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几度秋夜月 第137章 谁家归燕

却说兰舟摆渡送夏子信离湖后，上岸喂了一回马，在小亭里歇了歇，抬头时，见亭中灯笼稍有破损，便摘下来，准备拿回去，重新糊一个。

刚走到甲板上，忽然听见不远处隐约传来人声动静。她先时以为顺郡王又回来了，不想，却听到了一个稚嫩清脆的女童声音。

“斐哥哥，你的手是石头做的吗，这样硬，也不怕弄断了我的手指头！”

“我的大小姐，再不牵着你，你又该一溜烟跑掉了。我可是好心提醒你，这里人生地不熟，要是遇上拍花子把你拐去怡红院，谁也救不了你。”

兰舟朝岸边看去，只见一个高个儿少年牵着一个女童，朝渡口走来。

少年看上去十五、六岁模样，一张脸生得方方正正，瞧着便是老实长相。他的头发胡乱束在头顶，用绳子绑住，背上背着一把大钢刀，一身黑衣作侠士的打扮。

而少年手中牵着的女童，看上去却比他精致了不知多少倍。女童大约六七岁的样子，小脸儿生得极其标致，眼睛透亮得像两颗黑色宝石，眉目神情很是顽皮跳脱，若不是被谁宠坏了，便是天生的傲娇。

女童身上穿着桃红色绣梅花的齐胸襦裙，脚上是一双丝锦绣花鞋，头上梳着一对儿双鬟小髻，髻上两只白玉飞燕欲起欲飞。大约是从清早出发的缘故，她在外面又披了一件鱼白锦缎披风。

只见她仰着小小的脑袋，嘴巴一噘，极不爽快地道：“哼，我就不信天底下哪个拍花子敢‘拍’本姑奶奶，本姑奶奶一定叫他后悔这辈子当了拍花子！”

说着，她自想象着某个拍花子倒霉蛋失手被她给擒了，然后在她面前跪地求饶，大呼后悔。想到这儿，得意地笑道：“看你还做不做拍花子？当个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也罢了，好过被姑奶奶揪着痛打！哼哼哼哼……”

少年见这个小恶魔居然凭空想象起来了，生怕她真的付诸行动，慌忙出声打断她：“等等，归燕，我告诉你，这里可是涼都，你还当是咱们灵江不成？这里的拍花子又凶又狠，出门都带着十几把刀，连我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别说是你了。还有啊，他们这种人最喜欢抓小孩来吃了！”

原来，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别多年的陆斐和慕归燕。

慕归燕只把陆斐的胡说八道，当了真，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问：“他们为什么喜欢吃小孩，难道他们是妖怪？”

见她上当，陆斐自鸣得意道：“对，他们就是妖怪，还最喜欢抓像你这么大的小孩子。比如就是你吧，他们抓到你以后，把你像萝卜一样洗干净了，然后把你切成片放进锅里去炖。等你的肉都炖烂了，再捞起来放上大葱和椒油，再等你的肉变成了烧红色，他们就开始吃你……”

慕归燕突然问道：“身体可以切成片，可是脑袋怎么办？”

“当然是连整个头一起炖啦。炖好以后，就从你的脖子根或者额头开始吃，就像啃鸡头一样。”

兰舟在船上听得冷汗直流，这么恐怖的故事，怎么能和一个小女孩讲，还讲得那么恶心？这少年，也太损了。

谁知，兰舟的担心真的是完全多余。

只见慕归燕十分期待地擦了擦溢出嘴角的口水，兴奋地抱着陆斐的胳膊，“斐哥哥，哪里可以吃到这样的小孩，你弄一个来我们也尝尝吧。”

陆斐双腿一软，当时就走不动道了。

他仿佛想起了从前，当这个小恶魔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整夜大哭大闹不止，不是公子来抱，就不肯睡觉，整个凤凰湖都回荡着她的哭声，着实显露了她那非凡的本领。刚才编这个故事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不想，这个小恶魔居然还问他要来吃？

太可怕啦，公子，你的归燕真是太可怕啦！

陆斐忽然发现，似乎这一路走来，自己就没有一次是她的对手，无论怎么劝，怎么威胁，最后都会被她一一化解。他是已经尽力了。

还好这个时候，兰舟的出现，及时救了陆斐这个深受打击的人一“命”。

“这世上哪有什么吃人的妖怪，小妹妹，你不要信他，那东西不好吃。”

慕归燕和陆斐听见有人说话，先是呆了一下，随即连忙快走两步来到湖边。只见小船之上，一个手上提着灯笼的粉衣女子正笑盈盈站在那里，美得好比岸上的桃花。

陆斐当场就呆住了。

慕归燕却是趁机挣开他的手，笑着跳到小船上，把兰舟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一遍，又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兰舟笑道：“小妹妹，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慕归燕抬头指着她的胸前，用手比划出一个圆圈，“姐姐，为什么你有这个大大的东西，我却没有呢？”

兰舟顿感脸上一红，尴尬道：“你……你……这个，那个，你长大以后也会……”

突然，慕归燕又兴奋地叫起来道：“呀，我知道了，我可以让斐哥哥给我做一个。”

兰舟暗暗瞅了陆斐一眼，脸更是通红得憋不住，心想，这，这也是能做得出来的？

正想着，只见陆斐笑着走上前来，道：“好，回去以后我给你做个大大的灯笼，让你可以随时拿着玩。”

原来是灯笼！幸好这少年也是一个石头脑袋，没有反应过来。要不然……

兰舟正在那儿暗自庆幸，忽一眼瞥见小归燕笑眯眯盯着她瞧。又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接着，就听见她说出了一句惊天动地话——“姐姐，你的意思我懂的哦。”

兰舟立时感觉自己的脸红到了耳朵根。她自问见过世人许多，却不料今日竟让个小孩子给骗了。看这样子，这么精彩的小人儿，必是公子日日牵念的“归燕”无疑了。

就在这尴尬的时候，突然听见湖面上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归燕，不许欺负你兰舟姐姐，还不快快向她赔礼道歉。”

三人回头一看，听见湖面上快速划来一条小船，船上站着两个人，当先一人青丝浮动，白衣如雾，身后一人留着山羊胡须，头上戴着冠巾。恰是慕景白和朱采芹。

“哥哥，哥哥！”

归燕一见了那袭白衣，立即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一样蹿了起来，她挥动着一双小手，朝着小船划来的方向跳个不停，像是小狗见到了主人一般欢喜。

兰舟唯恐船被她跳翻了，连忙抱她上岸。

陆斐也是大喜，激动挥手道：“公子，公子！朱大哥。”

船停靠岸，慕景白连忙下船，脚还没踩地，一个小身影就已经朝他扑了过来。

“哥哥。”

“归燕！”慕景白一把接住归燕，爱抚地摸了摸她的小脸，“长胖了些，也重了，看样子，一路上可没少吃。丫头，我不在，你有没有听陆斐哥哥的话？”

归燕赶紧告状道：“哥哥，斐哥哥他要捏断我的手指头，还要煮了我来吃。”

“有这样的事？”

陆斐连忙摆手，“公子，没有的事，你别信她的。”

小归燕据理力争道：“不是你说要把我切成片，还要拿我的脑袋炖烂了，从额头开始吃，是不是你说的。”

“我……我……”陆斐竟然没有办法否认。

慕景白却笑了起来，向陆斐道，“斐儿，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归燕。”

陆斐摇了摇头，又见公子比之前瘦了些，不知他身上的伤可好了，忙问：“公子，你一切可还安好？”

慕景白笑道：“安然无恙。”

随后下船的朱采芹，也是多时不见陆斐，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斐儿，想不到你这个大侠，居然斗不过一个七岁的女娃娃，传出去可怎么行走江湖？”

“让朱掌柜见笑了，两年不见，您别来无恙？”

两人打着招呼，慕景白见兰舟满脸羞红，不好意思地站在一旁，慕归燕却是得意的神情，一脸顽劣，便将她放到地上，假装生气道：“归燕，你越来越厉害了呀，不止欺负兰舟姐姐，还学会恶人先告状了？你老实说，要吃人的是谁？”

慕归燕最害怕慕景白不理她，小脑袋里翻来覆去的琢磨，一双大眼睛左转一下，右转一下，最后，她自感逃不脱哥哥的法眼，只得低声答道：“是……是我。”

朱采芹听了，抢上前蹲在慕归燕面前，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疼爱地道：“呀，小归燕长大了，要吃人了，好可怕。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朱大哥呀。”

慕归燕瞪着他道：“请拿开你的脏手，女儿家的脸岂是你能碰的？只有那些以为自己长得很潇洒、其实很一般的普通管家，才会整天想着怎么去捏别人的脸。”

“好嘛，公子骂你，你倒骂我？这一张小嘴，真是让我爱死了！”朱采芹说着，就要去抱慕归燕。

慕归燕却是几步躲到慕景白身后，顽皮地骂他：“走开，你这个拐小孩的拍花子！”

慕景白则毫不留情把小归燕从自己身后拎了出来，教训道：“越发胆大包天了，不认错就算了，居然还敢挨个的骂人，谁教给你的。”

慕归燕用力瞪了朱采芹一眼，又望了望气势比自己强大很多的哥哥，弱弱地低下头去。

“你要是还肯听话，怎么挨个骂的就怎么挨个去道歉，别等着我催你。”

“哼，一见面就教训人家。”归燕无奈转身，噘着嘴冲着朱采芹道：“朱大哥，对不起！”

还不等朱采芹笑话，她又走到陆斐跟前，“斐哥哥，对不起！”说完，还踢了他一脚。

慕景白望着她，“还有呢。”

“还有谁，我不是都道歉了吗？”

“你刚才欺负了兰舟姐姐，现在打算就这么过去了？”

慕归燕狡辩道：“我没有欺负她。”

“那行，”慕景白故作无所谓的样子道，“你不跟她道歉，我也不强求你。但是我要告诉你，她可是咱们凤凰湖的摆渡人，咱们回家都得全靠她撑船。既然你不愿意道歉，那她以后也一定不愿意渡你。唉，不过也没关系，你那么厉害，她不渡你，你可以自己游过去嘛，是不是。”

话音未落，就听见慕归燕大声道：“对不起兰舟姐姐，归燕再也不欺负你了，归燕知道错了。请你原谅。”说完，还规规矩矩鞠了一个躬。

朱采芹在一旁冷嘲热讽：“哇，多诚恳的道歉啊。”

兰舟却是笑了，抱起慕归燕道：“没关系，你啊，以后只要听我的话，不要去湖边玩水，我就开心了。”

慕归燕笑道：“还是姐姐好。姐姐，那我可以和你坐船吗？”

“你还小，坐船需得有大人在旁，要公子同意了，你才能坐。”

慕归燕又忙扑到慕景白怀里，撒娇着问他，“哥哥，我现在可以和你一起坐船了吗，我都道歉了。”

“当然可以。”

慕景白露出宠爱的笑容，又摸了摸她的头发，问：“你这身衣服是新买的？还有这头发，谁给你梳的？”

慕归燕指了指陆斐。

慕景白惊道：“是他帮你梳的吗？”

“不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是斐哥哥带我去买新衣裳，然后让卖衣裳的掌柜娘子帮我梳头。”

陆斐笑道：“公子，你知道我笨，实在不会梳头，就算梳起来了，归燕也不喜欢。所以，只好带她去买新衣裳，那些卖衣裳的老板收了银子，都乐意帮她梳。”

慕景白稍稍想了一想，再次惊道：“你是说，你们每梳一次头，就得买一套新衣服？”

陆斐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还挠了挠后脑勺。

慕景白真是要呆了，论起败家来，归燕真真是比他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便又问：“那你们原来的衣服呢，该不会买了新的，就把旧的扔了吧？”

可不是，这两人两手空空就来了，身上连个像样的包袱都没有。

慕归燕抬起头道：“哥哥，我把衣服都送人了哦。”

“送人？”

“是的公子，我们没有乱扔衣服，何况那些都是新的。我们走到哪儿就捐到哪儿，小姐不但把衣服都给了贫穷人家的孩子了，还……还……还逼我给人家钱，一给就给挺多的。”

“你们给了多少？”朱采芹忙问。他可是慕家的大管家，把刚才的事都听进去了。

陆斐笑了笑，道：“多少已经记不清了，就最近这半个月来，想是有七八万两吧。”

朱采芹脸色顿变，大怒道：“七八万两？这些银子堆起来，能把你们两个给埋了。你们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陆斐这才意识到严重，怯怯道：“用归燕的签子，一路在各大钱庄拿的。”说完，不敢抬头看慕景白和朱采芹。

“你们两个，你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