

此刻队长不在，他作为副队长，理当肩负管理队伍之责。对于他的命令，手下人也没有不听从的。

夏晴舞知道他的决定是对的，所以没有阻拦。但她决定等候在此，待魔力恢复，再挖掘现场找到杨玉凝。

苟利看了看她那难看的脸色，决定先将队员们遣回总部，自己则留下来与她一起挖掘现场。

身边的人一时间走了个干净，过分的寂静让夏晴舞无比心慌，她不住地祈祷，让自己的魔力赶紧恢复，好掀翻这片废墟。

大约半小时后，夏晴舞和苟利先后察觉魔力重新在体内顺畅流转，在四肢百骸游走，精力和体力都渐渐恢复。

正当夏晴舞挽起袖子想要动手掀翻废墟时，她听见来自废墟之下的异常声音。

她稍一愣神之际，就见数块巨石被击上半空，一只没有血色的手从缝隙间探了出来，紧接着一个浑身血红的人影晃晃悠悠地爬起来，勉强站定，慢慢走出了废墟。

“玉凝！”夏晴舞又惊又喜，立刻迎了上去，见她满身的伤痕还在渗血，都不知道该扶她哪里，最后只得先扶住了她的手臂。

“你怎么样？你如何逃上来的？下面……”

苟利也上前，一脸关切，同样满肚子的疑问。

杨玉凝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弯下腰去，一手撑着膝盖，另一手摆了摆，制止了二人连串的发问。

她的嘴唇抿成了一线，胸口剧烈起伏，渐渐压抑不住咳嗽声。

她越咳越厉害，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夏晴舞连忙给她拍背顺气，直到看到她忽然呕出一口血来，才吓得顿住。

“玉……玉凝！”夏晴舞声线都变了，忙揽住她单薄的身形，“怎么回事？伤到内脏器官了？”

苟利皱眉，“下面爆炸接连不断，杨队长又停留在此那么久，想必受到的波及必定不小。”

杨玉凝的耳边充斥着两人关心紧张的言语，她抹去了嘴角血痕，抬头看向夏晴舞，声音嘶哑道：“作为队长，我掩护手下率先撤离，此举可还合你心意吗？”

夏晴舞一愣，难道她是因为方才自己在下面说的那些话，才会拼死掩护行动队？

“我成为了你希望我成为的那个样子了吗，姐姐？”

成为了合格的行动队队长，成为了一个有良心有责任感的人了吗？

“玉凝，我……”夏晴舞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杨玉凝现在这副模样，她倒宁可杨玉凝方才先一步撤离出去，至少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杨玉凝静静等着夏晴舞的回应，对方却久久无言。她等得太累，身上太疼，耗尽的魔力让她感到无比疲惫。

她的双眼慢慢失神，失去焦距，再撑不住了……

她垂下眼帘，夏晴舞紧张的呼喊声逐渐远去，她脖颈后仰一瞬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夏晴舞肩头。

“玉凝！”

“杨队长！”

惊慌的叫喊声此起彼伏，苟利自觉地背起杨玉凝，深吸一口气，一路跑着返回赤瑾总部。

他们撤退后，杨玉凝方才逃出的废墟出口处再次有了异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着地表，奋力爬了上来。

陈奕皓浑身狼狈，沾了一身火烧过后的黑灰，他望着杨玉凝离开的方向，神色晦暗不明。

方才在地下，他炸了那片四方区域，逼得杨玉凝退避，他却并没有葬身火海，而是设了一个结界护住自己，一路到达了悬挂绳梯的出口处。

他本以为杨玉凝早已经逃出生天了，却万万没想到她会为了掩护手下耗尽自己的魔力，被炸弹波及身受重伤，倒在了最接近出口的地方。

彼时爆破的声音完全停歇，陈奕皓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吓了一跳，当即想要使用治愈术替她疗伤。

他抬手要释放魔力时，杨玉凝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勉力撑着抬起脸来，对他摇了摇头。

“你若是替我治好了，我回去该怎么和人交代？说我一个尽数损耗魔力的人治愈了自己的伤吗？”

陈奕皓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担心自己还活着这件事会被人知道……

杨玉凝声音微弱，竭力忍着疼，她下意识握紧了陈奕皓扶在她手臂上的手，抽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毕竟你也曾是赤瑾中的出众人物。”

“玉凝……”陈奕皓心疼她一身伤，血流不止。

“你曾待我用心，我始终领情，如今这次，这份情谊我就算偿还完了。”杨玉凝轻声道：“学长，离开白绯吧，换个身份安然度过此生。”

陈奕皓点头，“我明白，你别担心我。”

过了半个小时之后，陈奕皓估摸着杨玉凝的魔力已经开始恢复，便出手破开了堵住出口的石头砖块，将她送了上去，自己则是继续停留在下方，直到上面的人走干净才现身。

他遥遥望着赤瑾总部所在的方向，只愿那个女孩能逢凶化吉，尽快养好一身伤，恢复成最令他骄傲的那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