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对面,七点半的砂锅粥店座无虚席,两人只能打包拿到车上吃。
李明归熟练地解开绳结,掀开盖子,将勺子斜在塑料碗边,随后捧到唐梦欢的手上。
“小心烫。”李明归说着,将空调温度调低了。
“谢谢,你也要小心。”
低头喝粥的时候,唐梦欢时不时抬眼瞥一下李明归的碗。
李明归在接收到第十个眼神信号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她:“合你口味吗?你要不要试试我的?”
“不要,我吃我自己这份就够了。而且我不挑食,我什么都吃。”
“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是我吃到脸上了?”
“没,我只是很喜欢看你的脸,而且我刚刚发现了,我也喜欢看你吃东西的脸,你吃得很干净,我喜欢看。”
“……”一连串“喜欢”使得李明归怔了下,他还是无法适应她的直白示好,只能紧张一笑当做回应。
唐梦欢见到他明明眉头微蹙,却强逼自己赔笑的脸,原本塌着的腰瞬间挺直了,她继续说:“我喜欢看你这样笑。”
李明归立刻收起无可奈何的笑,诧异地望向唐梦欢。
“你被吓到瞠目结舌的脸我也喜欢。”唐梦欢毫不含糊地说道。
李明归抿起唇,快速看她一眼,又飞速移开,无所适从地结巴道:“谢、谢谢。”
“不客气。”唐梦欢继续低头喝粥,并接着时不时抬眼盯一下李明归的脸。
李明归不敢再吃菜了,他小口喝粥,保持优雅体态,沉默地任她观赏。
·
人与人的关系总是很奇妙,上一秒负距离,下一秒陌路,但一张契约又能定下言语无法确凿的联系。
下车进民政局前,两人是无人知晓的不再见面就失去联系的脆弱链接。
出民政局上车后,两人便成了整个人类社会都会认同的对方的第一直系亲属。
李明归的动作慎之又慎,小心端详那崭新的紫红小本,他仍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或许,这是他的妻子跟他开了个足以伤人至死的玩笑。
“这么喜欢?那你要把它锁到你的保险柜里吗?”唐梦欢侧身朝向他,单手撑在副驾头枕上。
她这个动作像最后一道锁,把李明归关在她与车形成的三角牢笼里。
“可以吗?”李明归怀疑这个小本子会自己长腿跑了。
“当然可以,我们现在就回家,我带你去把它藏起来。”
唐梦欢仗着自己车技好,把时速卡在即将超速的危险边缘。
李明归被时不时撞来的推背感威胁到了,于是开口提醒她:“梦欢,你开慢一点。”
听到这句话,唐梦欢立刻降低了车速,她先是看着前方眨了眨眼,那两团黑眼圈一如既往地深重,令她看着无比疲倦。
可下一秒,她飞速转过头瞄了李明归一眼,又望向前方眨眨眼,又瞄了他一眼。
李明归被她看得浑身发烫,以为她不喜欢,便轻声问她:“怎么了?”
唐梦欢又盯了他一眼,随后笑出声,她说:“李明归,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李明归也是时隔多年被她再一次亲口喊了姓名,他的心都开始发烫了。
·
异时异地,亚克力隔离板和厚重隔帘后,也传来稚气但认真的女孩声音:“李明归,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为什么?”李明归望着帘子脚下钻过来的几缕光影,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腕力球。
“因为你真心把我当朋友,因为你真的喜欢我,所以你叫我的名字,你的声音都会变得好温柔,这让我感到很高兴,会让我有一种被这个世界认同的感觉,真好,这是我第一次交朋友。”
李明归偶尔会听到俯首人群里传来关于她的坏话,于是他不问关于其他人的,少年只大声承诺道:
“只要你喜欢,我就会一直喊你的名字,反正我这一辈子都当定了你的朋友,就算我以后死了,我也会当你的鬼朋友,我要变成鬼,每天晚上在你的耳朵边一直喊你的名字。”
“我才不要,我不希望你死。”
“可是人都会死啊,这有什么。我告诉你,我曾祖父在我三岁的时候就死了,我祖父抱着我哭了好久,我都睡醒三次了他还在哭,可他第二天还是该吃饭吃饭,该抽烟抽烟……对了,我小叔叔也得病死了,我唯一一次被允许请假出校就是为了他的葬礼,唉,如果我那时候认识你,我就可以带你一起请假出去兜兜风了。”
“你说的好像也对,人真的都会死。其实我爸爸妈妈也死了,但我都没有参加过他们的葬礼。”
李明归手一空,腕力球掉落在地,滚到那几缕光影下。
他挠挠头,努着左右嘴角,舌头一咂,轻快地说:“我跟你差不多,虽然不是葬礼,但我爸妈结婚那么大的事情,都没有请我去参加婚礼!听说婚礼宴席上可多好玩、可多好吃的了!”
“真的?我也没参加过别人的婚礼,会有什么好玩的?有什么好吃的?”
“可多了,你听我跟你细细说那些精彩流程哦……”
·
早高峰的公路排起长龙,唐梦欢俯身趴在方向盘上,静静凝视着李明归神游天外的脸庞。
突然,她冷不防问道:
“李明归,你在想什么?”
在记忆中报宴席菜单的李明归猛然回过神来,他呆愣几秒,又下意识做起那套斟酌言语的唇部动作。
终于挤出措辞,他故作轻松:“梦欢,你想在哪里办婚礼?”
“婚礼?”她显然没考虑过这些,凝神在唇齿间仔细把弄这两个字。
李明归琢磨着她的语气,隐隐觉得不安,心脏越跳越快,他急忙思索下一句话。
“如果你不喜欢,那——”
唐梦欢打断他的话语,抬手指向前方,说:“绿灯了,不塞了,我开车了。”
“好。”李明归默默用一个字结束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