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几度秋夜月 第2章 初至皇城（已修）

大涼承和二十一年，永定侯柳未安兵变，自封“天永皇帝”，一夜侵占六座城，引天下震惊。眼看逆贼猖獗，百姓遭殃，各地雪片文书飞往京城，皇帝在文武百官一意力荐下，封明王夏青为“镇国大将军”，率三十万大军前往永定平叛。时年年末，皇后病重，付贵妃掌中宫大印，与丞相付姚渐成犄角之势。

二十二年，春，涼都城外，十里亭。

茶棚里，三个穿着黑衣、戴着斗笠、腰间别着弯月兵器的汉子正围在一起喝茶。

“他奶奶的，眼看就要事成，却叫他跑了，连我们的马也被他毒死，真是倒霉！”一个方脸光头的矮个中年汉子，急躁骂道。

坐在正中间、身形较胖的男人喝了一口茶，捋着胡子若有所思，“依我看，一定有人在暗中帮他，要不然，怎么可能逃这么快？是我们太大意了。”

“哼。我早就说过，凡事不能掉以轻心，你们偏不肯听。眼看煮熟的鸭子，到了手里还让它飞走，早知道，就不该去住什么破庙。”此人高瘦长脸，生着短须，看上去相比其他二人较年轻些，只是他的脸色很阴冷，像是别人欠了他多少钱。

光头矮个子听了，怒道：“老三，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怪我吗？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一个‘死人’还能从棺材里跑出来？你成天板着一张脸，搞得人人都跟你有仇似的，你功夫好，不嫌累，老子追了一千多里路，骨头都要散架了，还不能让老子休息休息？”

“老三”瞥了一眼光头，嘲讽道：“腿脚有疾就在家歇着，谁请你来了？”

“你说什么！”

“好啦好啦，”身形较胖的男人见二人就要打起来，赶紧出来打圆场，“二位老弟，现在什么时候了，火烧屁股还在内讧？咱们仨结拜的时候说什么来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内讧只会坏事，有这个吵的工夫，不如想办法找人要紧。老二你也是，要不是你吵着住什么破庙，人也不会跑，说来你的责任最大。”

光头矮个子没好气道：“你们尽会说，眼看前面就是京城，保不准他已经跑了进去，涼都那么大，我们怎么找？”

胖大男人再次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未必。他伤成那样，估计还在城外，保不准就藏在这附近林子里，咱们再仔细找一找。”

……

晨光和煦，草木清香，春风抚面，马蹄尘扬，幽静的枫林大道上，一匹棕马正朝着十里亭方向而来。

马背上，坐着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白衣少年，少年目扬玉泽、眉若越峰，形容潇洒，秀绝尘世。身上穿着青白祥云交领长衫，腰系一条云纹锦带，带上挂着一柄玉鸣短剑和一对莲花银签，墨黑的长发用丝锦缎带束于身后，举措缥缈中恍如一只白羽仙雀，降临至凡尘人间。

“慕公子，你可想明白了，做老纳的弟子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执意红尘，舍不下这花花世界，即便是家财万贯、富甲天下，也难保你长命百岁。”

“想一想你曾祖父、你祖父，哪一个不是聪明绝顶、武功盖世，可结果又如何？以老纳之见，你何不随我在这宁音寺静修佛法、了断红尘，或许出家之后还能化去你家族早逝之咒，也未可知。”

少年耳边回响起昨晚了凡方丈说过的话，那一字一字，就像鱼刺一样哽在他的心头。

什么“家族之咒”，他之前不过是因为小墨儿之死，一时受刺激昏睡了两天，醒来之后也没什么不适，怎么到了那老和尚嘴里，就成马上病危了一般？

想他跟着父亲从灵江出发，历经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来到梦想中的大涼国都，本想着此番上京，定要去看一看天下闻名的南城繁花，去品尝传说中的“百花酿”。可他做梦也没想到，父亲却将他带到宁音寺，让那叫“了凡”的老和尚给他把脉，甚至，还给他开出了一纸“生死薄”！

荒唐，简直荒唐。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活蹦乱跳好着呢，什么了断红尘、出家，也太过荒诞无稽！况且他才十三岁，岂肯为了苟活几日任他人摆布？只怕是那了凡想以此为由，好叫他爹能源源不断给那个破庙供奉银钱。

可惜他爹对这话却深信不疑，还在寺里供了一百盏长明灯，换得两颗“续命丹”，说是这药能让他多活几年。什么骗人的诡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岂是几盏灯或一颗丸药能改变，又不是太上老君的“仙丹”。

愤恼间，他不禁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来。这药瓶是全白瓷的瓶身，瓶口塞着一块红布，看上去与外头方士嚷着卖的假药一般无二，三万六千五百两，就换来这么一个小瓶子，怎么看都觉得可疑。

“这破东西，真的能续命？”

可是，可是。

万一那老和尚的话是真的，他真的会死，又该怎么办？或者说，不只是他，连他父亲也有可能像祖父那样壮年暴毙……

想到这里，突然一个激灵勒住马匹，难道这就是他们慕家六代单传的原因？

可笑……

少年摇了摇头，他怎么能受影响，他可千万不能跟着上当受骗！

正想着，骑下马儿突然“哼哧”了一声，头一转，迈步离开大道，往一旁的树林钻了进去。

“吁，飞毛，你怎么了，你往哪儿走？”

少年欲拉缰绳让马儿停下，可这马儿却像是闻到了什么，迈开四蹄便朝林中疾速冲去。

“错了，走错了。飞毛，你怎么不听话，欺负我不是你的主人吗？喂，你要带我去哪儿！”眼看马儿越跑越快，少年驾驭不住，只好紧紧伏在马背上，以免不小心被挂到树枝上变成“透心凉”，叫老和尚的话应验成真。

这“飞毛”真不愧是灵州宝驹，跑起来谁也拦不住，不顾前方枝叶茂密，也不管山中有无陷阱，带着少年就往前奔，一直跑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才在一片乱草丛前停下。

“吁，吁。”

少年几番费力，好容易勒住缰绳，叫马儿住了蹄，刚要松一口气，突然之间，一股浓烈的怪味迎面而来，直冲他的头顶！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胸中便起一阵反胃，慌得赶紧跳下马来，扶着一块石头大吐“苦水”。

“咳咳！”

一大早的，哪里来的怪味，也太恶心了，差点叫他把隔夜饭也吐了出来，实在是难受至极。

少年连着吐了半日，才勉强缓过神，小脸差点没吐青了，心里一阵后怕：万一他就这样“吐水”而死，那也未免死得太“有失风范”。

一面想，一面抬起头来，不料，旁边的草丛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难道，草丛里有人？

少年顿时大惊，慌忙拔出腰间短剑，作出防备之势，“什么人，出来，要不然，我可要喊了。”

说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草丛，心下突突直跳。

光天化日之下，这山林里还能有什么障气妖魔不成？不然，又怎么解释“飞毛”刚才的举动？

正当少年紧张之际，忽听“扑棱”一声，从草丛里窜出一只野兔，一蹦一跳从他的脚边张皇逃过。

“原来是只兔子，吓我一跳。”少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谁知刚说完，一支血手突然从草丛里伸出，瞬间抓住了他的脚腕！

“啊——”少年失声脱口，也没看清是什么，只慌得举剑就刺。无论是什么鬼怪，都休想伤他分毫，他可是有武艺在身，不是什么文弱书生。

“救救我……”就在少年的剑尖即将要刺到那只“血手”之时，耳边冒出一个男人虚弱的声音。

震惊之余，低头一看，草丛里竟然侧躺着一个血淋淋的男人。男人头发湿漉，衣着破烂，脸上污泥一片，身上伤痕累累，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抓着少年的脚，恐怖如从地狱里爬出！

还真是人！

少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端端的，树林里怎么会冒出一个人来，而且还受了重伤？不会是什么匪贼吧？

想着，下意识挣开“血手”，后退了两步。

“别、别走，孩子，我，我不是坏人，请，请听我一言。”男人呢喃着，身体似乎已经无法动弹，只能颤颤伸手哀求。

少年戒备地看着他，“你……你是谁？”

“我乃明王麾下中郎将释忠，从永定而来，正在被人追杀。”他的声音虚弱，眼睛却直直看着少年，像是看着汪洋大海上唯一飘荡的一条船。

少年有些惊讶，“明王麾下？你说的是，当今明王？”

男人慌忙点头：“是的，你知道明王？”

“几个月前，明王率军队从灵江路过，我正好听家父说了几句。你说你是明王的部下，那不是应该在前线吗，怎么会……”

男人不等少年说完，便摇头道：“前方有变，我受了伤……所剩时间不多，能不能求你帮我一个忙，送……送一封信去明王府。”说着，他强忍疼痛从怀里掏出一封带血的信件，颤颤巍巍递向少年。

少年哪知此人身份真假，更不想惹上什么麻烦事，忙道：“等一下，我并不认得你，为什么要帮你送信？”

是啊，万一这是哪里来的细作，想要欺骗利用他，他岂非帮了坏人？

男人见少年怀疑，挣扎道：“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可是请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王爷为国出征，平叛反贼，如今他有危险，身为大涼子民，你不能见死不救。咳，咳咳咳，若你不信，可以拆开封蜡，观其内容，尽管，尽管这样做‘大不敬’，也是我的‘死罪’，但是我已经没有选择。等你看过之后，若还不肯信，我也，我也不再强求，只凭天由命罢了。”

说完，他竟一时心切，又吐出一口血来。看样子，是真的伤重已极。

少年只好将信将疑接过信件，这是一封血迹斑驳的信件，用蜡封死，并用牛皮纸在外面包了一层，信封上也没有写明是何人所写，要交给何人，只是从外观来看，似乎经历了不少波折。他想着，正要拆开封蜡，却忽瞧见男人胸前露出的一片模糊伤口，不觉全身一麻——这信莫非是从伤口中取出？

一瞬间他瞪大了眼睛，此人的意志该是多么强大，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将信藏于肉皮底下带来，这样的铁骨铮铮，非极致忠心而不能为！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又怎肯交托给自己？

正想着，后方的树林里，突然传来隐约的说话声：“仔细找，血滴的方向就在这儿，他说不定就藏在附近。”

“哼，这次老子一定不会放过他，就算翻遍这片树林，也要把他找出来！”

“老二，老三，你们都警觉些，我好像闻到了血腥之气，快，往这里走。”

奄奄一息的男人，乍然听见声音，一时慌了神，拼命扒开身边的草丛，从里面摸出一把断刀，想要以此作最后的抗争，“孩子，你……你快走，追杀我的人已经到了，你快走！”

少年更惊了，他都这样了，还能应对敌人吗？

“你要做什么？”

“我想办法将他们引开。这些人十分凶狠，要是让他们看到你，一定会杀了你的，我不能连累你，你赶快走吧。”说完，挣扎着坐起来，强忍剧痛靠在一棵树下。

少年此时才看清，男人不只身上有伤，右腿也已经被人砍断！刹那间，不禁对他生起十分的钦敬之意，不由心头一热，开口道：“我答应帮你送信！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男人惊讶地看向少年，见他眉眼坚定，眼中有光，不觉又惊又喜，颤抖指着前方一条小路，道：“太好了，你从那里走，出了林子就是望城坡，那是离南城最近的路。进城之后，你找到明王府，记住，一定要把信亲手交给明王妃，也只能交给她一个人，明白吗。”

少年用力点了点头，又见林中飞鸟四起，人声越来越近，赶忙起身要走。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匆匆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交给男人，“这个药也不知能不能救你，总之你看着办吧，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么多。大叔，你是个英雄好汉，多保重。”

说完，转身纵步跳上马背。

“等等，孩子，能不能告诉我，你……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转过头，轻声说出了三个字：“慕景白。”

故事从七年前开始，剧情经三次修改，最终定版，感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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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白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