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张一舟为数不多听见镜泽刻意软下嗓音说话的时候,记得上一次还是在医院里,在病床上躺了五年的镜泽开始高强度康复训练,大汗淋漓的他靠坐在瑜伽垫上,在看见有人进来的同时,抓住康复师的手臂,带着喘息开口:“今天就到这吧。”
这句话实在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因为镜泽从小就很会说话,连同张一舟也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毕竟人总会对家人露出柔软的一面。彼时的镜泽捞着他的手起身,踉跄着走进窗外一片亮眼的白光中。一大一小的身影逐渐走出长廊,大的肩膀逐渐变宽,小的身形越来越高挑,终于有一天,镜泽的脚步越来越坚定。
……
哒哒。
率先回过神的苏晚禾抬手收回两人砸在地上的下巴,张一舟更是以奔向镜泽的超快速度四平八稳的把钥匙双手奉上。
万众瞩目下,月光在韩桢手上划出一道弧线,锈迹斑斑的钥匙插/进锁孔,就连隔着门板的镜泽都被张一舟的情绪感染。
木门吱呀被推开,这是月光第一次照亮被虫子啃食破败的门槛,镜泽一手缠住铁链站在门边与他们相望。
“老大!”最后面的张一舟见状发出声痛嚎,还没来得及踏出门的镜泽又被他再次撞了回去,此刻镜泽脑袋里直接3D立体环绕他的悲痛声音:“我差点以为你自己走单线不要我了,我以为这个梦魇再也看不到你了!”
镜泽伸手支开他的脑袋,大步一跨带着人形挂件轻松出门,“我不是一直在地窖里等你嘛。”
张一舟小声控诉:“你和韩监察都换了手环,就我没有,而且我还看不到你的定位。”
话音未落,镜泽的手环像是听到召唤一样,配合张一舟的哀嚎滴滴响起两声,他脸上挂泪寻找声源,还没有找到,只听韩桢那边也附和响起。
“……”张一舟水汪汪荷包蛋眼睛:天塌了!
刚想安慰的镜泽:“……”
韩桢自动屏蔽噪音,看着手环言简意赅:“是梦魇提示。”
顿时,张一舟也不悲痛了,控诉在夜里也瞬间消散了,就连塌下去的天也被手环支起来了,苏晚禾看着他独立站在镜泽身边,快速在自己的手环上点了几下,然后迷茫开口:“为什么我的还是空白。”
镜泽熟练点开梦魇页面,“你的设备太老了,已经不具备他应有的敏感度了。”复而对着韩桢得意一笑:“我就说这是新技术,绝对比老手环靠谱。”
他自信找到信息:“梦魇主体:苏晚禾。梦境形成原因:逃跑的女性。魇体提示:禁锢自由的铁链。梦魇守护者……”
“呃,这个还没有检测出来。”没有一点悲伤,镜泽乐观开口:“比上一次强多了,不是吗。”
老旧的监察手环还需要入梦猎人触发关键才能更新梦魇资料,不能说它没用,但用处也只是闪着红光滴滴告诉猎人:这是个不能错过的好东西!猎人要千万注意!
新手环更加灵敏,加上苏晚禾的手上也戴着,它能成功捕捉到她细微的脑电破变化,汇报协助总系统加以分析,给出最权威准确的信息。
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这么梦魇信息让镜泽心情格外愉快,一行人哗哗啦啦走出地窖。苏晚禾快速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箱,示意三位男士跟她上楼。
“韩监察的房间在里面那间,张一舟就住在靠近楼梯口的第二间。”她看向镜泽一时犯难:“镜二……这里好像没有……”
“老大和我住一间!”张一舟兴奋自告奋勇:“我愿意让出一半的床!”
二楼房间的构造实在让琢磨不透,靠近楼梯口是连着的两间小房子,最里面的豪华大房好像是特意隔出来一样。
苏晚禾带着他们推开张一舟的房门,一股沉重的灰尘扑面而来,张一舟兴奋的目光在看一米五小床时好像与美杜莎对视,整个人都石化在原地。
“辛苦了,孩子。”镜泽拍拍他的肩膀,愉快道:“我们去参观大房间吧!”
脚步声嗒嗒离开,苏晚禾转身同情看他一看,并抱有最诚挚的默哀,毫不犹豫大步走开。
房间尽头的房间满是宝藏,门后面是与整座小楼装修风格不符超绝混搭风,自然绿的颜色,欧式的壁炉和现代风简约白桌椅……
韩桢拖着行李驻足门外,繁琐的装修风格哐哐砸向他的镜片,他皱眉:“这个……”
“多么完美啊!”镜泽抓住左手的链子往他身上挤,头上的分发嚣张翘到韩桢鼻梁,一双闪光的眼睛凑到韩桢身前。
他伸手一指,“竟然还有独立卫浴!这个大床简直是为韩监察量身定做的,躺我们两个刚刚好。”
韩桢无情打断他的幻想:“这是我一个人的房间。苏小姐,劳烦你在帮他找一间空房子。”
苏晚禾遗憾摊手:“老千只给了我两间房子的钥匙。如果你愿意让他睡在这里,那只能你和张一舟换换了。”
当事人还没有说话,身后的脚步声哒哒响起,“我愿意!”
房间的争夺权还没有开始,大门口就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苏晚禾机灵一动,将面前的两个人连同行李箱一同用力推进去:
“老千回来了,你们待着不要出来。镜二,看好我的行李箱!”
说完就依雷霆之势把张一舟拽到楼梯口的房间,砰的一声把人关进去,自己也悄无声息遛进房间。
直到楼下彻底寂静,镜泽的耳朵才离开门,手里的铁链握的很紧,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韩桢坐在简约风座椅上,一手横在胸前,一手抵住太阳穴,仿佛是这种堪称喧嚣的装修风格吵得他眼睛疼。
“现在天已经很晚了。”镜泽真诚建议:“我们可以开始洗澡了吗?”
可能是他的一双眼睛太有迷惑性,加上脸上蒙了一层灰,把水润的眼眸衬托的如同水洗过的透明玻璃球。身上难以忽略的污垢更是让镜泽强烈嫌弃,不等房间主人回答,他就径直走到浴室门口。
在他问出口的瞬间,韩桢脸上一片空白,随后难以言说的情绪好像打翻了颜料盘,半晌他撑手起身,黑色西装被肌肉塞满,随着他的动作脊背起伏。等他站在镜泽面前,镜泽才发现眼前人很高,扣到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一丝不苟。全身低沉内敛的气息却一下被红色的领带冲散,庄严、正式的威严感透露出不羁的放荡。
韩桢停在完美的社交距离内,面上依旧带笑:“我借给镜先生一件衣服。”
镜泽简直受宠若惊:“!多谢韩监察!”
整整半个小时,哗哗的水声停下,休息室的门再次打开。
韩桢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查看手里各类打分资料,闻声才抬起头:“没想到排名第一的猎人还有洁癖,是每次狩猎期间都要给自己开个全身清洁工作么……”下一秒声音戛然而止。
镜泽衣领敞开,粉色的头发湿水更加明艳,发梢的水滴顺着修长洁白的后颈滑到衣领,被他抬手随意一擦。
“监察官刚刚说什么?”镜泽丝毫没有在意他的话,随口一问。
兴许是刚洗完澡的缘故,面容洁白,眉眼通红,高挺的鼻梁却清冷万分,清冷微风吹散他唇角的一点红。
“……”
韩桢似乎在看他,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没什么,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
洗完澡的境泽丝毫没有困意,看见自己的职业生涯被韩桢玩弄在鼓掌之间顿时悲从心中来,“韩监察,可能你还没来得及看手环功能,这个新手环有记账功能。”
韩桢看他:所以呢?
虽然镜泽万分不肯承认,但还是忍住心痛提醒:“你可以用那个给我记录打分。”
公事公办的正直韩监察无声拒绝,“我个人比较喜欢纸质办公。”
叩叩。
门口响起鬼鬼祟祟的敲门声,镜泽放下手里的毛巾闪到门口,贴在门上。
“镜二,开门,是我。”苏晚禾猫着身子朝里面低声:“快把行李箱给我。”
镜泽刷地开门,眼疾手快抵住苏晚禾差点砸地的额头,“慢点啊,进梦魇之前我皇姐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一定平安回去。”
苏晚禾抓住行李箱,无声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临出门又回身:“你要护肤品吗?”
什么是住对门的玩伴,什么是患难改分的友情,什么是一起玩过家家把镜泽当洋娃娃打扮的情意。
这就是啊!
千言万语皆在往日情意和镜乔女士两人钢铁般坚固的友谊里,只见镜泽双手摊开,郑重道:“多谢。”
苏晚禾快速找出来几个分装罐,“省着点用。我看这里面都是纯棉床品,你放心睡,不会过敏。”
“……”在他们身后端坐的韩桢只手扶额,注视两人完成交接仪式,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房间的床确实很大,等韩桢洗完澡出来就看见内侧躺着一片薄薄的人,哪怕是他大字躺着,另一侧还是绰绰有余躺下一个韩桢。
“镜泽,你真的像报告单上写的那样干净无辜吗?”韩桢伸手虚空描他的眉眼,昏暗的光影笼罩在镜泽的鼻梁,空中传来一抹叹息,“yang为什么季炀会在梦魇里看见我们?”
熟睡的镜泽丝毫不知道韩桢的动作,他卷走一条被子把自己全部围住。
天边亮起第一缕白光,镜泽睁开眼睛。
起伏的灰尘在钻进鼻腔,面前只有一扇小窗的亮光,在他面前的地面上画出一栏栏的光影。
“……”镜泽又回到了地窖。
要不是身上干净的衣服,差点就让他以为昨晚的一切都是幻觉。
刚想活动左手,就听见外面一阵喊叫声对着小楼:“大丫,快带着客人吃全羊宴喽!”
镜泽扒在窗口,看见一众男人抬着一只小羊,涌向村后山的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