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有疑声 第31章 中秋

三日之后，陈九筠总算能自己下床走动，便将祁暄赶去上值了。

很奇妙，在确立合作之前，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一定要拿下皇位的打算，但有了彼此作为后盾，一切就理所当然地运转起来。

腿上的伤口进入恢复期，每日蚀骨的痒，陈九筠想找点事情分分神，檀云微微一笑，拍拍手，承奉司抬着小山一样的账册就进来了。

“……”

陈九筠忽然发现，人在崩溃的时候也会笑。

人果然是一个爱笑的物种。

“你得给我找个帮手。”陈九筠揉着太阳穴，脑袋里蹦出个人名，“余清乐有空吗？让她来帮忙算两天账，我给她开工钱。”

奉承司这些公公也读过书会算账，但陈九筠不敢用，思来想去，也就一个余清乐了。

余清乐有空，檀云一说，她就高高兴兴地来了，还给陈九筠带了一包蜜饯。

“檀云姐姐说您病了，喝药一定很苦吧？我带了点蜜饯，王妃娘娘不嫌弃的话，就用这个压一压吧。”

余清乐将蜜饯放在桌上，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笑。

“谢谢清乐。”陈九筠拍拍身旁的椅子，示意她坐到桌前，“来吧，我教你怎么算。”

余清乐坐到她身边，却见桌面的纸上写满了奇奇怪怪的符号。

陈九筠清咳一声：“那个，今天就先从阿拉伯数字开始学起。”

图方便，铺子里的账目都是用阿拉伯数字记的，这会儿要让余清乐帮忙，也只能先教她认数字。

好在余举人虽然不考明算，也教过她基本的算学，只需要将阿拉伯数字与汉字对上号就可以了。

余清乐最开始还有些迷糊，等做过几个练习之后，就逐渐顺畅起来。陈九筠连连夸奖，又把自己算过的账目给她，让她尝试着算一下。

余清乐被夸得面颊薄红，乖巧地执笔在纸上算数，她微微抿着唇，每一个数字都看得很认真。

陈九筠支颐看她，眸光里染上几分笑意。

不一会儿，余清乐算完一遍，又验算一遍，拿过陈九筠的结果对比，没有问题。

两个人都露出了笑容。

陈九筠没急着让她继续算，而是问：“这些时日，你在典服所开心吗？”

最初安排余清乐去典服所，是因为她也从霖娘那里学过绣工，一个好的绣娘在大呈属于珍稀工匠，走到哪里都不愁吃喝。

进典服所为亲王做事相当于镀金，余清乐只要手艺过得去，日后靠自己也能在世间立足。

“嗯，公公们很关照我们，还教了我许多事。”余清乐迟疑了下，说，“就是我不太喜欢做绣活。”

“那清乐有喜欢的事吗？”

余清乐不好意思地说：“我喜欢读书。”

说完这句，她又马上解释说：“当然我知道，能做绣活已经是顶好的了。我只是想想而已，女子读书没什么用，读得再好也不能入仕。”

“谁说没用的。”陈九筠摸摸她的脑袋，“喜欢读书是好事，你只管好好读，女子入仕的问题，我来想办法。”

余清乐震惊：“真的可以吗？”

陈九筠笑吟吟的：“你不相信我吗？”

余清乐怔了怔，用力点头：“我相信您！”

*

八月初六，陈九筠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恰在此时，陈九缨也从宁遥回来了。

这次是负伤回来，朝中没有安排人迎接，他直接回平阳侯府，倒也乐得轻松。

陈九筠前几日一直在给冯悠打预防针，说陈九缨受了伤，稍微有点重。冯悠将最坏的情况猜了个遍，真看见坐轮椅的儿子，还是心头一梗，哭得不能自已。

陈九缨依然是一副开朗的模样，安抚地拍拍娘亲后背：“没事的，孙伯灵受膑刑亦能统军作战，您儿子也不差的。”

冯悠听他这样说，心中更是酸涩，她强忍下眼泪，冲他笑了笑，应和道：“嗯，娘知道的，你一向都做得很好。”

九歌抹了抹眼泪，悄悄问陈九筠：“大哥的腿真好不了了吗？”

陈九筠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

一家子叙过旧，吃了团圆饭，陈九筠说说笑笑地将自家哥哥推进书房。

祁暄跟在后面，咔哒一声关了书房门。

陈九缨心头一突，警惕道：“搞什么？”

“我的好哥哥。”陈九筠蹲下来，趴在轮椅扶手上，笑得天真烂漫，“明日面圣，你打算说些什么呀？”

陈九缨：“……”

他下意识地看了祁暄一眼。

上次他与这位萧王爷见面还是半年前祭天的时候，眼前这人比起那时，气质可大不相同了。

“别紧张。”祁暄嗓音清润，“我们只是想帮大哥润色一下。”

“……”陈九缨隐隐觉得，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上了一条贼船。

*

虽然陈九缨拿孙膑作比，说自己没有双腿也能带兵打仗，但朝廷依然免去了他的军职，让他转到军部做事。

为示体恤，皇帝遣了半个太医院的人帮他治腿，太医们仔细研究了一番，都是摇头叹息。

陈九缨自己心态倒挺乐观，每日除了看诊吃药，去兵部上值，回来就抓九歌和余清乐的课业。

陈九筠查完账，把余清乐安排进了侯府做九歌的伴读，有人竞争就是容易激发动力，九歌每天看着余清乐在旁边求知若渴，自己也用功多了。

“这个事让我觉得，还是该提前培养出一套班底来。”熄灯之后，陈九筠趴在床上，隔空和外间的祁暄说话，“孩子们的思想是最容易塑造的，日后若要推行新政，她们是一大助力。”

“理是这个理，但是实行起来略有难度。”祁暄考虑了下，说，“朝廷严打私办学堂，这件事没办法成规模的做。”

“确实，得再想想。”陈九筠思忖着，她和祁暄办不了，或许能让姜厉想想办法，有些地方天高皇帝远，官府也不是那么管事。

“对了，边军那边的缺，今日内阁已经敲定了。”

最近一段时间，他们两人睡前都会交换信息，今日祁暄也照例共享朝堂上的见闻：“你哥举荐的人选他们果然没有采纳，挑挑拣拣，选了卫开济。”

这段时间陈九筠逐渐也熟悉了这些人名：“定王党羽？”

“嗯，他比较中立，在定王这边也不太受重用，内阁选他应当也是出于保险。”

“他是你的人？”

“……你真是不给我一点制造惊喜的机会。”

陈九筠轻哼：“是你太好猜了。”

祁暄笑了两声，声音闷闷的：“真的吗？”

“假的，以后有话直说。”

“……好。”

这次边县变故的影响还在持续，朝廷补了守将的缺，又擢了表现优异的王建，调动粮草准备把秭山夺回来。

一切都推进得飞快，但皇帝的心情依然差到了极点。

这次和谈本就是冲着开放互市赚钱去的，岂料被晏国摆了一道，和谈落空不说，一场战事又消耗不少白银。接下来除了夺回秭山，还要防着晏国再来进犯，本不富裕的国库更是雪上加霜。

然而穷归穷，眼看着中秋近了，节还得过。

宫里八月初就筹备起了中秋，各处宫苑里花卉盆栽都密了不少，皇后带着其他妃嫔亲手做了月饼，还差人给平阳侯府也送了一份来。

月饼送到的时候，侯府众人正聚在一起吃螃蟹。今年平阳侯虽然不在，但多了祁暄和余清乐母女，倒比往年要热闹几分。

英姑姑提着食盒过来，看见这一大堆人，哑然失笑。

“这才十四，你们就吃上中秋宴了？”

“明日九缨和萧王不是要陪着陛下赏月么，我琢磨趁着今日人齐，赶快聚一聚。”冯悠拉着她坐下，马上有人添来食具，“不急着走吧？来尝尝这蟹，都是府上的娘子们，趁着早市刚开去挑的，各个足斤足两。”

她一番盛情，桌上的螃蟹也味香膏美，英姑姑略一犹豫，还是坐下了。

金嬷嬷接过食盒，道：“这还不是最大的呢，最大的几只拣出来冰着了，等会儿你走的时候给皇后娘娘带上。”

英姑姑笑着应下：“有劳嬷嬷了。”

那边的寒暄陈九筠一句也没听进去，低着头拿蟹八件和螃蟹壳较劲。

穿越这么多年，还是没用熟这套工具，要不是在场人多，她就直接上嘴啃了。

一个用力，手里的蟹签脱手而出，当啷掉在地上。

陈九筠额上青筋直跳，俯身去捡，再起来的时候，眼前的螃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小碟蟹肉。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祁暄。

祁暄继续拆她吃了一半的螃蟹：“不用太感谢我。”

“……那就一点点地感谢一下你吧。”

吃过饭，英姑姑走了，一行人在花园里聊天，今夜月色明朗，即便灯下赏花也看得十分清晰。

陈九缨看着九歌和清乐拿着蟹钳打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跟陈九筠说：“霹雳雷的事传到了陛下耳朵里，军器局的人也因此受了赏……那霹雳雷真是工部造的？”

“霹雳雷？”祁暄挑眉看来，眼里隐有猜测。

陈九筠低着头扒瓜子米，心虚道：“工部确实有个叫霹雳雷的东西……”

陈九缨扶额：“你真是胆大包天。”

她只当没听见，反问：“工部的赏了，户部运粮不力，罚了没？”

户部弄来的粮缺斤短两、生虫发霉太过严重，边县一战打到后面，还是王建开府城粮仓解决的。

“自然没有。”祁暄哼笑一声，半是嘲弄道，“有些人把着要职，轻易动不得……那些粮草还是谭竑费了大心思才弄去的，谭家喂起来的狗，倒把他给咬了。”

“真该死呀。”陈九筠用只有三个人听得见的音量说，“想个办法把他们敲掉吧，有些位置还是能者居之为好。”

祁暄点头附和：“我这里倒有些能者，只要兄长帮帮忙……北境的粮道即可畅通无阻。”

“……”

这夫妻俩一唱一和就给陈九缨套牢了，他磨了磨牙：“你俩今天不是吃螃蟹，是吃我来了。”

正僵持着不想答应，管家来报，说门口来了客人。

陈九缨如蒙大赦，忙离二人远了些，陈九筠不爽地啧了一声。

却听管家继续说：“门房不认识那人，说看着像个女大夫。”

九歌眼睛唰地亮了：“明姐姐回来了？！”

陈九缨却蓦地僵住，手指无意识地搭上轮子。

然而不待他逃避，陈九筠已经推动了轮椅：“走吧，她为了你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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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