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几度秋夜月 第117章 林中迷路

阳光晴暖，百鸟齐鸣。

涼都城外，一辆挂着蓝色布帘子的马车正孤零零行驶在树林深处。

驾车的，是一个身着绿色衣衫的少女，少女头上梳着一对儿双环，环上系着绢花，上下一身丫环的打扮。

“小姐，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方向都没有，咱们是不是迷路了？”沐雪提着缰绳，看着眼前成片的荒林，心中满是担忧。

在上一个路口的时候，她就感觉自己好像走错了道，但是当时急着赶路，也没有太在意。现在，越走路越窄，越走草越深，心里也不由害怕起来。

话音刚落，碧蓝色的车帘子被掀起，露出一张少女面容来，少女发似烟云，态若西子，楚楚动人，惹人心怜，不是别人，正是林清秋。

林清秋也未出过门，看了看四周，不以为意道：“娘亲不是说，出城就往东边走，那里有座宁音寺，咱们可以先到宁音寺落脚。这里是往东的方向，就跟着这条路一直走吧，万一走错，再回来就是了。”

沐雪有些胆怯，道：“我还是觉得害怕，我担心自己走错了路，这荒山野岭的，咱们两个女子，万一遇见贼人可如何是好？”

林清秋微微一笑，说：“有我在，你怕什么？大不了，用我的功夫带着你逃跑就是了。”

沐雪看小姐憔悴的模样，心里更没底了，叹道：“不是奴婢不信你，你现在病着，连只猫都抓不着，真有什么事，怕还得奴婢护着你。”

要说这世间之事，往往总是怕什么，来什么。沐雪这厢话没说完，一根树枝突然伸入车轿之中，惊得林清秋连忙叫她停车。

沐雪也急了，赶忙拉住缰绳，还没来得及“吁”出口，就听“咚”的一声巨响，马车骤地一个颠震，猛地停住。沐雪一时不防，没有坐稳，“哎哟”一声，一个前滚翻，就从马车上栽了下去。

“小姐，救命，救命。”沐雪翻倒在车轮旁边，又惊又怕，连忙大喊救命。

也幸亏车底辕轴被一块巨大的山石卡住，要不然，轮子一动，她的小命也要危矣。

“沐雪，你怎么了！”

林清秋乍见此状，大惊失色，连忙跳下马车，“你怎么摔下来了，没事吧，没事吧？”

“呜呜，小姐，疼……”沐雪努力坐起，捂着额头，似乎有些头晕。

林清秋小心扶她起来，急道：“快起来，动一下，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好在，沐雪转了一圈，胳膊腿都完整无损，唯有手臂微微有些碰伤，没有什么大碍。

“哎呀，不好了！”沐雪又突然大叫起来。

林清秋忙问：“怎么了，你哪里受伤了？”

“不是我受伤，是马车。小姐，你看。”沐雪说着，指向车底。

林清秋埋头一看，只见马车辕轴被一块大石死死卡住，退也退不了，动也动不得，竟是坏在了这里。

“小姐，这……这可怎么办？”沐雪整个人都慌了，眼看就要哭出来。

“别急，我瞧瞧。”林清秋伸手摇了摇马车轮子，果然动不了，又转身看了看四周，这里真是密林丛丛，荒无人烟，她们便是要往回走，来时的路也被树枝挡住，四面都是一样。

一时间，不由叹道：“沐雪，这路都没有了，你刚才是怎么让马车进来的？”

沐雪委屈地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弱声道：“你不是说要往东走吗，我、我在一个路口看到有马儿走过的脚印，以为是路，就，就……小姐，完了，都怪我。”

“算了，是我自己睡着了，不怪你。现在马车走不了，我看，只能先把马儿解下来，骑着马走。”

沐雪忧心道：“可是，你的病还没好，骑马……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我的骑术可是哥哥教的，没问题。”

于是，沐雪只得设法给马儿解套，一边解，一边颤声道：“小姐，我瞧这里好安静，会不会有老虎啊？不如，我们原路返回算了。”

林清秋看了看天色，道：“正午已经过了，咱们刚才进林子有多久。”

“可能一两个时辰？”沐雪自己也不能肯定。

“一两个时辰，等再走回去，只怕天都要黑了，到时候，更是到不了宁音寺。你在这里等着，我到周围走一圈，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路。”

“喂，小姐，你别走啊，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儿，我害怕！”沐雪慌得了不得，赶紧扑过去抱着林清秋的胳膊不放手。

林清秋无奈，只好拉着她一块儿走。

两人相互搀扶着走了几步，恰在这时，林清秋突然听见前方有流水之声，细细听去，越发真切。便道：“沐雪，你先别出声，你听，是不是有水？”

沐雪紧张凝神，也去细听，果然听见了流水之声。两人对视一眼，连忙提裙迈步，朝水声的方向走去。

走了不远，待拨开树丛，眼前出现一片高高的枫叶林。林中果然有一条小溪，溪水正潺潺流淌，“哗哗”向东。

“小姐，太好了，有流水。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林清秋也不禁笑了，道：“好丫头，你连这首诗都会了，长进不少。那咱们就沿着溪水走，有溪水，就会有人家，有人家，还怕到不了宁音寺吗？”

“嗯，我这就去牵马！”

……

一个多时辰后。

树林里，阳光透过树枝，星星点点洒落在两个美丽的少女身上。

一个骑马，一个走路。

“小姐，咱们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有看见人家呀？不行了，我快要饿死了。”沐雪走在路上，一脚高一脚低，看上去浑身乏力。

林清秋坐在马背上，也是双眼无力，摇摇晃晃。听了这话，道：“我想，我们必定会成为本朝第一个因迷路而被饿死的人。沐雪，万一我死了，你也不必给我烧纸，只把那蒸肉、烧鸭、清煮鱼多来几份，我便感激不尽了。”

沐雪半睁着眼睛道：“您好歹还骑在马背上，使不着什么力气。要死，也是我这个走路的先死。以前，听说书先生讲，在那征战之年，无衣无食，官兵会煮了人肉来吃。万一我先死了，小姐大可把我吃了，以作充饥。”

“好丫头，你真是好心，可是，我又怎么能吃你呢？便是要吃，自然也是先吃这马儿才是。”

沐雪听了，眼前一亮，转头看向这匹无辜的马儿，露出了“美食般”的笑容，道：“要不然，咱们把马杀了，就在这小溪边架起柴火，好好吃它一顿肉！”

说着，她拉住缰绳，对着马儿的耳朵说道：“好马儿，乖马儿，我和我家小姐打早起就没吃饭，夫人给准备的干粮也忘拿了，现在已是饿得不行。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想，就算我们把你吃了，你也不会介意的，对吧？”

这马儿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怎的，竟不停地摇晃马脑袋，前蹄也开始不安分。

沐雪又道：“喂，马儿，难道你不同意吗？我可告诉你，不管你同不同意，反正你身上这堆肉，我是吃定了！”

谁知这马儿果然是个有灵性的，一听这话，立时长啸一声，将前蹄高高扬起，随后用力一蹦，竟是向着前方狂奔而去。

“啊！”林清秋人还在马上，突如其来这么一出，身子摇摇晃晃差点摔下去。

也幸亏她会些骑术，情急之下抱紧了马脖子，慌道：“这马怎么了，沐雪，你跟它说什么了？喂，马儿，停下，停下，慢点慢点……啊！”

随着她一声尖叫，马儿发疯般冲了出去，越跑越远。

“我，我开玩笑的呀！”沐雪已经惊白了脸，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跳脚大喊道，“小姐，抓紧，抓紧，千万别松手。天哪，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风声，林清秋只感觉到耳边满是风声，“呼呼”直刮得她的脑子发傻！

她不敢睁开眼，更不敢有丝毫松懈，因为她知道，在这么快的马背上，但凡有一丝不小心，就会被立时抛甩下去。

“救命，救命……”

她的声音，被马蹄声和树叶的沙沙声淹没。呼救无用，她只能任凭命运安排，是生是死，也只能看人生造化。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马儿跑累了吧，林清秋明显感觉到，它正在停下脚步，颠簸的感觉也变缓了。连世界，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林清秋慢慢睁开眼，努力抬起头，一瞬间，便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眼前，是一片清幽的湖泊，夕阳的光线映在湖面上，像是一面镜子，交错着鱼鳞般的水光。

穿过重重光影，隐约可见得，湖的那一边似乎有几座小岛在悠然而立，岛上或花或树，或楼阁或亭台，朦胧水雾间如同到了天宫仙境、世外桃源。一层淡淡的云雾缭绕在余晖若隐的湖面上，好似天上有个仙子，正拿着一条长长的虹练，在这湖水的上空跳着九天之舞！

这、是什么地方？

好美……林清秋心头才刚现出这两个字，忽觉眼前一黑，身子一晃，便沉入了无尽的黑暗里。

……

夕阳晚照，微风徐徐。

宁静的湖面上，一叶小舟正飘飘荡荡，温柔地激起一层层波纹。

船头桅杆上，悬挂着一盏“慕”字灯笼，正随着小船的行走而来回摆动。船的中央，躺着一个昏迷的女子，女子长发如水，脸色苍白，手臂隐隐有些血迹，似是受了伤。而船尾，一个少女正在执桨而划。

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水儿秋香色衣衫，头上系着方巾，极是温柔清秀。小船荡荡幽幽，从一片桃林穿过，不一会儿，又转过了两处荷花地，来到了湖的另一边。

此间，几座高高的楼阁出现在眼前，那当先的是一座写着《风雨楼》牌匾的高楼大宅，大门由双开四扇的黄花梨木制成，虽上了朱红的漆，但年长时久，已经掉落得差不多了。门前一道儿的桅杆耸立，皆挂着“慕”字灯笼，呈一字排开。灯笼上字迹已旧，却仍能看出曾经的繁华威盛。

小船没有停留，而是一路行到湖岛的侧面，来到一处名为“泊舟渡”的地方。然后，停靠在了一条长长的水亭下。

“兰舟姐姐，你怎么才来，我娘正四处寻你呢。”一个打扮得极是清雅的绿衣女子，从精致的八角小楼里走出来。

“江婶寻我做什么？莫不是，惦念我屋里的香料食材？”

“娘说是为了公子的事。因公子归来，整日饮食轻少，身伤劳倦，未得一日安神，想给他做一道八珍茯苓糕。为此，特来求姐姐的冰湖莲子。”

兰舟道：“我当是什么宝贝，原是这个，为了公子，要多少叫她只管拿去，便是抬走我的‘百宝箱’，也不心疼。只一样，若做了好吃的，多少给我留一点就是。”

绿衣女子抿嘴笑道：“姐姐是咱们这儿的‘大掌舵’，除了公子，自然仅你吃剩下。”

说到这儿，忽一眼瞥见船上还躺着一个人，不由惊道：“咦，这怎么有个人？她是谁？”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刚才到对岸去，见她晕倒在岸边，还受了伤，这便救了回来。”

绿衣女子皱眉道：“这里素日少有人来，可别是什么细作才好。”

兰舟道：“我原也这样想，不过她的年纪与我们相当，我发现她时，旁边还有一匹挂鞍的马，想必，是哪里来的姑娘，进林子迷了路。好了，对月，先不说了，救人要紧，快帮我搭把手，将她扶进屋去。”

对月上前，再次提醒道：“这女子来历不明，我们收留了她，得和公子说明才是。”

“我知道。回头，我亲自去说。”

二人说着，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将林清秋抬进了八角小楼。

这里是一座单独的雕花小楼，楼曰“泊舟庐榭”，门口一条走廊连着水亭，小楼周围不设院墙，只种些花花草草，楼门口的两棵柱子上挂着一副联，写的是：雨泊香庐笼静逸，舟临水榭渡清幽。

二人将林清秋抬到屋中，放到兰舟床上。

兰舟坐下来，轻轻掀起她右手的衣袖，但见得小臂上有一道粗糙的浅伤，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道：“虽然她伤得不深，但在发热，这可不太好。对月，你帮我烧些热水来，我去东碧石室找药。”

两人说罢，这就分头行动。

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美少年站在门外。他一见兰舟，便上前道：“兰舟姐姐，客栈来了飞鸽传书，说是明日有客要来，公子叫我提前来和姐姐说一声，叫姐姐渡他们过湖。”

兰舟笑道：“我知道了，放心吧。”

美少年又问：“姐姐这是刚从对岸回来？”

“是啊，这不是给你喂马去了嘛。汀枫，你怎么还不走，此处是女子闺房，莫非你要进去？”

汀枫哪里好意思，连忙摆了摆，转身离开了八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