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几度秋夜月 第83章 灵前祭品

话说如今的大涼国，有三个权倾天下的掌权者。而相府付氏，就独占了两个。

自英宗崩逝后，大涼皇帝之位传到了唯一的幼子夏彦身上，夏彦年少，品性温弱，朝政便交由付太后和付丞相以及刘太傅共辅。如今，付丞相的第二个儿子突然横死在外，被人将尸体抬了回来，全府上下岂有不悲、不恨之理？

夜，已经深了。相府之内，哀声一片。

丞相付姚坐在儿子棺木前，不停地用手抚摸着棺盖，不觉老泪纵横。他如今五十有七，虽在前朝一手遮天，无人敢惹，可这老来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他也和普通百姓一样，承受不了。

“爹爹，吃点东西吧，莫要伤心坏了身子。”小女儿付云婉身着素衣、长发半绾，端着一碗粥走进来。

她看上去十四五岁模样，杏眼小口，面若芙蓉，在涼都虽算不得一等一的美人，却是赞得婉约秀丽，端庄自持。

“放着吧。”

“爹，你这样伤心，女儿看着也不忍。”

看着渐渐懂事的小女儿，付姚问：“婉儿，你大哥哪里去了，怎么只有你在这里。”

付云婉拭着泪道：“大哥刚才还在的。我好像听他说，要去把什么人拉过来放血……”

“你是说，今日带回来的那个年轻人？”

正说着，忽听外头传来付成元说话的声音，“快，把他给我丢到灵前去。还有那短剑，把短剑给我拿过来！”

话音未落，两个家丁便拖着一个垂死之人走了进来。

付云婉瞧这人奄奄一息的模样，不觉惊道：“这……这是谁？”

“四小姐请让一让，大少爷要在二少爷灵前放血，这是祭品！”

“祭品？”付云婉惊得小脸一白，慌忙退到一旁，只听“砰”地一声，那人直接被丢在了灵前。

用活人当祭品，大哥是疯了吗？

正想着，就见付成元拿着一把锋利的短剑，大步冲天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说：“妹妹，你站远点儿，当心一会儿血溅到你身上。今晚大哥，要在你二哥灵前杀他祭奠！拿水来。”

“哗！”

冰冷刺骨的水，整个浇到了慕景白身上，将他从昏迷中泼醒。

“咳……”慕景白轻轻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还不曾看清眼前情况，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臭小子，你好好看看，这是哪儿。”付成元冷冷道。

视线里，屋内满目绫白，充斥着肃静的气息，一个怯怯弱弱的少女站在正前方，侧面的棺木旁，坐着一位神色严肃的老者，慕景白立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咳嗽了几声，挣扎着想要起身，可用尽全部力气，却是连手也抬不起来。只得勉强开口道，“大公子这是要在二公子灵前杀了我？”

付成元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恨恨道：“不杀了你，我二弟如何能瞑目？我会先把你的血一点一点放干，然后再砍下你的脑袋，祭在我二弟灵前。放心，你马上就会看到，自己的头是怎么和身体分开的。”

慕景白苦笑道：“你要是真这样做了，二公子才真是死不瞑目。”

“你什么意思？”

“大公子何必明知故问，反正杀了我，也不过平白浪费一条性命而已。”

“好个油嘴滑舌的小子，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付成元将慕景白狠狠往后一推，向付姚道：“爹，此人擅施巧言，不肯认罪，不如让孩儿先割了他的舌头，再行放血祭奠。”

付姚缓缓站起来，走到慕景白跟前：只见地上侧躺着一个年轻男子，最多也就二十出头，面色苍白，全身湿透，衣衫染血，似有重伤，显然是付成元所为。

真是此人，杀了成玉？付姚心想。

可是，此人的眼神看上去清明坚定，不像是穷凶极恶之辈，尤其他的长相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似是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你，就是杀害我儿子的凶手？”付姚冷冷问。

“若我说，我没有杀人，相爷信吗？”

“爹，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就是他杀的，还想狡辩！”付成元厉声说罢，不顾父亲在旁，一脚又踢在慕景白身上。

慕景白被他这么一踢，身体一阵蜷缩，面露痛苦之色。

“等等，”付姚道，“成元，此人被你用过刑？”

付成元忙道：“他哪儿受得住？我只不过在静安侯府踢了他一脚，就这样了。要再用刑，还怎么当祭品？”

付姚似信非信，目光中充满了狐疑，问：“你只踢了他一脚，人就这样了？”

“那是，所有人都看到的。”付成元言语中，似乎还有些得意之态。

付姚听完，神思转动，俯身去抓慕景白的手腕。谁知这一抓不要紧，老脸立即就变了颜色，站起来，转身就给了付成元一个耳光。

“爹？”

付成元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蠢物，亏你还是副统领，没用的东西，这人根本杀不了成玉，你抓错人了。”

“怎么可能？”付成元惊讶的看着父亲，“夏子信都说这凶器是他的，怎么会错？”

“夏子信？”

付姚冷笑一声，气不打一处来，“那小子的话你也信，我看你是这两年在南衙活得太滋润了。玉儿虽死于短剑，可他的五脏却早被人以内力震碎，与其说是被利刃所杀，倒不如说是经脉尽碎而亡。我刚才看过玉儿的尸体，他头顶有一个发黑的掌印，真不知道你为何没看见。还有，此人体质虚寒，身受重伤，怎么可能一掌击碎玉儿的内腑，他若当真如此厉害，便不是你踹他，而是他踹你了。”

“怎、怎么会？”付成元不可置信，慌忙推开棺盖查看弟弟的头顶。

不看还好，这一看，竟是惊住了：果然，在付成玉的黑发之下，隐藏着一个清晰的手掌印。之前在静安侯府，他太过伤心，竟一时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夏子信这小子，竟然敢骗他！

“王八蛋，你一定还有同谋，”付成元气急败坏，冲上来将锋利的短剑逼到慕景白眼前。

“说，到底是谁杀了我二弟？”

眼看短剑离慕景白的脸越来越近，近在咫尺，仿佛下一个瞬间，剑尖就会刺穿他的眼珠，就像它曾经刺穿付成玉的身体一般。

可是，慕景白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写满了轻蔑。

“说！”付成元不禁怒吼。他的声音很大，这突然的一声吼，令旁边的付云婉都不由哆嗦了一下。

慕景白却淡淡道：“我根本不知道，你让我怎么说。”

“好，你不说是吧，我有的是办法治你。”

付成元说罢，突然将慕景白的衣袖掀开，眨眼将剑尖一挥而过——一道长长的口子，立时出现在慕景白的左手臂上。刹那之间，鲜血流出，浸湿了半边袖子。

慕景白痛吟一声，额头汗珠立下。

“这是第一下。你不说，我便在你全身上下划一百零八刀，让你生不如死。我再问你一遍，凶手是谁？”

慕景白此刻身体微微颤抖，通身上下忽冷忽热、又疼又晕，这感觉让他如坠地狱。

“原来，你就是用这样残杀弱者的方式，来证明你自己。哼，真是可笑。”

“王八蛋，死到临头你还笑得出来，我让你笑！”付成元扬起短剑，欲要再来一剑。

“大哥，不要。”就在这时，一旁的付云婉突然失声说道。

付成元转过头，问：“怎么了？”

付云婉苍白着脸，颤颤道：“爹爹都…都说他不是凶手，你不要再这么残忍伤害他了。”

“婉儿，你不会是看这臭小子长得好看，就心疼他吧？”

付云婉支吾着道：“没，没有，我就是觉得，他应该没有骗你。”

付成元冷笑道：“四妹，他可是害死你二哥的凶手，你有必要同情他吗？如果怕，就睡觉去，大人的事你少管！”

“我，我……”

付云婉劝说无门，只好求助于父亲，“爹，你劝劝大哥吧，咱们不能冤枉好人，至少先问清楚，再动手不迟。”

付姚冷冷立在一旁，他刚才之所以没有阻止付成元，也是想让儿子逼一逼这小子，说不定，能问出真凶来。可现在看来，这人要不就是骨头太硬，要不就是真不知情。

于是道：“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因何要杀成玉，你都弄清楚没有？”

付成元表情一呆，仿佛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忙道：“爹，我，我正派人去查。不过，虽然暂时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但这剑上清清楚楚刻着他的姓氏，他必定脱不了干系，杀了他，也不冤枉。”

付姚心头一股怒气乱窜，这个有勇无谋的蠢儿，真真是空有一身力气，脑子却是摆设，若不是看他现在成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定不会轻易饶过。少不得，也只有压下火气，冷声道：“剑上有刻字，怎么不拿来给我看？”

付成元连忙起身将短剑奉到父亲眼前。付姚冷眸看去，只见锋利的剑身上端，刻着一个篆体的“慕”字，剑柄处花纹精雕着「凤凰交错，迎月腾空」的图样。

不由惊道：“这是他的剑？”

“对，就是这小子的，静安侯府里所有人都能作证。”

付姚心下不由“咯噔”了一下，颤声道：“这么说，他姓慕？”

“没错，他姓慕。爹，怎么了？”

付姚的脸色明显已经有些异样，他指了指慕景白，道：“来人，把他扶起来，快，让我看看他的样子。”

两个下人得令，上前将慕景白架起，又将他的头抬起，给付丞相看。

付成元大为不解，“他可是杀害二弟的凶手……”

“闭嘴！”付姚厉声喝斥住儿子，神情急切打量着慕景白的样貌。

像，太像了。

他努力压抑住心中的惊讶，问慕景白道，“你与灵江慕涟，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