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几度秋夜月 第53章 共读诗经

“当，当、当、当、当——”

“寅时已到，早睡早起，保重身体。”皇城的更声，敲响了五下。

皇宫中，烛光微影的院子里，一个穿着明黄锦缎寝衣、长发垂于两肩的女人坐在镜前，正用一把镶着宝石琉璃的象牙梳轻轻梳理她柔顺的长发。

“娘娘美貌绝世无双，连皇上也宠爱多年，奴婢真是敬服。”一个黑衣妇人跪在阴影里，向女人奉承道。

女人用纤长玉指抚起自己的鬓发，由于只点了一盏灯，并不能看清她的面容，只能在铜镜里，隐约瞧见她微微扬起的嘴角和丹凤眼尾生出的那一颗小小红痣。

“听说，你在宫门外等了一个晚上？”她的声音很温柔，语调也有些漫不经心。

黑衣妇人忙磕了一个头，开口道：“奴婢不得已有要事禀报娘娘，打扰了娘娘清梦，实在罪该万死。”

女人瞥了她一眼，见她匍匐在地，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虽数年不进宫中，规矩倒还没忘，起来吧。”

“奴婢不敢。娘娘尊贵在上，奴婢久未进宫，跪着才能心安。”黑衣妇人诚惶诚恐，十分谨慎。

女人见她执意要跪，也不勉强，只道：“你这么急着见本宫，可是有什么事情。”

“回娘娘，前儿刘合朋和几个南省的江湖人过来找奴婢，让奴婢禀报娘娘，说您让他们抓的那个人，跑了。”

女人刚拿起一支眉笔，蘸上“云烟黛”，正准备对镜描眉，听了这话，手上的动作不由停了一停，问道：“怎么回事？”

“他们说，原本已经快要得手，可谁知，半夜却突然杀出一队劫匪，不但将人抢走，还毒杀了他们的马，害得他们连东西也没能拿到。”

女人放下眉笔，瞥了一眼妇人，笑道，“既然如此，他们怎么还没谢罪，反而让你进来送死？”

妇人慌忙伏身道：“娘娘明鉴，他们自知有罪，本不该活。只是他们在追赶之时，发现了一件重要东西，说是可以将功赎罪，叫奴婢无论如何带进宫来给娘娘过目。”

“呈上来。”

“是。”妇人忙将一物恭恭敬敬举过头顶，半点不敢逾矩。

女人玉指轻拈，将东西拿起，见是一枚小小银签，不由笑道：“如此小物，我倒要看看，如何能救得他们三条性命。”

说罢，放到烛光下，垂眸细看。只见这银签上雕着一朵精巧的莲花，莲花之下用篆体写着“凤凰”两个字，一瞬间，她的眸光不由一变。接着，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将银签翻过面来，果然，那签后的落款竟是一个“慕”字。

“这件东西是……”

黑衣妇人赶紧道：“回娘娘，这是灵州慕家庄的‘迎月签’，此物，正是上半签。”

女人的手指微微颤了颤，她看着镜中自己那只有一半的容颜，冷冷道：“慕家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回娘娘，他们说，此签乃是从那晚的劫匪身上遗落，猜测劫人和毒杀马匹的，极有可能就是慕家之人。”妇人说着，顿了顿，颤声道：“还有一件事，奴婢还来不及回禀，那慕家的庄主慕、慕涟，此刻正携妻带子，住在醉饮楼的天字院……”

一语未完，就听女人厉声道：“这么重要的事，为何现在才说？秋凤儿，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秋凤儿慌得连连磕头，赶忙解释道：“奴婢前两日便想进宫将此事告诉娘娘，不想那余三娘总是跟着奴婢，叫奴婢无法脱身，幸好刘合朋和那三个江湖人找了来，设法替奴婢将她除去，要不然，奴婢现在还被人盯着。”

女人听到这儿，知道这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于是，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强压下心中激动，又换了一个平静的语气，问：“慕涟是什么时候进的京城？”

秋凤儿连忙道：“就在前几日，算起来，正是花朝节那天。当时，奴婢也是听别人说他住进了天字院，并不曾亲眼看见，加上他一直深居院中，不曾出来，还有那个余三娘处处同奴婢作对，所以奴婢才没有及时禀报娘娘。到了昨天晚上，大公子带人搜查凶犯，正查到《春景阁》，奴婢看见他们夫妇出来，又听见他亲口说出身份，奴婢这才确定是他，赶紧过来禀报娘娘。”

秋凤儿这话当然说得半真半假，只是若想不被迁怒，她必须要这么说，否则，说不定真的会小命不保。好在此时灯光昏暗，她又有些紧张，反而让这话听起来更加真实。

半晌，女人也没有出声。

秋凤儿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生怕她一怒之下，把自己杀了泄愤。

不料，女人却忽然冷笑了一声，淡淡道，“罢了，本宫要你留在醉饮楼，不就是为了今天嘛。我问你，那个妇人长相如何，可有本宫美貌？”

秋凤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忙道：“娘娘明鉴，这大涼天下还有谁能比得上娘娘倾国倾城？在奴婢看来，她也不过是有些柔柔弱弱、病病歪歪，想是自诩‘西施之态’罢了，论长相，恐还不及奴婢。”

她这么说，本是想奉承女人，再打压一下那位“慕夫人”。谁料这句话，却反而让女人心中不快，她一把将银签放在桌上，发出“啪”地一声响，冷笑道：“你是说，本宫连你都不如？”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还请娘娘明鉴。”秋凤儿刚松下去的一口气，瞬间又提到了喉咙，吓得再次匍匐在地，磕头如捣蒜。

女人听着这“咚咚咚”的磕头声，默不作声。直到片刻之后，方才道：“行了，别把自己磕死在这儿，你还要回去继续给本宫盯紧他们。”

“是，是，奴婢多谢娘娘不杀之恩，多谢娘娘不杀之恩！”

女人轻视了她一眼，见她把额头也磕破，头发也散了半边，忽“噗嗤”一声笑了，道：“瞧你，怎么吓成这样，你是本宫从前的奴婢，本宫又怎么舍得杀你呢。”说着，话锋一转，“对了，本宫听说，你现在有一个女儿，住在南西二街是吗？”

秋凤儿已是面如死灰，连忙道：“小女尚幼，身体不佳，实在不敢劳动娘娘挂心。”

“你放心，本宫会派太医过去帮她诊治，只要你好好听本宫的话。”

“是，是。奴婢的性命是娘娘所救，如今娘娘又要救奴婢的女儿，奴婢做牛做马也难报娘娘大恩！奴婢保证，娘娘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便是让奴婢去死，奴婢也心甘情愿！”

女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幽幽道：“好了，出去吧。”

“是，是，奴婢告退，奴婢告退。”秋凤儿赶忙跪伏着退出宫殿。全身的里衣，已尽乎湿透了。

灯影摇摇，烛光闪烁。

女人再次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虽已年过三十，却容颜依旧、无上娇媚，敢问天下间，还有谁能有她这般的绝世容貌？她对镜笑了笑，镜中之人也现出美丽的笑容，尽显妩媚温柔。

笑着笑着，她突然目光一冷，唤了一声“来人”。

一个小宫女闻声，连忙从外面进来，恭敬跪下道：“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女人看了一眼面前的玉匣，道：“笳箜国不是已经进贡了‘西域凝雪香’吗，怎么匣子里，还用这‘玉面胭脂’？”

小宫女忙道：“奴婢见这‘玉面胭脂’才用过两次，以为娘娘……”

女人不等她说完，便打断道：“你以为？好个不长进的奴婢，竟敢擅自揣测本宫的意愿，你今日揣测本宫，明儿，是不是该揣测起皇上来了？”

她语言平缓，不急不慢，却实在是字字如刀，句句割喉。

小宫女顿时大惊，慌忙匍匐在地，连连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还请娘娘息怒。”

“息怒？本宫能有什么‘怒’，只不过是觉得可惜，你身在宫中，若是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留着，又有什么用？”说着，自己自顾自梳起头发来。

女人正梳着，外头一个四十多岁、看上去很是精明的太监就走了进来。他先是向女人躬了躬身，然后瞅了一眼趴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小宫女，冷声道：“没用的东西，要着何用！来人，将这个废物拉出去，杖毙。”

小宫女吓得魂不附体，拼命磕头，大叫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可是，无论她如何连哭带求也无济于事，早有两个太监进来，硬生生将她拖了出去。

眼见宫女被拖出去，太监又恭恭敬敬向女人行了一个礼，道：“娘娘要是喜欢‘西域凝雪香’，奴才这就让人去库房取来。”说着，就要唤人去拿。

女人却摆了摆手，道：“罢了，我现在又不想要了，就用这‘玉面胭脂’吧，皇上昨儿说，他喜欢这个味道。”

“是，是，奴才明白。”

“万喜。”

“奴才在。”

“过一会儿，静安侯之妻李氏与刘太傅之妻江氏会进宫拜见，你传本宫口喻，让越中天之妻孟氏也一并前来，再让人去倚春园请回六公主，就说，李氏擅画，江氏擅诗，孟氏擅书，本宫要让她们一起为六公主作一幅《赏花图》。”

万喜会意，立即恭敬道：“是，奴才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