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千载 第135章 净化之术

世界造物之初，不知是谁，又是因何缘由赋予部分世人强大的魔力，在千百年过去后成为世间乱局频起的动因。

如同阿菲特那种存在，倘若在世上没有魔力的话，他便只能在阴诡地狱里搅动风云，却不至于堂而皇之地借用魔力现身在青天白日下。

魔力现世之初是为了什么呢？

阿菲特说她是神明遗泽，说她身上莫测的力量承袭自传说中的真神。

只是遗泽身份的她便已有了现在的力量，那么曾经的真神又会是何等强大呢？

伊纱塔丽心里清楚，无论她如何看待魔力，她终归没有本事令魔力消散于世间。

但她能做的是毁灭自己的力量。

至于毁灭的方式……

伊纱塔丽坐在藏书阁，背靠着巨大的书柜，膝上摊着那本记录着净化之术的古籍。

那个人类女孩安娜被低阶恶魔附身之后，研究所在驱赶她离开这片大陆之前，对她实施了所谓的净化之术。

只不过，净化一具掺染浊气的身体，比净化恶魔本身简单得多。

想要彻底净化阿菲特实属不易。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他是不死不灭的，即便力量再怎么被削弱，也不会真的消散于世间。

终有一日，他会东山再起，继续在人间兴风作浪，而那时伊纱塔丽或许已经不在了。

试图泯灭恶魔的存在，这太难了。但想要令当今最强的恶魔被削弱之后分散封印在这片大陆上，保他几百几千年难以再次聚拢成形，这还是有可能做到的。

伊纱塔丽盯着膝上那页泛黄的纸，她研究净化之术有一段时日了，更在放走阿菲特之后几次三番依据书中指示的那样，尝试运转净化之力。

放走阿菲特就是为了不让他察觉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能打阿菲特一个出其不意。

若真叫他一直附身于自己，岂非是叫他有机会一直监视自己？

伊纱塔丽心里转着的这些念头，旁人是猜测不出来的，她也没有与别人透露过。

那些研究所里的人，在被阿菲特包围之时，心里大抵都在骂她，他们定然是将她视为一个不管别人死活的人。

她曾也做过不管别人死活的人，像一个夺命阎王一般在大陆上杀戮。

只可惜时间过了太久，她的恨意淡化了，烙印在心上的伤疤也不再分明。

她或许已经开始原谅了。

就这么原谅的话……伊纱塔丽面色沉沉，就这么原谅了，以后不会重蹈覆辙吧？

罢了，那都是后话了。

她翻手运转魔力，浅浅的绿色光芒在掌心慢慢浮现，而后光芒变得璀璨夺目，净化之术发动了。

透出浓浓生机的净化之力快速蔓延，将整间藏书阁笼罩起来。

净化的力量带来洁净与希望，却也同样存在着强烈的压迫感，当然是对于阴诡之物而言。

光芒无形，驱散黑暗，令一切污秽无所遁形。

结束了今日份的魔法巩固，趁着这股力量波动没有被楼下的人发觉，伊纱塔丽迅速停手了。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轻轻擦去额角渗出的汗水。

净化类的魔法发动起来不难，却会消耗巨大的魔力，相当于凭借一人的力量与邪恶对抗，只有激发的力量能够碾压邪祟，才可以达到净化的效果。

安娜的那件事上，是研究所中德高望重的魔法师们合力完成了净化之术，堪堪成功。

伊纱塔丽一个顶他们十个，但若是要应对阿菲特这种级别的邪祟，她也不得不每日巩固着自己的魔力境界，以保证最终只有一次的机会可以不被白白浪费。

她能够提前做的应对，都已经尽力去做了。至于结果，那要听天命，再期盼时机和气运。

如果研究所里那帮后生能为此出一些力就更好了，希望他们到关键的时候不会畏首畏尾，缩在人后装若无其事。

研究所现在的那些人……只可谓是一群疯狂的研究员。

这些事情，伊纱塔丽是从黄松延那里听来的，在黄松延尽可能找话题接近她的时候。

黄松延说，和她接触过的橘馨悦与梅月樱不同，还有一群专门致力于研究吸血鬼的研究员，他们对关于血族的研究方式和手段不敢令人苟同。

在实验体身上插满各种管子，以便向异族体内注射试行药物，改造他们的身体。

或者是采取电击途径，测试实验体的抗压能力。

再或是将实验体的大脑、心脏、魔力源等一切有研究价值的东西分离出来，切片仔细研究。

黄松延表示，这些手段过于残忍，实验体每日承受的痛苦不堪设想，痛苦持续的时日也并不短暂。

研究员很重视稀少的血族研究样本，不会轻易叫他们死了，只会叫他们求死不能。

当黄松延与伊纱塔丽谈及这些时，她沉默着没有回应，却不由想起了当年，在弗雷特动心思想要研究自己身上的奇异之处时，莱洛曾经想要杀了她。

当年，她为莱洛寻找可以开脱的借口，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些，她将莱洛的举动视为另类的保护方式，让她不会真的遭到无止境的研究。

莱洛那时没有与她说清楚，弗雷特究竟想要怎么研究她。但到了现在，伊纱塔丽忽然觉得，所谓的研究方式大抵是大同小异的。

确实残忍，叫实验体生不如死。看来莱洛当时还真的是出于想要她免受苦楚啊……

只不过现在研究所的幕后之人，却纵容研究员对血族做出这等过分的事……

在确信了莱洛就是一手建立起研究所的幕后之人后，伊纱塔丽刻意回避去想这些问题。

与弗雷特曾经计划着的如出一辙的实验手段，会是莱洛授意的吗？

他终究还是继承了弗雷特的血脉，成为了和那家伙一样的人吗？

关于这一点她心中隐隐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她不愿意相信，那个在自己心中光风霁月的存在会做出这样的事。

此时莱洛正坐在约瑟夫的办公室中喝茶，他神色淡淡的凝望着面前散发着热气的茶水，在朦胧蒸汽之中仿佛看到了思念着的人。

“大人。”约瑟夫坐在他的对面，无奈地看着进门之后什么也不吩咐，只一味喝茶走神的研究所幕后统领。

“嗯。”莱洛应了一声，抬眼望向约瑟夫，“什么事？”

“……”约瑟夫茫然，有事要说的人难道是他吗？

莱洛看着对面之人诧异的脸色，也恍然意识到什么一般，轻咳了一声后说起了今日正题，“所有有关血族的研究，都先停手吧。”

“啊？”约瑟夫一愣，“大人，在这件事情上，曾经本就有许多非议，可您始终力排众议坚持推进研究……怎么现在忽然改主意了？”

“她一定不希望这种研究存在于世。”莱洛轻声道。

约瑟夫知道“她”是谁，能让这位大人改换主意的就只有那位难缠的公主殿下。

他叹了一口气，想着这些年关于血族的一切实验本也未见有什么成效，停就停了吧，还能省下一大批的经费，专注于制药研究。

莱洛不知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间已经晚了，伊纱塔丽对他感到失望。

失望一旦形成，便轻易难以消弭，莱洛是最清楚伊纱塔丽脾性的，所以他急于掩饰自己的私心和过错。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晴好的次日，黄松延又一次走到了人族传闻中是不祥之地的伊纱塔丽的住所。很显然，他又是带着目的前来的。

黄松延本人对此感到委屈，他虽然不知道伊纱塔丽与研究所幕后之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在伊纱塔丽离开之后，凭借克罗的态度，黄松延就敏锐察觉到了，自己大约此后真的不必再去做谁的替身了。

但是今日清早，他刚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便接到了克罗的任务指派。内容挺简单的，只是叫他去打探一下伊纱塔丽的精神状态。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隔绝着城堡与人族地域的那片结界，伸手触碰透明却坚韧的拦挡，让里面设下法术之人察觉到他的到来。

果不其然，黄松延面前的结界出现了一道裂痕，令他可以轻松通过。

他顶着刺目的阳光，快速向着幽暗的城堡走去。

贝卡已经对黄松延的出现见怪不怪了，有人敲响了城堡的大门，她开门见又是这个人族少年来了，便一侧身将他让进了城堡内。

黄松延怎么说也是客人，贝卡还是会依据早已不存在的规矩，为客人好好煮上一杯茶。

她向厨房走去时，也将伊纱塔丽的位置告诉了黄松延。

“公主在阁楼，你自便。”

“多谢。”面对这个初次见面时莫名凶悍的女子，黄松延至今都有些畏缩。他看着贝卡踏入厨房，才向着通往藏书阁的阶梯走去。

“蓝小姐。”黄松延在楼梯口探了头，发觉伊纱塔丽正靠坐在书柜上认真看着什么书。

离得远，他只看清了那是一本老旧到纸页泛黄了的古籍。

“又是过来传话的？”伊纱塔丽慢慢合上了古籍，侧头向他看去。

“没有，这次不是传话。”黄松延揉了揉鼻子，“我奉命来探望你，看你过得好不好，是否身心愉悦。”

伊纱塔丽：“……”

黄松延这话说完，也不敢去看对方的脸色，怕对方将他视为脑子有病的人。但片刻后，他却听到了伊纱塔丽的一声轻笑。

“克罗叫你来的是吧？你可知克罗背后的那个人是谁吗？”

黄松延茫然地摇头。

“那个人叫做莱洛，曾经也是这片大陆上的王子，是一手创办了研究所的老板。”

莱洛……黄松延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就是这家伙屡次给克罗大人出主意，叫他身先士卒去趟浑水的是吧？

“你应该知道克罗为什么只叫你来接近我。”伊纱塔丽微笑道：“克罗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将你视为莱洛替身的人，你好歹也算是一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请回去之后与克罗当面说清楚，说你不会再因为这张脸来接近我，好吗？”

黄松延憋屈，她看得出来。但也因此她更不理解，明明这么不情愿，为何还一定要听命行事？真就只是下属对上级的那份毋庸置疑的忠心？

她无奈，觉得如今这个世界上，这种可能性存在的概率比当年弗雷特打败她的概率还要低。

黄松延听了这话，却说：“我并不是不想来见你。”

伊纱塔丽稍稍挑眉，等着他说下去。

黄松延局促地捏了捏衣角，“我并非不愿意来见你，哪怕不是因为这张脸而受到克罗大人的指派，我也愿意以朋友身份来探望你。我知道你那日在舞会时一定是遇上了什么情况，才会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那么离开了。我有点担心这件事，我……”

他后续说了些什么，伊纱塔丽没太听进去。她心里暗暗觉得这孩子怕是疯了，竟然真的拿人族意识领域里的危险分子当朋友。

黄松延说：“蓝小姐，我们也是有缘分的。”

伊纱塔丽：“有，孽缘。”

“……好吧。”黄松延叹气，“我只是来看看你，见你一切都好就放心了。”

伊纱塔丽：“劳你挂心，回去转告克罗，真好奇我的现状，叫那人亲自前来拜访，别总是派小孩子过来。”

被叫成小孩子的黄松延乖巧点了点头。

有了这句传话到研究所，相信再过不了多久，莱洛就会亲自登门了。

黄松延走后，迪勒亚斯打着哈欠来到伊纱塔丽面前，之后便似笑非笑地靠墙望着伊纱塔丽。

伊纱塔丽皱眉，“没睡醒就接着回去睡，别来我眼前抽疯。”

迪勒亚斯笑了两声，“一大清早的，小公主脾气别这么大嘛。又是因为你那竹马哥哥？你在怨他不肯亲自登门拜访，与你重新对月当歌把酒言欢？”

“别胡说了。”伊纱塔丽沉着脸。

迪勒亚斯闭嘴了，他抿抿有些发干的嘴唇，冲着楼下喊贝卡端水上来，而后对她说：“那个小孩好像变得开始喜欢你了。”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迪勒亚斯发笑，“人家刚刚那一通自我剖白，你是一点感触都没有吗？”

伊纱塔丽瞥了他一眼，“他这个年纪，对我这种存在感到好奇那是正常的事，是好奇心驱使。伯爵，你别过分解读了。”

“是吗？”迪勒亚斯扬眉，“我以为，你至少会说，他是被克罗故意培养了喜好，让他变得更加酷似莱洛，好讨你的喜欢。”

“如果真是那样，我会去打死克罗，因为他随意利用年轻不懂事的小孩子，利用他单纯的心。”

“为什么只是要打死克罗，而不顺便打死莱洛呢？”

伊纱塔丽凉凉地看着他，伸手一指楼梯口，“消失。”

迪勒亚斯是被一道并不强劲的魔力掀飞出藏书阁的，之后一道透明的结界便横在了他的眼前。

他看着再不向他投来视线的小公主，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决定还是回他的客房再好好补个觉吧。

伊纱塔丽今日的一切行动都有些迟缓，她偶尔会向着藏书阁中的窗户望，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知道莱洛听到了黄松延的传话后一定会来，只是没想到莱洛来得比她预想的还要早。

傍晚时分，太阳逐渐西沉，天边的火烧云十分亮眼。

橘红色的天空之下，一道修长的人影急着赶路，来到了那片透明的结界边上。

伊纱塔丽第一时间察觉到属于自己的魔力源在不断接近，然后便感受到有人强行破开了她的结界，进入了她的领域。

“来了啊……”

莱洛走到城堡前，这一路过来，他不可避免地觉得此处荒凉，全然没有了旧时之景。

他没有急着进去城堡，而是绕道去了城堡后身，在看到花圃之中还摇曳着纯白的蔷薇花时，他微微蹙紧眉头。

白色的蔷薇，纯洁的爱。

如今这花还为他盛开吗？

他听到有人朝着这边走来，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扭转过头，对着身后之人露出温柔的笑意。

“吃过晚饭了吗？”

伊纱塔丽点头，走近了些许，与他共同凝望着散发清香的鲜花。

“听闻你的口味有些改变了，我的配方便也尝试着进行了修改，不知道你还是否愿意赏脸尝一尝。”

莱洛将装着精致蛋糕的盒子递给了伊纱塔丽，“或许，它有资格成为你的餐后甜点吗？”

伊纱塔丽沉默了半晌，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蛋糕上面铺满了水果，各式各样的，看着水灵灵的。

城堡周围总是到了傍晚时分就开始起风。

不算寒凉的晚风吹拂过伊纱塔丽长长的发丝，她的肩膀微微一抖。

莱洛注意到这一点，正想要提出回屋的建议时，却听见伊纱塔丽沉声问了他一句话。

“听说过净化之术吗？”

莱洛微微一怔，“听说过。”

“用净化之术去对付阿菲特，你觉得如何？”

“什么？”莱洛一惊，“可是，采取这种方式去祛除邪祟的话，必得要求施术者的实力高于被施术者许多，你一个人的话……”

莱洛有些担心地皱了皱眉头，伊纱塔丽封印了恶魔两百年，就如她曾经计划着的那样，成功削弱了恶魔的不少实力，哪怕他现在可以在外肆意壮大恢复力量，一时半刻也无法重回巅峰。

伊纱塔丽这么多年一直未能做到消除恶魔之事，现在忽然要用冒险的方式再度尝试，莱洛很担心。

“当然不会只有我一个人。”伊纱塔丽声线冷冷的，“叫你来做个帮手，你来不来？”

莱洛呆了片刻，在伊纱塔丽冷淡的审视目光中点了头。

“如若失败，你可能会搭上性命。”她说。

“我知道，但无妨。”

伊纱塔丽便不再说什么，她提着手中的小蛋糕，反身向着城堡走。

莱洛跟上，却在要进门的一刻忽然驻足，他的脸色在此刻黯淡的光线下显得苍白。

他回忆起曾经在城堡之中经历过的那段时日。他真的还能踏入这里吗？

莱洛迟疑了。

“进来吧。”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所想，伊纱塔丽回头道：“我曾经说过的，这里本也该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