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千载 第136章 向死而生

莱洛听着她的话，愣了片刻之后便抬脚踏入了城堡的大门。

这里的一切都没变，但又似乎全都变了。他抬眼看着四处透露出的冷清，微微皱眉。

早就听说了，被伊纱塔丽接来这里住的人已经全都离开了，这里变得如此寥落，她也会感到孤寂吗？

莱洛不敢深想，只怕愧疚之意更甚。

贝卡这个时间正好在收拾晚餐后的餐具，她拿着毛巾擦着手，从厨房之中走了出来。

经过大门口的时候，她看见公主站在那里，身后还有另一个人。

“啊，有客人吗，公主？”贝卡紧走两步迎了上来，“那我去泡壶茶吧，客人喜欢喝什么……呢？”

在看清这位造访者的脸之后，贝卡当即浑身僵硬，她嘴角抽了抽，出其不意地狠狠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发出了一声痛呼。

“公主！”贝卡惊慌失措，她的手颤巍巍地上下指着莱洛，一副见了鬼了的表情，“公主，您能看见他站在您身后吗？”

“……”伊纱塔丽回头看了一眼表情很尴尬的莱洛，果断转回视线，一本正经道：“看不见。”

贝卡：“……”

贝卡：“啊啊啊！”

伊纱塔丽摇着头笑了，她拍了拍贝卡的肩膀，安慰道：“相信我，你没见鬼，他只是诈尸了。”

贝卡：“？”

莱洛：“……”

“别在这里站着吓唬小姑娘了，过来吧。”伊纱塔丽叫上莱洛，径直进入了她从前住的房间。

“你如果今夜想要留宿的话，就住在这里吧。”她说。

这里也同样没有什么改变……莱洛怀念地打量屋里的陈设，不由叹气。

“怎么，叫你住在这间屋子，委屈你了？”伊纱塔丽瞥他。

“没有。”莱洛连忙否认，“我只是有些怀念……”

“有什么好怀念的。”她轻笑一声，“百年已过，物是人非，现在这里就仅仅只是一个房间而已。”

莱洛皱了皱眉，“小伊纱，你还在怪我。”

“不。”出乎意料的，伊纱塔丽否定了他。

她自顾自地坐到桌边，将手中一直提着的蛋糕盒子拆开，抹了些奶油入口品尝。

“吃了你的蛋糕，我就原谅你了。”

莱洛惊诧地看向她。

“过去的事，我们谁都不要再提了。”

过去的事……也包含他们之间的那段感情吗？不再提的意思是……

莱洛心中的不甘逐渐浮起，他上前一步靠近伊纱塔丽。

“小伊纱，我们之间真的无法重新开始吗？”

伊纱塔丽抬头正视着他，沉着脸色良久之后，她忽然扯起嘴角笑了笑。

“明明叫你不要再提了，你不会真的觉得，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吧？回到你没有抛下我离开之前，回到我们彼此年少的那个时候。”

莱洛哑口无言。

“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伊纱塔丽站起身，向着门外走。

“你既然建立了研究所，就别总将心思放在血族身上，也多为了阿菲特的事情费心些，做点有利于人族的事。”

“能和你一起吗？”莱洛问。

“能。”她没有拒绝，“毕竟，我的身份、我的存在，本就是为了守护这片大陆的。”

伊纱塔丽停在门边没有急着出去她的手扶在门框上微微用力。

“连现在的你都还愿意为了行守护之事而将自己的性命悬在危险之处，我觉得我不如你许多。”她淡淡笑着，“现在，我偶尔会怀念起从前的自己，那个十七岁的自己。”

莱洛的心被揪紧，他知道伊纱塔丽是什么意思，当年十七岁的她，拥有天下至尊般的耀眼夺目，令多少人望尘莫及。

而他喜欢的正是那个时候的她。

伊纱塔丽怀念那时的自己，怀念永远回不去的从前。

莱洛所同样怀念着的，现在成了他心底最遗憾的。

看着她径直走出门外，莱洛这才得知，伊纱塔丽现在住在藏书阁。

他眼见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深邃的长廊里，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座古老的城堡之中就只剩下了他一人。

贝卡端着咖啡壶走到了正在发呆的莱洛面前，她依然觉得面前之人像一只幽灵一样，十分不真实。

她把托盘往莱洛手里一塞，立刻向后退去，狐疑地打量这人，道：“你真的没死？”

莱洛：“……”

他不怪贝卡表露出活见鬼的模样，就如伊纱塔丽说的那样，他确确实实是诈尸了。

“是的，我没死。”莱洛点点头。

“公主早就知道了？”

“大概是吧……”莱洛对此也有怀疑。

贝卡若有所思地说着，“难怪，公主自打你的遗体被送走之后就不再那么怨怪王子殿下了……原来是知道你还活着的事实了啊……”

“什么？”莱洛从她无意的话语间得到了信息，原来伊纱塔丽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知晓他在隐瞒着什么了吗？

为什么？莱洛不解，奥斯汀曾无比确信地说过，他绝对没有将这件事与伊纱塔丽透露分毫。那么她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也不知为何，他心口忽然一紧，此刻在他身体中源源不断跳动着的，除去心脏就是魔力源。

心脏供给着血液流遍全身，魔力源提供力量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

他的魔力源……

莱洛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魔力源上，他最清楚属于自己的魔力源早已经被恶魔毁坏了，现在这颗完好而强大的，是伊纱塔丽帮助他修复的。

当初伊纱塔丽替他做了这件事，却没有告知他是如何做到的。而莱洛当时沉浸在恢复力量的喜悦之中，也并没有多加追问。

事后很多年，他时而运转魔力之时都会想起这件事，困惑了他许多年。

修复魔力源之事闻所未闻，莱洛心知自己当初受了多大的损害，时隔多年依然觉得这种事情好比天方夜谭。

但是，成立了研究所之后，他收集到了一些关于这方面的资料，更了解到了另一种听起来合理的方式，能够救济魔力源受损之人。

那便是将一颗完好的魔力源替换给伤者，由此需要付出的代价，莱洛也知晓了。

他一度怀疑过，伊纱塔丽是否是采取了这般手段救了他。

但是凭莱洛对她的了解，他并不认为伊纱塔丽会忍心将无辜之人的魔力源剖出来换给他，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伊纱塔丽亲自做了这样的事情，牺牲的也是她的魔力源？

可是，哪怕后来他不在伊纱塔丽身边了，也依旧可以听到她在这片大陆上闹得天翻地覆的消息。

莱洛觉得一个丧失了魔力源的魔力种族，是造不出这番声势的。

只是现在，不知怎的，他忽然又将早已经被自己否定了的想法抬上心尖。

他产生了某种直觉，直觉伊纱塔丽在此事上定然是有所隐瞒，也直觉那最不可能的猜测大概率成了真。

伊纱塔丽怕不是疯了吧？

莱洛重重地叹气，谁都知道失了魔力源之人无异于是在等着所剩不多的寿命走到尽头。

伊纱塔丽会冒如此危险做这等傻事吗？她会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去搏莱洛能活下去的可能性吗？

莱洛觉得，那个时候的她或许真能做出这样的事。

他体内的魔力源不知为何变得炽热起来，烧得他心口发慌发烫。

莱洛伸手压抑住不适感，拧了拧眉头忽然冲向了藏书阁。

他们之间不该就这样完了的，他后悔了。

如果今日伊纱塔丽亲口承认了有关魔力源之事，那么他们之间便多了一份密不可分的联系。

他们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伊纱塔丽隔着老远就听见有人匆匆上楼的声音，她还以为是贝卡或者是雷奥，阿莫岁数大了应该跑不动。

她差点都忘了莱洛今日留宿在此，也没想过一向稳重的莱洛殿下会这般不顾形象地冲到她面前。

“怎么了？你也见鬼了？”伊纱塔丽默默合上了手边的书，抬眼略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小伊纱！”

“做什么？”

莱洛满腔的话，真站到了她面前，一时还有些说不出口。

他不知道这种近乡情更怯为何会出现在本该是最熟悉的他们二人之间，他平复情绪，好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抖。

“小伊纱，我身上的魔力源是不是你的？”

伊纱塔丽：“……”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她不解，看着莱洛有些出神。

知晓此事的人，除了迪勒亚斯就是那位德高望重的血族长老，那两人可都不会是与莱洛多嘴的人啊……

莱洛怎么会突然怀疑起这件事？

此时此刻，心中满腹疑问的一对青梅竹马两两相望，最终伊纱塔丽承认了。

“是，那是我的东西。”

只这一句话，莱洛便如醍醐灌顶一般，瞬间理清了许多看似没有关联的事情。

原来这就是伊纱塔丽始终知晓他还活着的秘密的原因吗？

莱洛狠狠抵住心口，这一次，他的心真的疼得过分了。

“你一直都能感受到属于你的魔力源在焕发着生机，没错吧？”

伊纱塔丽随意点了点头。

“你是如何做到在失了魔力源的情况下，还能享有魔力种族的力量，没有因为魔力溢散而伤及根本的？”

莱洛红着眼眶问：“你怎会承受得住你身上汹涌澎湃着的力量？”

“听起来你好像不是很乐意看到这个结果？”

“我没有！”莱洛辩解道。

伊纱塔丽微微勾唇，“你就当我是天选之子吧，我有实力也有运气，机缘巧合下做到了你潜意识中认为是毫无可能的事，行吗？”

莱洛不语，他低垂着头走到伊纱塔丽面前，单膝着地执过伊纱塔丽那只为了放血而伤痕累累的手腕。

“其中苦处，你真的一字不提吗？”

“都过去了。”伊纱塔丽淡淡回应，将手腕从他手中抽走，“已经不疼了。”

“你是因为知道了我可能会受你的血液影响，变得和你那些臣民一样依赖你的血，所以才肯放奥斯汀离开你，是吗？”

莱洛笃定道：“你怕我没有死在魔力源被毁之上，却会因为血液补充不及时而赔上性命，你想要救我，对吗？”

“你可以把这当成是我在道歉，为了当初突然给你灌下血液，将你的身体改造了这件事。”

莱洛摇了摇头，“我从未因此怨怪你。”

伊纱塔丽轻笑，“那很好啊。”

藏书阁上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莱洛垂着眼，不敢直视伊纱塔丽。

他气若游丝道：“小伊纱，等到阿菲特的事情解决之后，等到这片大陆上再也没有有战争和纷乱，我们就各自隐退人海，重新开始，好不好？”

伊纱塔丽久久没有应声，她问：“就为了那颗给予你的魔力源？”

莱洛狠狠摇头，“不，是我后悔了……对不起。”

她知道莱洛在说什么，只可惜……她微微扬起嘴角，眼睛也随之弯了弯。

“太晚了。”

莱洛一愣，“什么？”

“来不及了，我现在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

莱洛诧异地抬眼望向她，他从伊纱塔丽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遗憾，还有一丝释然。

“这些都过去了，是无用之事，你不要耿耿于怀了，可好？”

伊纱塔丽还在笑着，手微微扬起，一道魔法光华将莱洛笼罩住。那是和之前用在橘馨悦和梅月樱身上的一样的魔法，是清除记忆的魔法。

莱洛一惊，没来得及反抗，他被魔力罩住全身，破除不开。

他睁大了双眼，眼看着当下这段还在进行中的记忆被从自己的灵识之中抽离出来，凝聚成了一颗璀璨的小小光球，落向了伊纱塔丽的掌心。

她没有像上次一样急于消灭承载记忆的光球，而是继续施用了强劲的催眠魔法。

她揽住朝着她的方向倒下来的人，环着对方肩膀的手臂慢慢收紧。

“魔力源的事情是我自愿的，也未曾后悔过。”

“令奥斯汀将作为补充的血液带给身体出现异常的你，那是我该做的。”

“依然还将自己视为这片大陆之上最强大的公主的我自己，为了对得起神明遗泽的身份向死而生，为了弥补早就造下的罪孽尽力一搏，这是我活该的。”

伊纱塔丽的手指轻轻穿过莱洛的栗色发丝间，她感受到了熟悉的柔软。

“看在你主动出现诚心道歉的份上，也看在你不顾安危答允与我一同对抗阿菲特的份上，更看在你还保持着一张好看脸孔的份上……”伊纱塔丽笑了笑，话语微微一顿。

“我原谅你了，莱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