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几度秋夜月 第134章 记忆重现

夏子信想起儿时，父王用这把麒麟刀教他习武，他学不会，便偷偷将刀藏了起来，以为这样，父王就没有办法了。

可是如今，刀断了，父王也再回不来了。

“世子爷，您真的想此生，就这样度过吗？”就在夏子信悲痛抽泣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沙哑中带着些微沉闷，在这样的夜里听来，着实有点儿令人诡异。

“是谁？”

夏子信满脸泪水转过头，却见身旁出现了一双蓝色的绣花鞋，抬头瞧去，只见一个身穿天水罗裙的少女，出现在她身边。

“世子爷，起来吧。”少女轻轻将他扶起来，语气温柔，神情羞怯。

夏子信站起身来，不可置信看着她，“方莹莹，你怎么在这儿。”

“我比世子爷先到一会儿，爷，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棺材铺的掌柜。”方莹莹说罢，退开一步。原来她身后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个花白头发、佝偻身形的老者。

夏子信上下将他打量一番，只见老者脸型十分枯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即使是在这样的夜里，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看来，刚才说话之人，就是他。

老者道：“请世子爷恕我失礼，我腿脚不便，还望见谅。”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有我父王的灵位？那个印信是你给方莹莹的吗？你是我父王的部下吗？你为什么要叫我到这里来？”夏子信一连五问。

老者见夏子信如此着急，冷声道：“在回答之前，可否请世子爷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世子爷，不知当年，明王府是否曾收到过一封信？”

“信，什么信？”夏子信有些迷糊。他看一看老者，又看了看方莹莹，指望能有人给他回答。

“明王的信。”老者开口道，“当年，我将王爷的信件交给了一个少年，让他带到明王府，不知世子可曾见到过那个少年？”

少年？信？

夏子信努力回想着。这些年，他忘了太多的事，连过去生活在明王府里的记忆，也都渐渐消退，快忘记了。

此时，他看着父王的灵位、看着眼前这把断掉的麒麟刀，某些被他刻意忘记的过去，开始一阵一阵涌上眼前。

从父亲教他习武，到父亲离开涼都，然后他进宫拜见皇爷爷，还带着小皇叔夏彦爬了一回树，那些过去仿佛历历在目……

可是，在这些零星的片段里，却怎么也找不到有关“信”与“少年”的记忆。越是努力回想，脑袋里就越是隐隐刺痛，就像有一根利刃深扎在脑中，不停地作祟一般。

渐渐地，那样的痛让他忍不住抱住了脑袋。

“世子爷，您怎么了？”

“不行，我想不起来。我失去了记忆，忘了很多东西，我不记得什么信，也不记得什么少年。”

老者听了，淡淡道：“难怪你这么多年，活得如此潇洒，原来，是逼迫自己将痛苦的事通通忘了。”

他的声音本就古怪，再加上些微嘲讽的语气，让夏子信怒火升起。

“你不告诉我你是谁，也不知道我受过的委屈，凭什么嘲笑我？”

老者在椅子上微微躬身，道：“世子爷不要生气，我若能助你恢复记忆，不知你可愿意？”

“恢复记忆？”夏子信不禁由怒转惊。

老者道：“别看我这样，我也会一些医术。你这个是失忆之疾，若能用银针配合内力运转，是可以恢复过来的。”

夏子信一听银针二字，有些慌乱地看着老者。他失忆多年，虽然一直都很想回忆起来，可是，若真的有办法让他马上恢复，他却又胆怯了，他不知道若一下子让原本已经不在的可怕记忆重新回来，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这样吧，若你愿意，我便告诉你我是谁，同时，我还会告诉你，那个少年是谁。”

夏子信更是惊住，这个老者到底是什么人，他必然早就知道自己失忆，否则也不会卖关子到现在。

这时，方莹莹忽然上前道：“世子爷，那天晚上，你走之后，那个将军又回来了。”

夏子信疑惑她为什么突然说起那天晚上的事，便问：“哪个将军？”

“就是，陆将军。”方莹莹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

“你是说，陆震！”

方莹莹欲语泪先流，楚楚可怜看着夏子信，道：“他不知如何得到了花妈妈的同意，半夜，就闯进了我的房间。他说，既然我是王爷的女人，他就要比王爷先……”

一句未了，眼泪霎时滴滴滚落。

夏子信立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忍不住愤恨挥拳，用力打在桌案上，大骂着：“混蛋，他就是个混蛋！禽兽！”

“王爷，王爷。”方莹莹见他生气，抱住他哭道：“已经过去了，您别伤害自己。”

夏子信看着如此温柔的女人，他又想起那天晚上的话，不由得追悔莫及，将她抱住，道：“对不起，莹莹，都是我没用，是我害了你。”

说完，他好像下定了决心，用力向老者道：“你帮我恢复记忆吧，我想复仇，我要复仇！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是谁。”

老者道：“不知世子可还记得，明王麾下的羽林中郎将释忠？”

夏子信惊道：“释忠，难道你是释将军。那你不是……”

“一定有人跟你说我也反叛了吧？”老者说着，将自己的衣袍撩起，夏子信这才发现，他竟然只有一条腿！

“释将军，你……你的腿怎么会这样？”

“七年前，我在赶往京城的路上遭人追杀，到了城外不幸被抓住，还被砍断了一条腿，几乎丧命。后来，虽有幸逃脱，却自知命不久矣，就在那时，遇到了一位少年。”

夏子信忙道：“所以，你就把信交给了那个少年。那，他是谁？”

接下来，老者说出了一句改变了夏子信后半生的话：“那个少年，他叫慕景白。”

“什么！”夏子信惊了。

……

慕景白，那个少年，竟然是慕景白？怎么会是慕景白？

夏子信盘腿坐在地上，眼睛直直看着前方，脑中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话。不可思议，不敢相信，不知所措。

释忠则坐在他身后，用银针慢慢扎在他头部的几大穴位上。一边轻拈银针，一边道：“若世子爷感觉到有什么不同，便请告诉我。”

“好。”夏子信打定主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一定要想起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外面子时的更声响了起来。当银针刺到脑后一侧时，夏子信突然一阵刺痛，眼前更是闪过一道光线，就像被太阳晃到了眼睛一般，他连忙闭上眼，喊了一声“疼”。

释忠立时停手，知道找对了地方，便小心翼翼使用内力，随着银针传入脑中，轻微内力便如波浪一样，一层一层刺激着夏子信。

“王爷，你看到信了吗，信在何处？”释忠问。

信……

夏子信回想的刹那，脑中突然出现了母妃悬吊在梁上的样子。不，母妃！

他吓坏了，吓得全身一颤。可是正想大喊时，母妃一下子又出现在了房间里，她哭泣着，手里拿着一封信。是信，是信，就是那封信。

夏子信刚看到信，还没反应过来，所有的记忆便如下雨般涌现在他的眼前：翻墙，离院，在赏花楼遇见慕景白，还有李心梦。他想起自己在宫门外哭喊着“皇爷爷，你开门，我父王他死了”；想起他和慕景白在南城上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死与共，永不背弃”……

记忆交错而混乱，他越是整理，头就越疼。

当他再次回忆起母妃上吊的情形时，那样可怕的画面，突然使他头疼欲裂，如似酷刑，不禁双手抱头，大喊着：“不要，疼，太疼了，停下来，停下来！”

释忠大惊，连忙收回内力，将银针取出。

夏子信却已经受不了，他撕心裂肺，凄声大喊“啊，啊”，甚至连鼻子里，也流出了鲜血。

“世子爷，世子爷？”方莹莹连忙扑上来，一边惊慌失措用茶水拍他的额头，一边喊着他的名字。

片刻之后，夏子信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的眼睛直直盯着前方，全身微微发抖。

“你怎么样了，世子爷？”方莹莹急得眼泪汪汪。

夏子信缓缓转过头来，半晌，忽然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去哪儿？”

“找三福！”说完，他不顾脸上有血，起身就往外冲。

“世子爷？”

“让他回去。”释忠冷声道：“他一时间还接受不了记忆里的事，他需要确认。”

说罢，向门外道：“送顺郡王回府。”

不一会儿，马车便驶离了棺材铺。

……

“三福，三福！”夜半三更，夏子信突然出现在三福的房间外，用力拍门。

三福听见，大惊失色，慌忙忍痛爬起来点灯开门。见夏子信满头大汗站在外面，又见他两眼充满了血丝，脸上似乎还有血，吓得脸色都变了。

“王爷，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说着，连忙拉他进屋，匆匆去拿?手巾?与他擦汗、擦血。

夏子信却一把抓住他，问道：“?三福，我问你，你早就认识慕景白，我们早就认识慕景白，是不是，是不是？”

三福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慌忙道：“爷，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不要骗我！”夏子信怒吼道：“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花朝节，李心梦，慕景白……还有母妃的死，还有那封信！是慕景白带来了那封信，是他带来了信！”

“什么，王爷您、您……”三福震惊看着夏子信，手巾落到了地上，整个人惊得连疼痛都忘了。

夏子信的眼里，渐渐泛出泪水，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慕景白带了信来，母妃为什么还会死？为什么我和他明明是结义兄弟，他后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为什么，为什么，三福，你快告诉我为什么？我要疯了，我要疯了！”

三福被镇住了，愣愣地看着夏子信。他的话、他的语气，几乎与七年前一模一样。他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开口：“因为，因为……”

“我求你了三福，你快说，快说！我看到母妃死在我面前，我太痛苦了，我不能再回忆，我只能来找你，只有你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吧！”

三福知道，此时此刻，他再也瞒不下去，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再次面对。只好道：“当年，好像是慕景白带来了谣言，还背叛了王爷。您被先帝特赦后，知道了这个消息，接受不了，您就……就，就失忆了。”

夏子信心中的猜想被印证，痛苦地放开三福，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无法相信地道：“你是说，他背叛了我，所以我才会失去记忆。所以，我夜夜噩梦，时时惊醒，这些痛苦，都是他造成的。”

三福点了点头。那些日子，也是他最不愿意回想的过去，可是既然王爷已经想了起来，他也只能将夏子信当年知道谣言之事后，痛苦崩溃、重病卧床、夜夜哭喊等事，一一告诉了他。

说着说着，三福也落下了眼泪，道：“爷，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是因为我害怕。害怕他会再次让您痛苦，像七年前那样再次伤害您，所以，之前才没把他的信给您。”

夏子信听罢，不觉跌坐在地，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所有人都背叛了他、欺骗了他，三福也不会！可是慕景白为什么要这么做，明知他失忆了，明知他们是兄弟，为什么还要假装第一次见面？

“哼，哈哈，哈哈，慕景白，你背叛了我，为什么还要再次出现，为什么还要帮我？你是觉得我可怜，觉得我可笑吗，觉得你可以左右我的命运吗？不可能，不可能！你就是个怪物，就是个阴暗小人，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夏子信又哭又笑又嘶吼，就像个疯子。

下人院里的小刀子、小锯子听见声音，都跑了出来，衣服鞋子都没穿，光着腿惊慌失措出现在门口。

“王爷，王爷，您这是怎么了？”二人连忙来扶夏子信。

“滚开！本王不需要你们同情。”夏子信一把推开二人，弯腰自己爬起来。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信掉了出来，那是慕景白写给他的信。

“该死！”夏子信愤怒地一把抓起信，揉成一团，正要扔出去。

突地，他又停了下来，一把将信打开，正是那一封写着背叛他父王名单的信。他看着这些名字，愣了一会儿，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眼神渐渐变得冰冷！

慕景白，你不是要帮我吗？既然这样，那就让本王看看，你有什么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