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于此岸 第2章 她的故事

“没有**，没有柔情，她终究只爱自己。”

凛冽的寒风带着命令式的、强制性的气势吹乱马车上的流苏，干扰回家的路线，同样吹灭少女纷乱的心绪。

温云谏心情复杂地被玉檀和归荑扶下马车，望着温府的牌匾没有触发签到程序后彻底死心。她在门口伫立良久，吹来的寒风打断了她的愁绪，在两位侍女的陪伴下进府。侯在廊下的门房立刻迎上来，低声对大小姐说了夫人的吩咐以及老爷的反常。

“多谢你，我知道了。”

“这是小人应该做的，您一定保重自己。”

温云谏对下人们一向友善，但不代表就能骑在她头上耀武扬威。小时候那些刁奴被玉檀她们再加上夫人那边该发卖的都发卖了。等这事儿被京中其他小姐妹知道后，那些刁奴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大家都默契地瞒着温云谏。

毕竟谁都知道她是京中出了名的好孩子，别人家的好孩子，还是个心软的好孩子，见不得那些污糟事。既然大家愿意护着她，就一定要做到滴水不漏。

只可惜，所有人想得都很好，就是没想过这些事温云谏都从系统每日发布的NPC轨迹图了解过了，再加上还有位高权重的闺蜜，谁能瞒得住她呢？

不过是她装作不知道，就算是NPC设定好的程序，她也抱有感恩之心。

只可惜......现在系统没有了，连未成年人保护和净网行动不该出现的情节都发生了，这确实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以至于冲动之下泼了齐墨一盆水。温京元知道这件事，有可能是齐王府放出来的消息，专门送到他面前为了报复自己。

温云谏很依赖系统的日常任务，她可以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过是个游戏，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们都是NPC。哪怕与他们接触时能够感受到人类肌肤温热的触感，她也不愿意接受自己无法离开的事实。

温云谏很讨厌与人接触，除了现实世界的家人和朋友。不，应该说只有秦燕镜是自己能住在一起的好友，其他人都需要保持些距离。

一旦有人过分接触到自己的生活，一种被入侵的恶心感会激发出她的防御本能，甚至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或许有病，或许不是正常人，好在家里都尊重自己的意愿。但是在大朔，剥离游戏之后的世界，至少在今天，她没有办法保持冷静。只想逃避，将自己缩在坚硬的壳中国，谁也不见谁也不接触，烂在自己的院中。

现实是，温云谏已经安静地坐在前院喝粥，脑中在疯狂叫嚣发泄，将自己的灵魂割裂成无数碎块。

唐茹憋着一股气看着温云谏面前清淡的菜色，再看看自己这边丰盛的菜肴，皮笑肉不笑地将碗放下。

“老爷，咱们家还没到吃不起饭的程度吧？”

温京元吃得正香，被自家夫人阴阳了一句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了眼吃得也很香的养女，皱眉反驳道：“你在说什么呢？”

“父亲，你区别对待的行为也太明显了吧！”

“我哪里区别对待了？云谏不是一直吃这些吗？”

温京元不知道自家夫人和儿子发什么疯，温云谏从走神的状态苏醒，这才意识到现在饭桌上的紧张气氛。这件事上他们确实冤枉温京元了，温云谏物欲极低，对口腹之欲也不甚在意。所以她每次来前院吃饭都只挑些清淡爽口的菜品，不是喝粥就是吃些面食，这些温京元都注意到，所以才这样吩咐下去。

但是在唐茹他们看来这就是故意的，谁家好好的大姑娘不吃些好东西，这个父亲当得实在不称职，就是大恶人。只能说温京元的情商确实不高，所以才给朝廷和府上留下不那么好的名声。

温云谏听到自家这位母亲马上要掀桌子了，连忙用帕子擦干净自己的嘴角，伸手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父亲是好意，这些清粥小菜是合我胃口的。母亲和弟弟也是关心则乱，对了，父亲今日唤我来前院是因为什么？”

“我听说你今天和齐小王爷起了些冲突？”

“齐王爷向您告状了？”

“那老匹夫倒是没明说，只是阴阳怪气了一通。我的意思是，既然得罪了他们，不如远离京城，我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怎么样？前些日子鸿胪寺少卿徐大人还向为父提了一嘴，过些日子家里的子侄上京赶考，除了身子弱了些没有别的缺点，家中也只有一位寡母，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

“父亲平日不是很威风吗？怎么齐王爷一说话，就让您退下来还要把长姐嫁出去呢？”

“云谏在京城肯定会被那个小王爷欺负，她嫁远了齐王就不会找她麻烦。到时候我去御前告状也理直气壮，不好的事都推在他们身上，这样师出有名。”

“老爷！人还没见到呢，你就着急把大小姐嫁出去也太不妥当了。寻常人家的寡母尚且还要为难儿媳，更何况是病重的寡母，岂不是会变着法儿的磋磨大小姐？”

“怎么会？我打听过的，那位寡母已经病得只剩一口气了，就想让儿子成家，到时候病死了家里不就云谏做主了！至于那位子侄，若是实在不行病逝了，咱们有理由把云谏再接回来，齐王肯定不敢说话。”

“呵，一口一个子侄，老爷怕是连那孩子叫什么都不清楚吧。”

“一个名字有什么好在意的？”

您要是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温云谏对自己这个有点傻白甜的父亲很是敬佩，你说他一板一眼循规蹈矩吧，偏偏他提出的建议哪一个都开放得让人害怕。

病得只剩一口气，相当于成亲之后要守丧，圆不了房。等温京元料理完齐王，如果那个人对自己不好，估计她这位好父亲就让他病逝再把自己接回京，再找个真心喜欢自己的下家，毕竟都愿意二婚了，最起码还是有点感情基础的。

只可惜，世间哪有能事事如愿呢？按温京元这倔脾气，不知道到时候又得罪谁了，再出点别的事就不好了。想到这儿，温云谏叹了口气，这一叹气，桌上几人都没再吵架了。

温京元一个面瘫，看起来冷酷无情，实则还是很关心自己的一双儿女。当年收养温云谏，也是因为看到可怜的婴儿没有父母了，动了恻隐之心，却不曾想被人误会为对妻子不满意。退一万步讲，如果他真有什么坏心思，秦燕镜就出手了，怎么可能让他活这么久。

“云谏，你觉得为父的建议怎么样？”

“父亲，下次还是别说了。我暂时没有嫁人的想法，手中也攒了些体己，在府中生活用的开销不会走公中账，您放心。”

“......你先回去吧，我再考虑考虑。”

温云谏知道他是听进去了，没有逼迫自己的意思。唐茹和温陌驹却炸了，他们等温云谏离开前院，母子二人开始对着温京元软刀子骑脸。

偏偏温京元有一颗超级无敌强大的心脏，对于两人阴阳怪气的嘲讽，连皮都没破。还在心中感慨家人很好，说话都很温柔，比朝中那些老东西说话好听多了，多吃了一碗饭，倒是让骂了半天没得到回应的母子二人破防了。

前院的鸡飞狗跳没有影响到温云谏的院子。

青松院，听起来就不像一个女孩子的闺阁。当然，她的名字也不像。温京元也从未将她当做女孩子养，琴棋书画只会个皮毛就行，刺绣因为她不喜欢更是不用学。

当年太上皇还在，对女子地位压得那样低，他硬是把官员每家一个去皇家书院的名额给了自己，连温陌驹都没进去，后来还是秦燕镜改了规矩才有了机会。

也是因为这件事，温云谏对温陌驹和唐茹总有些愧疚，好在他们也觉得自己更需要这个名额，并没说什么。

还没到七老八十，就开始回忆过往了。

温云谏披着厚厚的斗篷坐在窗前赏月，放空大脑，荒寒穿过发间穿过指缝，爬满身躯，眼角有泪水滑落。

“你们让我一个人待会儿，都出去吧。”

屋内灯光逐渐亮起，玉檀和归荑知道少女心情不好，点灯备水，端来点心匣子放在桌上。但她们很清楚少女的脾气，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靠近。她们将消息递到宫里，祈祷着圣上能阻止温御史这个荒唐的想法。

鸽子刚飞走，院中就多了位“熟客”。

“苏公子，您下次能从正门走吗？”

归荑虽然早就习惯南平侯府大小姐和三公子时不时扒墙头的行为，但这么晚还是头一遭，给她吓了一跳，手中的弩箭差点就冲着苏晏安眼睛招呼了。玉檀收起匕首和药粉，若无其事地向他行礼。

“小姐心情不太好，苏公子还是等会儿再进去吧。”

“我听说了，长姐回府的时候有说过云云苦恼的事。”

“怕什么来什么，今晚小姐能不难过吗？”

玉檀和归荑对视苦笑一声，两人是有些迁怒这位始作俑者，语气中也带出来些，被苏晏安听出来，脸上笑意消失，捏着腰间的玉佩语气冷下来。

“温御史又给云云添堵了？”

“呵，瞧瞧您这话说得，好像与您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归荑气得磨牙，什么侯爷还是王爷，前几年她又不是没杀过。就连皇子她都杀过，还怕得罪苏晏安不成。

苏晏安稍微想了下便明白前因后果，“温御史因为云云得罪齐墨的事发火了？不，齐墨没有那么蠢当面告状，齐王派人出手了吧，温御史知道这事肯定会问云云发生了什么。”

“那么，您二位是不是应该告诉我温御史说了什么，把云云气成这样？”

“老爷想把小姐嫁给鸿胪寺卿徐大人家一位病秧子子侄，直接离京避难呢。说是到时候不行再接小姐回京，等安定下来再把小姐嫁出去。”

苏晏安从来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就算是自己错了也都理直气壮的，但是这份高傲在听到温京元说出什么愚蠢的主意后整个人沉寂下来。他有些坐立难安，温云谏原本就很讨厌嫁人，这个时候温御史说嫁人的话可不是捅了娄子。

大约......云云不想见自己吧。

玉檀见苏晏安听进去了，心情平复许多，她拧了还想输出的归荑腰间软肉，成功让归荑闭嘴。归荑见到同僚那无声警告的模样，打了个哆嗦闭嘴了。

“苏公子既然已经知晓，那这件事就拜托您上心。如果小姐以后真的迫不得已嫁人，您能帮衬些，那人的底细您打听会更方便些。”

玉檀还没有得到苏晏安的答复，就听到屋内传来少女的问话。

“玉檀，谁来了？”

“小姐，苏公子来了，您要见吗？”

屋内重新恢复沉默，每分每秒都让苏晏安觉得煎熬，手脚冰凉。往日的运筹帷幄全然用不上，脑中闪过许多不好的设想，束手无策地等待少女的判决。

“让他进来吧。”

温云谏用帕子擦干眼泪，有些头疼苏晏安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她不愿让外人见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但如果她让苏晏安现在回去，这厮百分百会多想。说不定还会拉上他的前男友们卖惨搞出些苦肉计来，为了避免出现这种热闹，还是见吧，可能只是说说齐墨的下场？

归荑说什么都不愿意给苏晏安倒茶，最后只要玉檀给倒了满满一杯茶。苏晏安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但他只装傻接过喝了一口便放下了，给自己准备好足足的台阶。结果看到少女红着眼睛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心头忽然涌出残虐的思绪。

——想要将齐墨千刀万剐的冲动。

对此，他刚要深入考虑，嘴里就被塞了块绿豆糕。就像被阳光蓦地一照，胸中那些阴暗都消失殆尽，温暖的光辉将他包裹在内，以至于对面前带着笑意的少女产生浓厚的，复杂的保护欲。强烈到失去理智，脱口而出无法挽回的话语。

“云云，不如你嫁给我吧。”

阳光消失了，只留下厚重的阴云，迅速攒聚在少女那双冰冷的眼眸中。温情宛如指缝间坠落的沙子，一时一刻都在沉落，取而代之的是终年难以融化的积雪。

玉檀和归荑被苏晏安的话震惊地失手打碎了茶壶，随后涌上的是愤怒的情绪，没有对他破口大骂是因为少女抬手制止，并让她们先离开。两人憋着气行礼离开，目光几乎能杀死他，且骂得很脏。

温云谏承认在苏晏安说出那句话之后，自己的厌恶毫无掩饰，甚至直接想给他一嘴巴，但因为洁癖放弃了。她沉默着抬手拿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勉强把胃部翻涌而上的恶心压下去。

温云谏是一个病态的精神洁癖。

她习惯用酒精湿巾或喷雾清洗双手。

具体体现在无法接受旁人出现在自己生活的空间内，无法接受长时间的牵手，与异性哪怕进行蜻蜓点水的吻都会呕吐生病。她有时也在自我反思，明明自己拥有一个正常的童年，怎么会洁癖到这个地步。

后来，她意识到自己对自己身体的占有欲。

她只属于她自己这句话，并不带有抽象意味。

她可以旁观其他人的爱情，会为自己磕的CP举大旗庆祝，恨不得把他们锁死。但这件事落在她自己身上就是不行，她不需要任何爱情，她只爱自己，与旁人过多的接触会消耗掉她的生命，这是她的底线。

哪怕是在这个世界，她对书院朋友们的手段只有两个要求，一个是不能用破坏人清白的方法无论男女，另一个就是不能用婚姻这种软刀子毁掉无辜的人。

她对苏晏安原本是很放心的，毕竟他喜欢男人，是比较安全的，可以当成姐妹相处的存在。但今天晚上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温云谏意识到，他不再是NPC，不会永远保持一个模样，人是会变的。

遇到危险怎么办？当然是隔绝一切危险源。

“苏晏安，如果你收回这句话，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云云。”

茶杯被摔得粉碎。

温云谏仰着头连做了两个深呼吸，闭上眼抛弃所有温情。再次睁眼时冷漠得让苏晏安有些恐惧。他精美的皮囊无法打动少女，他的温顺换不回一个微笑，他很清楚少女骨子里的果决，因此他开始恐惧，但却不后悔。

“我曾经很羡慕你，羡慕你可以做自己。”

“如今看来，你也会向现实低头。我记得侯爷和侯夫人并未强迫过你娶妻，你也曾对我说过，不会伤害女子。这才过去两年光景，你便想利用我吗？”

“就算你要娶妻，也不该是一个四品御史家的养女，我的存在对你的仕途没有帮助。其次，我相貌平庸，与你并不相配。所以，请苏公子慎重考虑，我们之间绝无可能。你想好再说话，不然，现在就可以请你离开了。”

苏晏安抿唇垂眸，鸦睫投下一团浓郁的阴影。像是一朵盛开的山茶花，从中间开始逐渐枯萎，布满了绝望的征兆。

“我不合适吗？”

“我不会束缚云云的自由，长姐也很喜欢你，父亲母亲也很喜欢你。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如果你以后有喜欢的人，我也会帮你得到。”

“我们会是一家人，会是最好的朋友，这样不好吗？”

“人心填不满，你也不是我最好的朋友，苏晏安。”

温云谏听懂了他扭曲的世界观，她明白苏晏安对自己不是爱情，他只是想抓住些什么填补失落和安全感。但是最好的朋友和家人的名额她早就给出去了，不会与任何人分享。

“云云，你原谅我了吗？”

温云谏没有回答，虽然这件事很离谱，但是某种程度上确实还在她破防的底线之上。如果是苏晏安的话，那秦燕镜来看自己会方便很多，自己进宫也不会太惹人注意。

秦燕镜大概率不会阻止，只是长公主那边可能会有点生气，好在她还没回京，等尘埃落定她会尊重自己的选择。

更重要的是，她不会成为秦燕镜和长公主的软肋，旁人常理都会认为自己会向着苏晏安，如果之后秦燕镜哪一天想对侯府下手，她也能帮忙探查些消息之类的。啊，自己真是好恶劣呢。

温云谏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沉默着，几乎快把苏晏安逼疯了。

忽然，门外多出一些脚步声。

“那个......云姐，你在吗？我是梁旭。”

“进来吧，你的老熟人也在呢。”

户部侍郎的长子，梁舒的兄长，苏晏安的前男友之一梁旭其实来了有一会儿了。他身后还跟着抚远将军府家的小公子，白绍衣的幼弟白涵朔，也是苏晏安的前男友之一，是个阳光小奶狗，向温云谏讨好地笑笑，露出两个小虎牙，可爱得让人想摸摸头。

该死的苏晏安，吃得可真好。

温云谏在心中吐槽，对他们脸上倒是没绷着，只是转头对着苏晏安时依旧是淡淡地，让原本想替苏晏安求情的两人有些犹豫。

苏晏安只当他们是空气，全然看不出往日情浓时的模样。好在前男友们对他乖僻的性格已经习惯了，余情未了归余情未了，但在姐姐妹妹的手帕交面前，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地位，说错一个字他们的好家人会对他们做出什么都不意外呢。

“你们不会是来为苏公子求情的吧？还是来我这儿开例会来了？今晚我家可怪热闹的。”

听到温云谏对苏晏安的称呼，两人默契地扭头看向故作镇定的过去式，心中笃定他肯定是惹少女生气了，至于生气的理由，他们没敢问。

“漏夜前来，主要是替我那个妹妹向云姐道歉。前些日子她说替我向你提亲的事，是她误会了，怕你生气，就让我过来解释一下。”

“我没生气，阿舒只是关心我，所以病急乱投医。”

“云姐，我来也是替阿姐表个忠心而已，主要是过来瞅瞅，嘿嘿。”

“你们俩和苏公子倒是默契，他刚提出要娶我的事，后脚你们就来澄清，怎么，商量好了？”

温云谏的语气仍旧平静，却惊得二人出了一身冷汗。纷纷表态不是为苏晏安来的，看着他像是看到了什么鬼怪一样。

“好了，你们把他带走吧，我累了，要休息了。”

苏晏安被梁旭和白涵朔使出吃奶的劲儿拖走了，玉檀和归荑进屋收拾残局，这一夜终究是太漫长了，疲惫不堪的少女梳洗完毕后躺在床上很快昏睡过去。

只可惜，对于某些人来说，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除夕快乐呀——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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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