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梦跃边限 > 第36章 第七章 苏醒者(三)往昔

梦跃边限 第36章 第七章 苏醒者(三)往昔

作者:倾森晚香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12-24 06:01:46 来源:文学城

11月29日,中午一点,山河大学的露天农学研习园内。

“好了,完工!麻烦你俩喽。这下这点小东西应该能过冬了。”

汪梦如站起身,满意地打量着被临时搭建的小型大棚保护起来的作物们。她摘下满是泥巴的橡胶手套,左右各用力地拍拍陈暮云和陆思影的肩膀:

“你俩——嘿,干得蛮不错嘛!下过雪之后还怪冷的,一块儿喝点什么去吧?我来请客。”

“不,我就不用啦。只是帮个忙,也没什么值得感谢的…”陆思影用手指挠挠脸颊,腼腆地笑了起来。而陈暮云呢,像没听到汪梦如说话一样,只是有点愣神地扣着自己的指甲。

汪梦如疑惑地轻哼一声,把目光挪到她的指甲上。她涂了浅粉色的猫眼甲油,还吸了个漂亮的偏光,晶莹透亮,款式做得很短。

“做美甲了?”汪梦如打趣地搓着她的脑袋顶,“不像你的风格啊,本甲还是贴片?”

“贴了个叫甲片的东西,我也不懂,好像叫什么穿戴甲。是汶仔昨天晚上在宿舍里给我弄的。”陈暮云愣愣地回过神来,“这么一看还怪好玩的!这儿有意思的东西不少呀。话说刚刚我们说到哪里了?”

“嗯嗯,去商业街逛逛怎么样?走,思影也来吧,反正还不上课呢,就跟我们去店里坐会儿嘛。当是搭大棚的小奖励咯。”

汪梦如热情地推搡着两人,说着就要往商业街的方向迈步。陆思影连连回拒,但还是拗不过汪梦如的兴致,只能顺其自然地一路被推进了店里。同行的两个话痨都喋喋不休,她只能慌里慌张地不停应声。

这些天,山河的训练也正在与社团活动一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但队员们都常常担心着缺席的伍妍。虽说社团里的其他二传手也能填补她的空缺,但队友对她们而言的意义可不止合作这么浅显。好在今天中午,伍妍在队群内留了句“我最后再处理几件事就回去,让大家担心了”的消息,这让一众人终于觉得心里稍稍有了些安稳。陈暮云终于也多少放下了些焦虑,也让刘若瑜以“让陈暮云接触外界以接纳外界”为主题的计划顺利了许多。

陈暮云陪她俩在奶茶店里稍坐了会儿,用自己的新穿戴甲刮刮奶茶的塑料杯壁,有说有笑地和另外两人聊着天。正当汪梦如讲述起自己加入校队时的事时,三人身旁突然多了个熟悉的人影。周和畅坐在了她们的身旁,正午的阳光恰好从她身后投射而入,描出一圈暖融融的轮廓。

“哟,中午好,和畅!”汪梦如向她打起招呼,“不回宿舍休息吗?你下午应该忙着呢吧!”

“我路过啦,刚刚在公园那边看见你的期末作业了,就顺路在这边逛了一圈。”周和畅坐得很文雅端正,“课嘛…下午还有一节心理学,也算是水课。今天我早八满了一整上午专业课呢,刚吃过饭,等会再休息也没差啦。”

“心理学?你辅修的科目可真多啊!听说培优课也考上了?”汪梦如啧声感叹道,“别卷啦,学姐我听得压力山大啊。”

“当然~”周和畅有点自豪地轻拍自己的胸口,“全方面发展,多一点才能也多一点收获。这不算内卷啦,不要紧张哦。”

“心理学?还有这东西啊。”陈暮云很好奇地发问道,“上那课都干点啥呀?”

“有教科书,基本都是讲一些心理学原理和性格学。因为这是辅修课,所以没有非常正规的课时安排和功课。啊,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带着课本呢。”

周和畅颇为耐心地为她解答,从单肩包里抽出本心理学入门教程。陈暮云好奇地接稳这又大又厚的书,捧在手里简略地翻看几页。陆思影也挤进来,跟着她一起以疑惑的目光扫向书页上的文字。汪梦如看着热闹,晃悠着翘起的腿,眯起蓝紫色的明澈眼眸。

“好深奥啊!”

“咱有点看不懂——”

“意料之中~两个单细胞的小笨蛋。”汪梦如如期咯咯地笑了起来。

周和畅也忍俊不禁,嗤声笑着。陈暮云嘟哝着“这样的东西伍酱应该会喜欢”之类的话,这让周和畅又敏锐地警觉了起来。

她又习惯性地在提起伍妍了。

为什么这么说?

起初,周和畅对刘若瑜想出的办法也心存怀疑,但实践证明,若瑜的想法没错。

据可瑾所说,若瑜比其他只是为了拓展知识而学习心理学的人要在行多了。但她始终觉得,这个方案中缺少点什么。

周和畅心有忧虑,但并未面露。

目前我们都是把理解停留在了事情的表面,但我总觉得,事情的起因并非伍妍的离开这么简单。若瑜也是对情感比较迟钝的类型,所以有所忽视也是难免的。

她的想法,在这天晚上的训练里得到了证实。

————

“嗯?老朋友……”

陈暮云顺着宋小汶颇为期待的视线向看台上望去。

“噢噢,那个举牌子的?有印象,我记得她老来这看训练呢。你们认识?”

“嗯,那是我高一时的同班同学,后来转到了别的学校。她是当时唯一一个每天都来陪我练习的同学。”宋小汶以很怀念的口吻将过往娓娓道来,“如果没有她,我大概从那时候就会失去信心吧,没想到在这里和她重逢了,真是奇妙~”

说罢,她趁着这段训练休息时间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她鼓起勇气,终于向看台上的付悦莹挥挥手,抿紧唇,露出有些不安的笑意。

“她在看我们吗?”

付悦莹今天没有举应援牌,因此她猜,宋小汶应该是认出了她。而她也并非是在自言自语。坐在看台角落里的朱昭行今天披头散发,好像活力不足,连往场上看都没看一眼便随口答道:

“你认为呢?要不去打个招呼问问看?”

付悦莹点点头。但她并没有像朱昭行所说的那样去问,或者走下看台和久别重逢的朋友近距离的打个招呼。毕竟…当初是她一声不吭地转了学,从宋小汶的身边逃走了。

后来发生的事他也是听同小区的男同学说的,作为最活跃的成员,校队的屡屡失败都被推给了宋小汶,队内的矛盾与队外的指责一齐指向了这个无辜的女孩。小汶她在那里经历了什么,她不敢去细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转学的话……小汶是不是会过得更开心一点呢?

但是,不能再置之不理了,不能再逃走了!她抬高手臂,远远地向宋小汶同样挥手,卖力地想去让对方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在终于得到回应后,宋小汶脸上的凝滞终于渐渐融化,露出明亮的笑容来,很远很远地和付悦莹相互问候着。姑且,就算是一场久别重逢。

“要去叙个旧吗?”张初雯见状也亲切地问道。

“嗯——不用了吧?”宋小汶在垂眸思忖片刻后回拒道,粉色的眼睛在睫羽下一闪一闪,遗憾但又坚决地远眺而去。张初雯留下一笑,转身向始终盯着这里的刘可瑾交代了些什么。

“不去?为什么嘛,现在你们不是正好又碰面了吗?”陈暮云疑惑地皱起眉头,“现在去就不可以吗?上啊,汶仔?”

“不不,不用了!”宋小汶拨浪鼓似地摇头,“现在还是算了,我想她也会一直在这里,以后总会有机会的。等那个时候主动到来时再说吧。”

这番话让陈暮云很是不解。她扣着指甲上的甲片,挤眉弄眼,有些烦躁地四顾起来。

“以后?”她念叨着,“以后……这要怎么讲嘛…”

以后不以后的到底有什么探讨价值?如果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又去想以后的事情干什么?

……我也是一样的吧,伍酱不在这里的话,那我在这里就没有什么以后了吧?前前后后后的事根本不是重要的那部分,这有什么疑问呢?人又不活在以后,未来和现在相比只是虚幻罢了!

她揪紧自己队服的衣角,垂着头走进了一旁的角落里。宋小汶刚想叫住她,却又显得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

周和畅远远地望着这一幕,神情中闪过一丝异样。

————

2023年,3月4日,G县一中。

“伍酱,伍酱?妍,别走啊——!你要去干什么?!”

陈暮云在高二年级组外的走廊里慌里慌张地追着。走廊尽头,那个有着一抹白发的小巧背影终于驻足,迟钝地转过头来,金色的眼睛显得灰暗而呆滞。她赶在对方拐身上楼前急匆匆地追来,用力攥住对方的手腕,狼狈地连连喘着粗气:

“你要去哪?为什么一言不发的啊,真的!真的吓死我了!他们说……你说什么,就算是死了也比在这里好,你别突然说这种话啊?”

“你不觉得吗?”

伍妍淡漠地直视着她,似乎也对陈暮云大到攥红了自己手腕的力气毫不关心。

“我?我当然也这么觉得,但妍,这可不是——”陈暮云的语调愈发急切,语无伦次起来。

这不是关键!就算这里糟透了,只要有你在就能……如果,如果你也不在的话就…

她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伍妍苦笑着抖开她的手,将手臂收回红色冲锋衣校服宽松的袖子里,隔着衣服揉按自己胳膊上的那片红痕,沉默了许久。陈暮云无助地焦急着,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有在走廊里匆促来往的其他学生还能让人大概推测个时间。应该快上课了。

“对吧?实际上,就是这样。”伍妍以可悲的哀伤腔调开口,“这里就是一所动辄得咎的监狱,你明白吗?早上五点就开始运作,晚上十一点才得以休息。你,我,所有人,都生活在无死角的高清监控下,生活在令人绝望的压抑下,强权者的绝对控制下——暮云,这里不是学校,我们都来错了……就像领导们所说:想挑战一中的底线,就只能突破血流。我们是奴隶啦。所以在那些事情里我们永远都是错的,永远。”

她脸上以笑容为载体的悲伤与痛苦,像扎进手心的玻璃片那样让人绝望。

“我…我们出去玩吧!把过去的事情先忘掉,伍酱。我们一起过的开心点,自由点,不可以吗?反正有那么多事情对我们来说根本都不重要……”

“你总是忘记过去,又不在乎未来。嗯,你活在当下。我很羡慕你,可是又很担心你。‘失眠症最终会让人变为没有过往的白痴’,你害怕吗?未来有那么多的岔路口,你害怕吗?我从前认为自己只要从贫困的Z县到了外地,再奋斗三年,就能抵达自己想要的未来了,所以先前我是那样的张扬啊。”

说到这里,她眼眶一红,但并没有流泪,也没有哽咽。

“我对这里的一切都失望了,包括我自己。”她用手指轻轻卷起自己刚刚盖住一点脸颊的鬓发,“一切都烂透了,我也一样。”

不,你才不是和那些烂人们一样的。你才不是!陈暮云颤抖着按住伍妍的肩,想说出口的话却全部都凝滞在喉处。

她垂头,对上伍妍惨淡的目光。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这个人?这个……她唯一信任的人?

是啊,公平。

这里从来没有给过她们应得的公平。

强制的统一剪头实际上扼杀了自由,被封口的轻生者断绝了她们对仁慈的期望。扬言威胁的书记让规矩腐化,滥用权利下罚的师长用私心抹杀了公平。

印象里,是伍妍一次次地为了公平而站出来,为她们应有的权利而发声,却次次都因此受伤,无法从强权中夺得勉强充饥的那一杯羹。

积累的痛苦撕开了罪恶的表皮,露出了比恶魔更恐怖的,制度化的“教育者”们的本性。顺从者,成为奴仆;反抗者,却徒能痛苦。黑白都被颠倒得荒唐模糊。

这个冬天,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甚至能够使一座永不示弱的灯塔解裂崩塌。

我不理解,但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没有被理解的必要了,人们不都是在边缘苟活着的吗?世上再发生什么都不会奇怪的,可是就这一刻,我……

我第一次,真正地憎恨起除那个死爹以外的东西。恨像他一样夺走了我们本该有的生活的这所学校,恨这不公平的命运。

“我走了,暮云。改天再见吧,该上课了。”

“走…去哪?你要退学吗?喂,妍,等等!”

陈暮云仍死死掐紧她的肩膀,丝毫不肯松手。

“我怎么敢啊。我早就被这里同化了,连这种时候都照样惦记着学习。”伍妍自嘲一笑,“我请假了,休息几天。但是我妈她…很不高兴,说我再这样自作多情就不用上学了。可我觉得在这里是处理不了我想解决的事情的。总之,我先得去开假条,两天后再见吧。”

她在离开前最后抱了抱陈暮云的胸口,在后者松手的那一刻后迈几步,与对方拉开了距离。上楼前,她又不舍而无奈地回头,轻轻将悲哀的目光向陈暮云一晃。

“那个。”她说,“梦想,其实本就并不现实,对吧?”

我不知道。

未来什么的,我很少想这些,就像我很少再回头看自己的过去那样。因而,我没能回答她。许久之后,再回想起这一天时,我会庆幸。庆幸我没有以自己的一时迷茫就给出否认答案。我没有浇灭她的希望。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她给了我走出黑暗的向往,又给了我努力生活的愿望。她是除了妈妈第一个这样对我的人,是当时的唯一一个。我庆幸,却又悲伤,无比愤恨。

在问清真相后,我没有给自己犹豫的时间,立刻去找年级组的那群老东西们理论。从我进门的第一刻起,赵年级副主任就只拿眼睑轻蔑地斜着我。一众人都在话里话外讥讽着我这个出自职高的不良。只是讲几句道理,几句争取,就把他们,尤其是那位年级副主任惹怒了。她挪动着肥胖的、挤在办公椅里的身躯,蹒跚着站起身,愤怒地叫嚷道:

“就你还想讲道理了?职教来的横什么横,她回家是她矫情,她自己不想好好学习而已,关你什么事?你也想回去?”

“她不矫情,是你们一直在做不公正的事!学生们想要什么你们从来都不考虑,也从来都不讲道理。在你们眼里规则是死的,学生也是死的。我说的没错吧?谁给了你们权利——”

“吼什么吼,和我吼?!”

她咆哮着,将桌上一摞十几本书一甩,全部砸在我的身上。我受惯性影响后退几步,在这泼妇与一众袖手旁观的教师面前愣了片刻。

啊,雨点一样的撞击与闷痛。和那个死爹打的比起来也只像是毛毛雨了,连血都还没见呢。我自嘲着,冷静下来,将书一本本捡起堆好放回她的桌面。她仰着下巴,应该已经准备好听我的道歉了,我想。在这点上她和我爹还真像。

在放好那些书后,我斜她那得意的脸一眼。就是这个人,并非要职,只凭副主任与尖子班班主任之名,就将学生们里里外外地操纵了十几年,一届又一届。就是她在擅自为大家制造这样丑陋的标准…制造着痛苦,剥夺这属于我的珍贵之物。

“发什么呆,看什么看?正眼看我!你爸妈没教过你什么是礼貌吗?果然怎么教都是职教的野猴子,真听不懂人话。”

我又不是走后门来的,堂堂正正。当初考入这里时你们可不是这番态度。你又有什么理由去居高临下地看我?凭你比我多胖的那80斤,还是凭你握在手里的那些可怜的权利?

我并不想理会她,行动比思考更快一步操纵了我的身体。下一秒,我抽出手,以更大的力气甩出这一摞书,把她满桌的书本、水杯与笔都拍到地上,碎玻璃片和纷乱的杂物将年级组的地板填了个稀巴烂。巨响,震耳欲聋,我将书又全部一一地回在了她身上,几本飞出四五米远,落在旁边瑟缩地围观的学生们脚边。

他们一定没见过这阵仗吧…这儿全都是他们豢养着的听话、脆弱又乖巧的小奴隶们呢。

“我家里的事情轮不到你管。你呢,有人教过你怎么做人吗?自拍照就是你的全家福?”

我收回拍红的手,厉声怒斥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

现在,2024年11月29日夜,九点四十分,山河大学女生104寝室内。

陈暮云正翻看着自己高中时代的日记本。本子不大,B5尺寸,也并不厚,七八十页。她倒也不会把每天的事都详细地记下,常常以“今天又和那个多管闲事的校长吵了一架,烦,真想抡拳头揍他”这种简略的句子一代而过。这本子她向来是只记不看的,今天却突发奇想地从柜子里把它摸了出来,破例地翻阅起来。

“汶仔,抱歉啊。我今天训练时…是想到了点别的东西才那样的。”

她长舒一口气,合上本子,仰头朝铺上窗帘里的宋小汶道歉。

“我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啦。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很担心你哦!”

宋小汶穿着粉色的绒绒睡衣,从蕾丝蝴蝶结的床帘里探出个嘴巴撅得老高的脑袋来,“还是因为小小妍吗?知道你很担心,大家也都很在意……但最近你也不太对劲啊。有事情还是和我们说说吧!”

“哈哈!是吗是吗~大概吧…还是和伍酱有关的事情。”

她望向自己摆在书桌上的两只玩偶。一只黑色的狐狸,一只黑白色的奶牛猫团子,圆滚滚地挤在一起。这是那天她和若瑜月涵一起抓上来的娃娃们。本来她是想把这些都送给伍妍的。

浴室里,有人推门而出,带着一身暖腾腾的热气。谷瑶穿着件深紫色的浴袍,头发半干,湿哒哒地垂在肩背上。宋小汶正好抓住了一个可靠的询问对象,便立刻从床帘里探出半个身子,拉长了声音向谷瑶问道:

“大——姐——头——!小小妍什么时候才回来嘛,少一个人的队伍可就不能叫队伍了!”

“小不点啊……我也不清楚。”谷瑶用干净的白色毛巾吸着头发上的水,应答得漫不经心。这让宋小汶有点不开心,不依不饶地又追问了许多遍。

谷瑶显得不耐烦,将毛巾往肩头一搭,又瞄一眼自己右手上结的薄痂。最后,她也只是叹了口气,在宋小汶疑惑的注视下耸耸肩膀。恰时叩门声响起,三人同时朝寝室门看去。谷瑶正巧在进门处的浴室前,就也顺路迎客了。门外的走廊还是一片漆黑,却独独立着一人。

门外的人正是周和畅。她用白色抓夹将卷卷的赭石色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惯例亲切地在开门时便送上笑容。

“怎么了,这么晚了还不洗漱休息?”谷瑶一怔,盯着她身上还没换下的冬装。这一声也让走廊里的声控灯霎地亮起,甚至还有点晃眼。

“你会介意我过问点事情吗?”她问道,在谷瑶摇头应允后才抓起对方的右手,抚摸着,继续问了下去。

“手怎么样了?可瑾刚告诉我这件事。”

“……”

谷瑶的身子猛地震了一下。

“她告诉你了?那别人也——”

“是我主动问她的啦,不用担心。但我觉得你其实不该隐瞒这件事,大家都在担心小妍。我知道你是无意之举,但情况也很复杂。你有办法让她回来吗?这是最重要的事情。”周和畅轻抚着谷瑶右手虎口处的那片咬痕,语气也渐渐严肃起来,“我想帮你们一把……尤其是帮暮云。真正能让她醒过来的恐怕只有小妍,但我不能坐视不管。”

谷瑶盯着她那双微垂的忧虑眼膜,长叹一口气。在同自己的内心斗争过后,谷瑶终于以陈述而非提议的口吻道:

“如果…差不多到时候了的话,我就去带她回来。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她处理几件事也总花不了好几天。”

“怎么带?你在学校这里没有车吧?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小妍住在哪里……”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我惹出来的祸,我会处理好。这些不用你来操心,我会把小不点儿一根头发不剩地带回来的,你就当这是我做出的承诺吧。”

“这次也相信你吗?”

周和畅像是不敢确定那样吞吞吐吐。

“我可是领导者——不值得信赖的话,我身后的一切都会随我走向覆灭。另外,我也无条件相信我自己,这是前提。”

周和畅点点头,露出了更符合她年纪的、更天真单纯的笑容。

“那我就放心了。最后,我想找一下暮云,有件事想问问她。帮我叫她出来一下吧。”

“好啊。暮云,你有空吗?过来一下。和畅有事找你。”

她转过头,朝正徘徊着的陈暮云示意。

过了一小会儿,陈暮云披上茶色的风衣,踩着拖鞋,从104宿舍的门里钻了出来,手里还捏着宿舍的门卡。周和畅领着她在走廊四顾一圈,没找到什么适合谈话的地方,就只好在谷瑶关上门后带上陈暮云往宿舍1楼的公用洗手间走去。那里一般整夜都亮着太阳能灯,能起到部分照明的作用。

这里都有独立卫浴,所以通常来说没有人会到这里来。陈暮云也是一头雾水,但还是跟着周和畅一路而来,背后似乎有一点微弱的杂音,她并未在意。

“有点适合私下讲的话想和你谈……地方有点奇怪,你会介意吗?”

“噢噢,没事啦,这洗手间还蛮高级的!”

陈暮云好奇地在公共洗手间里探索起来,挤挤洗手液,用用烘干机,好奇心熊熊燃烧。连周和畅都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打断她才好。

“那个——”

陈暮云在听到她开口后立刻收手,乖乖站直。

“啊,不用这么拘谨。我今天想听你仔细讲一讲你从前的事情,可以吗?”

“哦!原来是问这个,当然没问题啦。我之前是在职教中心上的学,后来考进了G县一中,在那里见到了伍酱。在我俩认识之后……”

“不,不行,不是这个。我想了解你的事,你自己的事情,和小妍无关的那一部分。比如说,你的童年,还有你的家庭。”周和畅摇头否认道,打断了陈暮云兴致勃勃的回忆,“我想要你自揭伤疤,我想了解你一直在试图掩盖的那些记忆。希望你可以把他们看做真正伤痛的经历,而非故事地,回忆一下,讲给我听。可以吗?”

啊?陈暮云活了十几年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

“啥啊,等等…为什么?”陈暮云粗粗的眉毛拧成了一团,“这是干什么?我可不像文学少女一样伤春悲秋,早把过去的那些破事埋坟里去了,挖出来也没必要吧!”

“面对自我是不可能在拒绝正视自我的前提下进行的。失去过去,也会让你忽视未来,其实这才是你一直魂不守舍的原因吧?因为你让自己只看着当下。当伍妍这个对你而言非常重要的朋友从你的现在离开后,你就开始不焦虑安。我说的应该没错吧?”

“……”

陈暮云挪开自己的视线,死死盯着卫生间的地板,一言不发。周和畅见状便明白,这大概是说中了,也就有了继续谈下去的信心。

“而且你还不够信任我们,对吗?但我们是一个队伍,从此之后也一直都会是彼此的同伴与朋友。最重要的是,我们几乎都来自山河四省,对吗?”周和畅莞尔一笑,“不幸的过往是这里的常态,没有人会不接受属于你的一部分的。这几天若瑜和月涵一直在想办法,还策动着我们也帮你一把,你有发现吧?”

冷调的灯光下,陈暮云的影子摇摇晃晃。

“那个啊,人的梦想是由过去而生的。我不是支持你全盘接纳自己,你可以同不堪的那一部分割裂,但不应该忘记它对你的影响。”

“……”

“呼——”陈暮云终于长舒一口气,“我不是很想拿认真的态度再提起来那种东西…”

“不行吗?没必要太为难自己,没关系的。”

“不是不行。”她严肃地环起胳膊来,摇头否认了,“等我从头想想看吧,你全部都要听吗?那可能就有点多了。”

————

我妈在我上高中前和我爹离了婚,我跟我妈从Z县搬到了G县,租了间房,两个人过着日子。

初中我没怎么好好学,天天乱跑。当年中考满分610,我才考了350,只能凑活着去念职高。在搬到G县前,十四年里,我和我妈都生活在我爹的控制和虐待下。

我一直都不敢回忆那十四年里的事,这段经历除我外只有妍略知一二。不,基本上我都有意无意的和她讲清楚过了,也许……

言归正传吧。

我妈是一家银行的会计,我爹初中毕业,是工地上的瓦匠。我家九成的花销从我妈的工资里出,我爹重男轻女,好吃懒做,是个头号贱货。他说我和他长得一点也不像,反口说是我妈出轨,喊我杂种、野狗,赔钱货,从小到大都没改过次口。即使在后来我揍得他满地找牙时,他也照样这样挑衅我。

我的性格如我爹想要的那种逆来顺受、温婉柔弱大相径庭,他就把这股火撒到我身上。打我,也打我妈。他不做家务,爱抽烟,酗酒,住用吃穿全是我妈出的钱,却拿离婚的财产和我妈的“出轨”威胁我妈。仗着我小,仗着我妈不敢报警,每次动手都是不见血不罢休,而见血又免不了留伤,掩盖不了他的行径。这倒也符合他可怜的有限智商。在我学会报警后,我们身上的伤就成了他犯罪的直接证据。

八岁那年的冬天,他带我到水库边,把我从河滩上摁进了水里。我又没合他的愿,游了上来,跑了回去,衣服头发上都挂着从里结到外的冰。就这样,我逃回家,又目睹了我妈满脸是血地跪在烟灰和玻璃渣里。我拼了命地冲上去,就像疯狗那样咬着我爹,他抽我打我,但我顾不上疼,我只想他早点去死。

我只想他早点去死。

一个人渣,因为血缘关系就能免去牢狱之灾,为什么?

为什么?

我一直不记得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是在那天,有人报了警,白色的救护车带走了我和我伤痕累累的妈妈。

“忘记了?”

周和畅在听过前面这些话后揪紧自己的衣袖。

“是你自己选择性遗忘的吗?还是说——”

“我不知道,实在没有印象,也许是脑袋哪个地方受了点刺激吧。”陈暮云想了想,“我在医院躺了七八天才出院。医生说我没大碍,只是记忆有点模糊。”

那以后我爹拘留了几天,我也学会了报警。他老实了一段时间,到我小学毕业前都还算安分。当初我在医院见过位金色眼睛的男医生,印象里就是他联系了本地的警察来帮我们。警方对我父亲的监管也持续了一段时间。

小学那几年,我长得很快,毕业时个头也不小了,也不像先前那样弱势。上初中后我住在学校,半个多月才回一次家,一个人的日子好过多了——但也有例外的时候。他动不动打着办事的借口进校,专程找我,有时候直接和我在学校里当场打起来。我妈在家里受不了他,总是找机会回娘家,他就只能一个人发疯,没地方发泄,就只能特地来找我。学校管不住他。他一有空就来找事、要钱,抽着荆条来揍我。我呢?当时也是出了名的坏学生,没有人愿意帮我。我打不过他,之后又进了次医院,可惜那次没再见到那位好心的男医生。

因此,我也没什么心思学习,天天想着…他怎么还不死……?!初二之后,我个子越长越高,也被相中上去练了体育。我是想借这个机会让自己再强壮一点的。哪一天打得过那个欺软怕硬的死爹,就能保护好我妈了。

我可没空交朋友,光活着就够他妈累了。

“好像是2020年的冬天吧,我期末六科一共考了320多分。不高,我那个死爹就冲着我发火,他说我再费钱上学就揍烂我的脸,说我不如拿沾点我妈的浪样的脸嫁个人赚点彩礼。干嘛,给他买烟抽?买酒喝?他干嘛不去接触要饭呢?让我嫁人,我能把那个男的揍到半截儿入土。”她咬着牙,掰着手指上的关节,“他?他照样是半死……”

那是我第一次赢得胜利。当我看见那个统治了我们家14年的恶魔终于眼歪嘴斜满脸是血地向我跪下时,我几乎都没有实感。

但我明白,从此之后这个家里轮到我说了算了。

“这就是全部。后来我妈和他离了婚,他也还是拿走了我们一半的钱。好在我妈之前就把房子卖了,他拿着那一半的钱八成也找不到地方住。搬家前的半年,我也终于让他吃到了苦头。三颗牙。离婚后我妈才知道,他拿我们的钱来养着个小三,还生了个儿子。叫什么?我早忘了——反正和我没关系。”

“上高中后,我无非就是忙着打架、混日子,直到我决心去普高争取一个更好的未来。我花半年恶补知识,从三百二三十分考到了四百来分,升到了普高,然后遇见了伍酱。”

她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什么很悲伤的表情,但确实泛出了波澜,有她自己的喜怒哀乐在。周和畅用袖角擦掉自己眼角的泪花,最后笑着补充道:

“你要争取一个更好的未来,对吧?那就大家一起努力吧,我替你今天所拥有的独立和自由感到高兴!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好像是有点不太一样,刚刚那就算是回忆过去了?”

陈暮云盯着自己的掌心。

“伍酱说的过去和未来,是这东西吧。”

身后渐渐泛暖的灯光一晃,一个人影从陈暮云身后蹒跚着撞了过来,狠狠地将她抱住。一股温热钻上陈暮云的后腰。

是刘若瑜,刚刚她已经藏在暗处听了很久了。

“哎哎哎——干什么呀!干什么!吓我一大跳啊。”

陈暮云被惊得一激灵,张口就开始嗷嗷叫。

刘若瑜抬起头,盯着对方的薄荷绿眼眸有点泛红,又直勾勾地和陈暮云的双眼相对而上。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弄明白了一切的根因——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