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六叔的结局我从没有给恩铭讲过,怕影响到他未来的人生。即使偶尔问起,我就骗他说到南方打工去了,他也从未质疑过其真实性。
恩铭回校前的那个晚上,忽然哭着从梦中醒来。他说刚刚梦到我被人推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潭,几番挣扎,越陷越深,他想救我却也无能为力。
原来如此,我笑着安慰他道:“以前听老人们说,这梦都是反的,泥就是钱的意思,原是个吉梦,托你的福,说不定哥是要交好运了呢。”他听后似信非信,却紧拉着我的手不愿松开。我知道,在他心里,我就是他唯一能避风的港湾,所以那晚我没有选择离开。而他仍像在中学时候那样,静静躺在我的臂弯里,总也不肯睡去。我知道,他怕是又舍不得离开我了。
而我,又何尝不是呢。
“哥,我们这一生一世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好不好?”恩铭喃喃地问道。
“好啊,只要到时候你不嫌我烦就好。”小孩子总是天真烂漫的,美好的永恒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
恩铭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侧过头来冲我笑道:“哥,在我眼里,你哪哪都好,就是不敢大胆地去追女孩子,看来面对情字你还是不够勇敢哦。”
前脚还说什么一生一世,后脚就问我怎么不去努力追女孩,我听后虽没说什么,但内心还是微微泛起了波澜。
渐渐的,恩铭似乎有了些许倦意,他把头深埋在我的怀里,感受着胸口那一丝丝的温暖,呼吸声也慢慢变得平稳,他终是安静的睡着了。
恩铭是赶下午的火车回校的,等他一走,我的生活又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工作挤走了生活的大半空间,平静中略带几分孤独……
小李所言不虚,年后的第一次例会,局里便将原有的几个科室打乱重组,一切都按原有的剧本进行,谭爱梅通过所谓的选拔自然而然成了我们新科室的当家人,而我这个曾经的竞争对手前景令人堪忧。
她刚刚上任那几天,总喜欢找我聊天,大到工作,小到私生活,说话柔声细语,总给我一个错觉,这明明是个知心的大姐,哪里是传说中的那个海夜叉。
但时间一长,她原有的性格就渐渐地就显现了出来。凡上班时间干与工作无关事的人全都被狠狠训斥了一顿,从此个个噤若寒蝉,有事做事,没事也得找事做。大伙觉得她多少有些变态,而我却仍不以为然,总觉得她做的这些事原本都是有利于工作的,无可厚非。
那日,办公室的胡主任向我要了一份最新工作任务的进展情况,为避嫌,我便以自己不是科长为由婉拒,让他直接找谭爱梅。没想到那胡主任闻听却冷笑道:“小林啊,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这工作本就是你做的,谭科长怎么会了解。你不会是对上次局务会的决定有什么意见吧?”
眼看这顶帽子随势就扣了上来,我顿时没了主意,忙解释道,自己如今就是个普通的科员,工作的事,于情于理都还是需要和科长说一声的。胡主任笑道:“这个我自然会说的,你放心好啦。”
有时工作和生活中,一件小小的事情也有可能隐藏着许多不确定的因素,只要其中的一个触发到蝴蝶效应,后果将不堪设想。
由于那份资料到底是没经过谭大科长同意便发了出去,她似乎抓住了我的把柄,选了个合适的时机当众揭发了我的“罪行”,还将一整套资料直接甩到了我脸上,阴阳怪气道:“咱们科室到底是出了奸细,怕从此永无宁日了。”
小题大作,这个举动多少有点擒贼先擒王的意思,我不想与她翻脸,忙做了解释,但都无济于事,她只相信她自己的判断。
可能是女人的天性,她喜欢背后议论别人,却不许别人议论她。一旦在外面听到不利于自己的言论,立马就将这责任推到了科室里的人身上。时间一长,科室里便自然形成了两大派,一派主动投诚的,一派誓死抵抗的。前者自然占多数,平时以搜集有关对她负面言论为途径主动示好,而不屑于此的人就成了她打击的对象,而我在她眼里恰恰就成了她幻想中要征讨的那个小集团的头子。
一旦被贴上了这样的标签,在这个圈子里便很难存活。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把烧在我身上。我这才想到小李的话,悔不该当初,要想换个科室此刻也为时已晚,因为局长权衡利弊,自然也是向着她的。偏她还是个极其会演戏的主,在科室以外的人面前,她性格温顺,处事大方,说起科室的情况往往是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多数人都毫不犹豫选择站在她的一边。
祸不单行,四月份的时候,市局直属事业单位的几个同事来找到我,商谈有关他们工薪的问题。我把现在的情况说于了他们,让他们找谭科长或分管局长帮忙。谁知第二天,他们竟将此事直接反映到了有关部门。局长一时间骑虎难下,谭爱梅却拿着不知谁偷偷拍摄的我与那几个人的合影找到局长,将我这害群之马的贱名做实,有图有真相,我竟是百口莫辩了。
工作中凡对的东西全是她的功劳,错的都必须由我来承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工作成果被人堂而皇之的窃取,还时时被针对,被排挤,职场霸凌比起校园霸凌,看似文明实则更为可怕。几个月来,局长多次找我谈话,让我不要处处在暗中搞小动作,影响单位的安定团结。相比之下,我的解释在他眼里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多少次魔鬼般的意识占领高地,总想抓住她那头染得像枯草似的头发,照脸猛扇她几个巴掌,又或者朝她肚子猛踹几脚,看那她满脸痛苦扭曲的样子或以为乐,但每次都会冷静下来,只想静静等待机会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那天局长不在,她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了她与别人炫耀战绩的声音,着实有点得意忘形了。当有人提及我的名字时,她竟毫不掩饰地冷笑道:“有的人天生就是贱种,给他个好脸色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就凭他一个没背景的泥腿子,还想和我斗,螳臂挡车,自不量力。也不想想,在这平阳市,我要他死,谁敢给他活路。狗一样的人,也配活着?!!!”我料定她是认为现在楼里没几个人,才敢卸下伪装如此猖狂,那一刻,我再也按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拿起一杯水,径直走了进去,随便给了她个透心凉。
我知道这件事的严重后果,接下来就静静等待着命运的安排了。
小李偷偷告诉我,那女人在局长那里哭闹了多次,定要让我去县区搞基层工作才肯罢休,局长的意思大概是默许了。
这个结果,是早已料定的。平时烟酒不怎么沾的我,那晚却喝的酩酊大醉,脚步踉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路过一个无名小巷,还被几个看上去就是有备而来的陌生人强行拦下,任我拼命挣扎反抗,仍是被拖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深处狠狠打了一顿,身上痛犹可,心里的痛又有谁能知。
我躺在那里总不愿起来,直到一个女人出现在身边。我不知道她是谁,但她却记得我的名字,当看清楚了我当时的模样时,她不知为何竟如同发了疯一般,哭着喊着,急急忙忙找人把我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好像此刻恩铭也来到了身边,他的气息,他的声音都是我最熟悉的……
“铭,你干嘛回来了,我没事的,别哭……”
整个世界渐渐变得宁静,眼前一片白茫茫,像是雾,又像是雪,一眼望不到边,我想我大概是死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