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晓月家的这些日子,杨老师没事的时候总和我聊起云河的往事。他说姨妈本是高中毕业生,人长得漂亮又有文化,与目不识丁的姨父看上去极不般配。在他因我生病的那段日子里,姨妈经常跑去照顾他,杨老师无意中发现姨妈的身上经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问起缘由,姨妈总是遮遮掩掩的不肯明说。
其实我小时候也总在深夜听到姨妈的哭声,有时还伴着噼里啪啦似木棍锤打的声响,暮寒哥哥若去,便也会跟着一块挨打,一直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
杨老师听云河的村民们说起过,姨妈在嫁给姨父之前曾和一个高中的男同学好过几年,但那男同学自从考上了大学后便杳无音信了。可怜姨妈竟还是怀上了那人的孩子,家里人顾着名声,劝她偷偷打掉,姨妈总不舍,最后不知怎的,竟同意在胎显之前嫁给了比她大十多岁的姨父。
姨父是个远近闻名的木匠,但也是个有那方面隐疾的人,一连说了邻村几个女子都不成,不成想最后竟白捡了个漂亮媳妇和孩子。但因此常遭村里人恶言戏弄,终是心里不怎么痛快。如果看到姨妈和村里村外哪个小伙子多说了两句话便会醋意大发,回去随便找个理由,都会把姨妈狠狠打一顿,连暮寒哥哥连带着也逃不出其魔掌。那春喜叔仅仅是因为单纯的喜欢暮寒哥哥,也常常被姨父疑心,私底下没少找人打听他与姨妈的关系。他越这样,周围的人自然也会跟着看笑话,常常给他提供半虚半实的讯息,扰乱其心神。再加上姨妈心善,将我接回了家里养着,那日子便越发难过了。
杨老师最后一次见姨妈是我十一岁那年的仲夏,暮寒哥哥中考失利,不想却称了姨父的心,好让他安心回村学木匠,还常常说他:“读什么鸟书,花了钱还无用,要我看踏踏实实盖房娶媳妇生娃才是正理。”姨妈却不想暮寒哥哥这样,总想让他复读重考,上高中读大学,出去做一番事业。但终拗不过独断专行的姨父,只能日日掩面哭泣。她万般无奈之下,突然想到了杨老师,想着有学问的人与普通老百姓看法肯定会有所不同,于是便有意请他帮忙从中劝说一下姨父。谁知那天县里组织开会,杨老师他们几个已按上面要求全部调回了省城,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等五年后他再赴云河,姨妈家早已是人去楼空,个中原因至今也不明白。
虽然那时我还小,不懂得男女之间的恩恩怨怨、情情爱爱,但我知道他的话里多添了几分真情,少说了几分假意,但我没有揭穿,只是顺着他的意思安慰了一番罢了。
“豆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把你当亲儿子看待,你的事就如同我的一般,你走不通的路我帮你走,只要你过得幸福,我就会安心。晓月是我的女儿,从小看到大,她的秉性我最是清楚,凡是上了心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说起来也算有缘,你在学校时,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过她一把,这辈子恐怕除了你,别人是很难再入她法眼的。说句不好听的,即使你今后选择了旁人,她也会静静地守着你孤独终老,这样的结局,我自然是不愿看到的。豆啊,你俩若是能成,就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若你不愿意,也不须勉强,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没必要为了别人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你就把她当做亲妹妹一样照看就行了,总之别让人欺负了她。过些日子我还考虑着把你的工作调到省里,至于晓月,也想方设法让她重新回来工作。那个小恩铭,我倒是喜欢的很,等他毕业了,工作的事包我身上,你放心就好。”杨老师的话就像是无形中给我戴上了一道紧箍咒,虽是关于爱的,伤害也附着在其中,令我进退两难。
恩铭回校那天,我开车去送他,不知为何,这小家伙一路上总是闷闷不乐的。我问他怎么了,他却懦懦地答道:“哥,你是不是觉得我长大了,就不想要我了。”
“怎么可能,哥怎么会不要你的。”我听后感到莫名其妙,细细想来,大概是杨老师这几天总想认他做儿子,让他多心了。
从小被遗弃的孩子心灵总是这般脆弱。
于是我又笑道:“那杨老师家条件极好,若他真想认你做儿子,本也是一件极美的事,至少你将来的工作和生活是不用愁的。如果你真不愿意,那就还跟着哥哥,我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放心好了。”
“那如果你要娶了晓月姐姐呢?”他嘴角微微上扬着,若一抹浅浅的微笑,他这话可谓石破天惊,令我沉默了半晌,最终只能冲他讪讪笑道:“你这孩子,总喜欢胡思乱想的,那怎么可能嘛。”
恩铭听后一路上便不再说话了,直到送他检票上车的那一刻他才回头冲我笑道:“哥,不管将来怎样,你都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去做选择,不要因顾及他人的幸福而错过你生命中最好的一个。”
……
送恩铭走后,我回去便向杨老师辞行,他却执意要我再留一晚,盛情难却,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杨老师平时是不饮酒的,那晚却非要与我把酒言欢,晓月劝也劝不住。酒入愁肠,话便多了起来,一会儿叫晓月,一会儿喊豆豆,冷不丁还秃噜了几句“秀容”,我知道那是我姨妈的名字,晓月自然是听不明白的。
晓月让芳姨先回去睡了,她自己去厨房收拾杯碗。我把老爷子送回了房间,他看晓月不在身旁,竟抱着我抽抽嗒嗒哭个不停,我知道他心里苦,但那醉言醉语竟有一半是我听不懂的。
其实那晚我也喝多了,身子像垫着一团棉花,脑子总也不听使唤。等服侍杨老师睡下,我去浴室里冲了个澡,等回到房间刚躺到床上,却发现那门开了,晓月披着一头乌发半倚在门口,两腮红红的,像熟透的红苹果。我起身刚想与她道声晚安,谁知她却跑过来将我紧紧拥在了怀里,一时间令我猝不及防。有心将她推开,但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要知道她可是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帮过我的那个人。霎时间,如一半冰水一半火焰搅在了一起,**与挣扎,激情和冷漠彼此碰撞。渐渐的,我承受不了她如潮水般汹涌的爱,只能选择缴械投降,在她一轮轮的炮火硝烟中,我的城池终是彻底沦陷了。
我脑子里像幻灯片似的不断浮现出六叔悲凉的眼神的和姨妈那绝望的呼喊,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是自己一直在努力排斥着婚姻,可这次我再也逃不出自己的宿命了。
狂风暴雨过后,整个世界又恢复了宁静,望着身边如婴儿般熟睡的晓月,我不禁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