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几度秋夜月 第66章 楚氏之死

上回道，楚氏听见路人说没有马车，不由愣了。她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她好像想了起来，没有马车，也没有未喜，她是听到了一阵婴儿的哭声，才产生了幻觉，以为看见了李占德。

是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马车。

不，不！楚氏心中猛地一阵绞痛，如同有什么东西，正在拼命抢走她的灵魂，疼得她连连喘息，冷汗涔涔。

李心梦见母亲的神情突然变化，眼睛也在翻白，吓得大惊失色，不知所错，“娘，娘，你怎么了，怎么了？”

慕景白见楚氏不好，情急之下，恰好看见不远处有一家医馆，赶紧冲过去，将口袋里的钱都拿出来，请医馆大夫帮忙！

那医馆大夫本见了钱是乐意的，还让几个伙计将楚氏搬到馆中，不料亲自上前一把脉，脸色当即就沉了。摇头道：“怕是不中用，她气怒惊厥，撞击脑后，疾而奔命，颅枕出血，已是不行，你们赶紧找大人来，把她抬回去，准备办后事吧。”

“怎么会这样，不会的，不会的！”李心梦听见这话，跪着哀求道：“大夫，我娘不能死，你救救她，求您了，求您了。”

大夫叹道：“你求我也没用，她这个身体，本就血亏不足、极虚极弱，看这脉象，早几天应该就是一个死人，能活到现在已是不易，如同灯油已烬、灯芯已枯，任神仙下凡，也回天乏术。”

“不，我娘不会死的，大夫，求你了，救救我娘吧，大夫！”

见李心梦哭得这样伤心，又连连磕头，大夫也于心不忍，扶起她道：“也罢，我这里还有一颗‘回魂丹’，暂且给她服下，估计效用也不大，全当是宽慰你的孝心，至于她能撑几个时辰，全看天意，你们看着办吧。”

说完，他从药瓶里拿出一粒药丸，放入楚氏口中，用水灌她服下，接着吩咐伙计道：“半个时辰之后请他们出去，我可不想有人死在馆里。”

慕景白听这话中之意，是要赶他们走，忙拉住他道：“您不是应该救死扶伤吗，怎么能这样轻易断人生死？”

大夫也急了，道：“你放开手，再拉着，我可要喊人了。我收了你的钱，把人抬进来诊明情况，没让她在外面被人指指点点，还给她服下我们医馆最贵的丸药，已经仁至义尽。你出去问问，这一带除了我，谁还有这样的医德？你与其有这个与我拉扯的时间，不如赶紧叫大人来，免得没人收尸。”

慕景白咬了咬牙，知道争辩无用，也只能忍了一口气，松开手道：“醉饮楼的大掌柜朱爷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家大人也在那里，能不能麻烦你家伙计去醉饮楼报个信，跑腿的钱我付双倍。”

大夫甩了甩手，听有钱赚，这才喊了一个脚步轻快的伙计，问明慕景白的名字，让他速去报信。

伙计刚走不多时，便听李心梦道，“娘，娘，你醒了？”

楚氏果真在“回魂丹”的药用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大夫见楚氏醒来，并不以为然，只是摇了摇头，叹息着进了里屋。

“娘，你怎么样？”李心梦抹着眼泪，又惊又喜。

楚氏这一次终于看清了女儿的脸，颤抖地握住她的手，道：“梦儿，娘没事，娘终于，终于看见你了。”

听到这样的话，李心梦的眼泪，瞬如决堤。

“梦儿，别难过，其实娘的身体早就已经不行了，是慕庄主一直用人参给我续着命，娘才勉强活到今天，一直没有告诉你，就是怕你难过。昨天晚上，娘听见你在屋外伤心，知道你不想拖累慕公子，娘也不想再麻烦慕庄主，所以，才决定带你离开。”楚氏说着，怜爱地为她拭去眼泪。

李心梦更是伤心，不禁抽泣道：“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早知道你的身体这样，我们就不走了。”

“没用的，娘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就算拖着，也没多少日子。”说着，见慕景白站在旁边，便道：“慕公子，你也来了。”

慕景白道：“我担心梦儿和夫人，所以找了过来。”

楚氏看见她，没来由便是一阵安心，她知道自己已经快不行了，强撑着最后的意识，让慕景白到身边来，道：“不知，我能唤你一声‘景白’吗？”

“当然可以。”慕景白连忙上前。

楚氏忽将李心梦的手交到慕景白手里，含泪颤声道：“孩子，我对不住你，你为了我的两个女儿，做了那么多，我实在无以为报，现在我的小女儿还没有找到，我却要死了，只能把这个女儿交给你，你会…你会照顾她的，对吗？”

慕景白用力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梦儿，我发誓！”

“娘……”李心梦已然泣不成声。

楚氏轻轻点了点头，温柔地笑了，她将两个少年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道：“景白，梦儿，你们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要……要找到未喜。我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未喜，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到她，找到她，知道吗？”

李心梦拼命点头，只有悲伤，难以言语。

“我死之后，你们不要把我留在这里，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我想……”

楚氏说到这儿，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她脑海里，突然响起两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明亮而清晰：

“嫣儿，你一定要回来，回来看看娘。就算楚家败了，娘也会在静江等着你。”

“女儿，别忘了回家看我们，爹和娘都会等你回来。”

爹，娘，我想回家，你们带嫣然回家吧……

楚氏最后的话，永远也无法再说出来，她的眼睛定格在了遥远的迷离中。在最后的一刻，她好像又回到了儿时的家里，父亲正一笔一笔教她写字，写一个“楚嫣然”，再画一朵海棠花，母亲在一侧笑着研墨，他们一起吟着“东坡”的那一首《海棠》——“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娘，娘！”

李心梦见母亲的眼睛缓缓闭上，再也不动了，慌得大喊：“娘，娘，你醒醒，我答应你，一定会找到妹妹，我一定会找到妹妹，你听到了吗，娘，你听到了吗！”

……

“叮当，叮当”，城西的菜市巷子里，传来一阵铃铛之声和婴儿“呱呱”的哭声。

婴儿不过几个月大，被粗糙的棉布包裹着，平放在一辆铺着杂草的板车上。她的旁边放着一个小碗，碗里放着几粒冰糖，小脸比之前更白了一些，已经不再那么蜡黄，此时，正饿得咿咿直哭。

而就在离她一堵墙的另一边，一群人正为了争夺她而大打出手。

“王八蛋，竟然敢背叛六爷，抢他老人家的生意，活得不耐烦了。铁头，杀了他，抢到银月签，带那个‘货’走！”一个光头胖汉命令着他身边手拿砍刀的汉子。

手拿砍刀的汉子已经杀红了眼，一步步逼近。一个吓得几乎半死的小喽啰，慌得跌跌撞撞，自知逃不掉，大叫道：“猫哥，你快带着孩子跑，替我报仇！”

他话没说完，汉子一挥刀，直接砍断了他的脑袋。一瞬间鲜血飞出，溅了满身满脸。

角落里，七腿猫已然脸色惨白。他没想到自己的行踪会被花老三出卖，导致他成了六爷追杀的对象。如今，南城有一部分道上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千两的交易，纷纷要来抢，他好不容易从李占德手里偷了孩子出来，还没来得及给慕景白报信，就被原来和自己平起平坐的“疯和尚”带人堵在了这里。

他听着隔墙那边婴儿的哭声，眼前又躺着自己几个好兄弟的尸体，心里是又恨又怒，又后悔又憎恨。咬牙道：“银月签已经被我藏起来了，你们就算抢走孩子，也换不了钱！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我，大家生意做不成！”

“疯和尚”冷笑道：“你死了，还有孩子的父亲，没什么生意是做不成的。告诉你，青花楼的花妈妈已经指认就是你坏了她的好事，所以，六爷才让我带着‘铁刽子’来找你。胡大狸，你跟着六爷日子也不短，怎么突然就猪油蒙了心，敢在他老人家的地盘上抢生意？你说你是自己谢罪呢，还是让‘铁刽子’砍下你的脑袋，当成球给六爷踢回去？”

七腿猫此时已经是孤身一人，又是被逼在墙角，眼见‘铁刽子’举着滴血的大砍刀越走越近，他好汉不吃眼前亏，赶忙哀求道：“和尚大哥，我错了，错了，我现在后悔了，你让铁头哥饶了我吧，只要你现在不杀我，我立即把银月签给你，你要交给六爷或是你自己拿去换钱，我都依你，绝对不会向别人透露半句！”

“疯和尚”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的花花肠子还真不少，你以为这话能骗得了我？六爷说了，钱还是次要，最重要的是规矩，你坏了道上的规矩，‘砍’了别人的交易，六爷也要砍了你，再用这个孩子换他自己的名声。青花楼，这个货是去定了！”

什么！

七腿猫本以为六爷追杀他，是为了慕景白的那一千两，想不到，他们还是要把这个孩子往火坑里推。他奶奶的，这与畜牲有什么区别！

这时，隔墙的未喜又哭得更大声了，她像是知道自己的命运正在被人左右一样，哭得撕心裂肺、令人心疼。七腿猫犹豫不决，这大概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之间做纠结。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人，也没有多么善良纯真，他自觉答应帮慕景白找这个女婴，也只是为了那一千两。可是此刻，不知为何，他却莫名对这个孩子生起了同沦之心。

或许，是因为他内心深处还有那么一丝良知未泯，又或许是因为他从小就被人卖来卖去，逃离这一家，又被卖到下一家，所以才成了现在的“七腿猫”。

是啊，他一直都是在逃跑中，挣扎着活下来。

猫，很灵便，却只有四条腿，而他，有“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