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道:“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奴婢自入宫以来,就盼着能早日出宫与家人团聚。可自从跟了主子,竟惧怕起日子过得快,怕真到了出宫的日子,主子赶我们走。”
夏荷也道:“奴婢们命好,分给了主子,前些年没少受人气,自从跟了主子,主子待奴婢们比亲姐姐、亲妹妹还好,不说素日里好吃的、好穿的,就连只有主子们才能吃到的东西,主子也从不落奴婢们。”
冬梅道:“贴身侍候娴贵妃的多福,跟奴婢是老乡,前儿向奴婢显摆,说娴贵妃年前赏了她两颗荔枝,真真好吃,还说你没吃过,若吃过,就当真知道什么叫‘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了。奴婢当时就告诉她,奴婢早就吃过了,不但奴婢吃过了,连宫里的杂役宫女主子都赏过了。”
有心斥责冬梅两句,知道的是我宁愿少吃一口,让她们尝尝鲜,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太张狂,连宫里的杂役宫女,都比贵妃宫里的贴身宫女强。虽说乾隆待我比旁人好些,但是内务府每日的供给,都是按位份而定。
夏荷接道:“荔枝每年就进那么几颗,主子还惦记着奴婢们。”忽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拿起帕子捂住脸。
我笑道:“平常春桃、冬梅话多倒罢了,怎么今儿夏荷话也这么多起来?古语云: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正说着话,秋菊从外面走进来,我见她虽强颜欢笑,眼睛红肿,想是刚才哭过了,叫春桃等把昨儿内务府进的果品、点心挑爱吃的,端上来一些,把地桌搬过来,沏一茶奶茶,命她们围着桌子坐下,我笑着问秋菊:“平常你嘴最不饶人,怎么送个人,倒把自己的眼睛哭得像个桃儿一样?”
秋菊起身,我示意她坐下回话,秋菊道:“奴婢跟巧蝶自小一块儿长大,同一年进的宫,又都分到永寿宫,可进宫第二年,她全家被抄,她也从永寿宫贬到辛者库服役,奴婢刚刚去送巧蝶,见她终于熬出了宫,原本替她高兴,可到了宫门口,看到她阿玛,在狱里右腿竟被人打断了,原来多威风的一位叔叔,却落得如此光景,心里难过,就掉了几滴眼泪。”
春桃递给她一杯茶:“打断腿算什么?能活着出来就是万幸了。‘去年太常寺少卿邹一桂奏称,监狱重犯,虽防范不可不严,但律载狱具全图,自有定式。近来禁卒人等,创立非刑,凡遇囚徒,不分多寡,概令排卧一头,于镣铐中横穿长木,锁逼两头,压住手足。狱囚因此毙命者不少。请严行查禁,刑部请旨后决定:今后如有仍用穿木并各项非法刑具者,即照例治罪。’”
秋菊拭了拭泪道:“‘即照例治罪’!说得轻巧,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几时能同罪?同人不同命,又能怪谁。你阿玛在刑部供职,其中端倪你自然知晓!”
我笑道:“这才是我们秋菊。刚刚泪眼婆娑,满脸的惺惺女儿态,我还以为我们秋菊真的大了,该找婆家了,没想到几句话就露了本色,还是那张刀子嘴。”
昨晚乾隆跟我说,因李质粹进攻灵达,班滚之母赴营乞命,却纵归,失了先机,只能命庆复征剿瞻对,声援李质粹。又要赈江苏铜山、安徽宿州等州县饥。琉球,安南又要来入贡。回宫后,除了给太后请安,探视皇后,会甚少来后宫。
我吩咐春桃:“你拿二十两银子给厨房,叫他们做五桌上等酒馔,就说我要宴客,不必给我省,若银子不够,我再补。”
春桃答应一声出去,夏荷问我:“主子要请谁,奴婢等好去下贴子。”
我笑道:“今儿谁也不请,就我们几个热闹热闹,云歌、四喜几个小太监两桌,外面的嬷嬷宫女两桌,我们五个一桌,酒馔虽是上等的,却仍如以往各人在各处吃,每桌再赏壶酒,记住叮嘱云歌等人,千万不要因酒误事。”
秋菊笑道:“就五桌哪里用得了二十两银子。”
我道:“二十两也未必足,因是我宴客,必不能动用宫里的食材,即便今儿短了用了,明儿也得想法子买了补上,而且我们大吃大喝要麻烦厨房的人,难道要他们干看着不成,还得留一份给他们。”
这一日,早早关了宫门,我和春桃四人团团围坐,席间谈笑间,我告诫四人,不论现在别人如何看待永寿宫,但是我们要自尊自重,恪守本份,切莫让别人以为我们太狂妄。酒席直到深夜,才各自安歇。
进到二月里,乾隆就更忙了,忙着赈灾,而且大金川之役,虽屡屡报捷,可是清军伤亡之数,仍让乾隆时时震怒。
趁着这些日子,由春桃等帮忙,把乾隆、五阿哥、四阿哥的衣服相继做好。
因愉妃偶而带五阿哥过来,亲自量了尺寸,又有愉妃从旁帮忙,衣服做得分外合身。当时给五阿哥试穿的时候,五阿哥当即跪倒谢恩,再也不肯脱下来。
逗得我和愉妃都笑。
打发人给四阿哥把做好的衣服送去,当日嘉妃就带四阿哥过来谢赏,我边给嘉妃请安,边扶起四阿哥,当即命春桃等上茶。
我把茶捧给嘉妃:“我懒怠不爱走动,倒让娘娘亲自过来,真是折杀我了。”
嘉妃笑着接过茶:“本宫知道四阿哥跟令妹妹好,年前年后没少赏赐他好东西,特别是除夕夜赏的,早就想过来致谢,因年关节下一直走不开,今儿得空正好陪四阿哥一起过来。妹妹这里好雅致。”
我一听说除夕夜赏的,心里一慌,一直不知道乾隆当日送我的福袋里装了什么,后来乾隆又命李玉替我备了几份,说要还的,当时还惦记着几日,近来乾隆一直没提,我也就渐渐忘了。
送走嘉妃我一直心神不宁,打发云歌去探探乾隆回宫后忙不忙,有没有翻牌子?
云歌去了不久便回来,说乾隆下了朝,先是宣北路军营参赞大臣拉布敦、乌勒觐见,又去皇后宫里坐了一会儿,回养心殿后批阅奏折,并没翻谁的牌子。
我听了放下心,让春桃捧着为乾隆做好的衣服,因离得近,并没有坐轿,走着来到了养心殿,见陈进忠、王进喜在殿外候着,我问他:“都有谁在里面?”
陈进忠回道:“只有李公公在里面侍候笔墨。”
陈进忠边说边推开殿门进去回禀,不一会儿,出来说皇上有请,我一听就笑了。
我接过春桃手里的捧盒,笑着进了殿,乾隆正坐在龙书案后,一手执笔,见我进来,示意李玉退出去。
他放下笔,从龙书案后出来,走到木炕前坐下,我先给他请安,他示意我坐下,微笑着问我:“有什么高兴事儿,令嫔一进来就笑容可掬?”
我笑道:“陈进忠竟说皇上有请!臣妾一听就想笑。”
乾隆也笑了:“这有什么好笑了,难道朕就不能说有请了。你过来是找朕有事,还是想朕了?这些日子朕没翻后宫的牌子,几位贵妃、妃、嫔都常过来看朕,唯独你一次也没过来。”
我伸手把捧盒打开,边往外取衣服边道:“皇上说忙,臣妾怎敢打扰,而且还要忙着给皇上做衣服。”
乾隆哼了一声:“四阿哥、五阿哥的都做好了,才想着朕。”
乾隆也不知道是小气,还是故意怄我,竟跟儿子争起来。我举手发誓:“天地良心,真是皇上的先做好的,做好当日,正赶上皇上去南苑行围,所以才把四阿哥、五阿哥的先打发人送过去。”
乾隆道:“朕从南苑行围归来已多日了,你怎么今日才过来?”
我把衣服展开:“皇上不是说养心殿不是随便蹿门的地方。今儿还是打发云歌出来打听,知道皇上独自在殿里批阅奏折,冒着被皇上骂过来的。”
替乾隆解下外裳,把做好的衣服刚披到他身上,乾隆伸手搂住我的腰,把我拉进他的怀里:“并非朕近日政务繁忙,日日哪有轻闲的日子,而是因皇后即将临产,朕不想频入后宫,惹她烦心,才忍着没去你哪儿。可你也不说来看看朕。养心殿不是随便蹿门的地方,朕许你如走城门,来了,也不必通报。”
边说边拉着我坐到她膝上,我见他心情好,边给他系新衣服扣子,边小心地问道:“皇上除夕夜代臣妾赏了几位阿哥的福袋里装了什么?当日皇上说要还,这些日子不见动静。”
乾隆抬眼看了我一瞬,忽然按下我的头,嘴唇贴住我的嘴唇,辗转地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