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言别 第1章 入梦

那翘起焦黄保护边的落叶蠢蠢欲动，还在等待可以让它心甘情愿落下的一缕风。枫叶带头飘向毫无生机的大地，拂来了秋天。

刺眼却温暖的黄昏探入了一方小窗户，落在了疲惫少女的右眼皮上。季梨被这道不礼貌的光唤醒了。

少女缓慢地从床上抽离，趿扒了拖鞋穿上，站起来却忽觉头痛欲裂，脑袋好似要炸开般，她的身子飘忽不定，于是又坐回了带有余温的床。季梨头微微低着，忙不迭地用手去轻轻揉搓太阳穴，这时门口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开锁声。

季梨心中顿感不妙，只能不顾脑袋的疼痛跃出破败的小房间去主动开门。来不及了，门在她手碰到把手之前开了。

“季梨，你没听见开锁声吗？”

细腻的声音回荡在季梨的脑子里，她不知所措，手还在半空中保持着握的手势，随后又被阮愿的目光刺激地收了回去。

阮愿越过季梨，自顾自地脱鞋，又漫不经心地开口：“今天让你干得活都干了吧，我可不想对你失望，季梨。”

“姑姑，对不起......”季梨低着头，在腹前得双手不停地扣着。

“什么意思？那就是没干喽？干嘛说对不起啊，大小姐。”阮愿抬头质问似地看着季梨。

季梨虽说习惯了，但这一刻脑子还是会一片空白，然后再熟悉不过的刺耳声传入耳朵，钥匙又被猛地砸向鞋柜。

空气寂静了几秒，季梨微微张嘴，却又犹豫的闭上了。

阮愿的行为完全在季梨意料之中，那么她想下一步，阮愿该恢复“正常”了。

事实确实如此。

待阮愿换完鞋，平静地嘱咐：“季梨，你表弟该放学了。买几个包子吧，今天老样子。”说完她便低头在包里翻找，拿出一张十元纸币放在了季梨手里。

季梨无言，走到阮愿身后，开门离开了。

落日还在依依不舍，企图再多给些温暖。没走几步，又是那棵枫树，它还是如此大方，毫不犹豫的落下一小叶飘到了季梨头上。

没过几步，季梨来到了包子铺。

虽是傍晚，但包子铺的生意不错，老板娘见季梨来了，也就停止与客人的谈话，来与季梨分享喜事：“梨儿，听刘婶说，你哥可给我争气呢！就那什么靖北大学，211他考上了！考上了！还不够呢，这月份学校要他去参加啥智力大赛。听他们说你之前不是也挺聪明的吗，是不是也想考（这个大学来着，怎么没去啊，你大哥可给我长面了，我就生了这样一个......）”

季梨恍惚，渐渐听不清刘婶的话，只是发呆。

反应过来后打断了刘婶的话：“嗯，但是婶，我赶时间，老样子吧。”十元纸币递在空中。

刘婶便闭上了嘴，马上就装好了，接过钱，放过了季梨，却在季梨走后转过头说：“你看这丫头，说不定嫉妒呢，不愿意听，真是！”

季梨来到门口，没有进去，选择坐在门边的石槛上，靠着掉了漆的绿皮房。

她低眸看了看手里那一袋包子，细想着这样的日子持续多久了，或许是高中毕业以后？还是刚上高中那会，不知道。她忘了。她已经有多久是吃素包子度过晚餐的？

心中泛起一阵酸涩，父亲许久没见到了吧。等到成年后，她就离开，或许还能再争取重回校园的机会。

还有多久呢？她抬头看看远处，落日没了影，还剩些赤红的光辉炸开在天空，渐渐晕染。

正思考着，一道童声传来：“在门口做什么？”季梨余光一撇，是跟她血缘挂得上钩的表弟郑明。

季梨起身，将分了袋的肉包塞在了表弟手里：“算是在等你。”

表弟眼睛微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季梨自然未理，熟练地把他身上的书包脱下，和素包子一起拿在手上。钥匙开了门后，季梨朝厨房那个身影喊：“姑姑，表弟回来了。”

“宝贝回来啦！爸爸呢？没跟你一起吗？”阮愿从厨房走出，甩了甩手，欲要抱她的亲亲儿子。

季梨便侧身去了沙发，将书包扔在了沙发上。回了房间。

他们的对话还是清晰得入了季梨耳朵：“今天是季梨送你回来的吗？”

“不，我自己走回来的。”

“哎呦，你爸可真是的！又忘记接你啦？”

“在说我什么呢！老婆子开门！”粗口音的男声笼罩了整个房子。季梨知道，是郑哲元回来了。

“哎！回来了？”阮愿立马跑去开门，拿过了郑哲元手中的菜。

随后，开燃气灶的声音响起。季梨坐在床上靠着墙，似乎听累了那一家人的温馨，在嘈杂声中睡着了。

再有意识时，全然是个新世界。

周围白茫茫一片，恍如用白纸折的盒子，而她是在盒子里，还有一位，她还叫不出名字，大雾中站着一人。

只能看见他身高挺拔，似乎穿着黑色外套。他的旁边是一盏路灯，暖黄色的灯照耀在他的身上，却看不见影子和脸。

她试探性问：“谁？”

少年正对着她。

“我是许言，季梨。”冷厉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空间。

也是与季梨第一次见面吗？这陌生的介绍方式。冰冷的话语让季梨的心颤了颤。

“许言？我不认识你，这是哪？你能回答吗？”季梨小心翼翼的。

让她失望了，少年没有理会她。

“季梨！”一声呵斥将她从空间里拉了出来。

季梨惊醒后，对上的却是郑哲元那张愤怒的脸。

又发无名火？

“你今天是不是没有洗衣服啊！你表弟的衣服都没洗，他明天想穿的！还有今天那么晚了看见表弟没回来，不知道去接吗？怎么还在家呆着？蹭吃蹭喝……”

季梨没再听，回想刚刚的梦，却也应了声：“嗯，我知道了。”

郑哲元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衅，声音更高了：“你嗯什么嗯！老子在跟你说话！什么态度！我看你就是不要脸！和你那个窝囊爸一样！”说完就向季梨打了厚实的一巴掌。

季梨只觉得脑袋很晕，天旋地转嗡嗡作响，耳鸣不断。

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的阮愿，急忙冲了进去，尝试平息郑哲元的怒火：“老郑，到时孩子该害怕了，怎么着也得避着点孩子啊”她示意的往郑明那边看，郑哲元顺着她眼光看去，郑明正在看最新集的动画。

“老郑，出去让孩子写写作业。我来和她说。”阮愿将郑哲元推了出去，关上了门。

季梨依旧偏着头。

阮愿靠近她，俯身坐下。

“梨儿啊，姑……”阮愿想到什么事，又改口：“我这有个亲戚给我推荐一房子，还是独栋。你看看。”

季梨瞬间明白了，她还是融入不了这个家庭，要把她赶走了吗？

季梨凑了过去。

“挺好的，姑姑。”

阮愿听到又一顿，开口：“好就行，虽然在郊区，但是好看好住是吧！一个月也不贵，500！我给梨儿付了，你过去住好吗？”

如此柔软的话，很少听到吧。

如果我搬走了，她会不会偷偷来看望我……季梨冒出了想法。

“好。谢谢姑姑，钱我会还的。”

……

“收拾收拾走了！”郑哲元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还是异常地大，震耳欲聋。

季梨忽地明白赶她走是提前预谋好的，让她不觉地认为自己刚刚的荒唐想法简直像个小丑。

阮愿没再说什么，退出了她的房间。

季梨的行李很少，不过就是一个行李箱而已，少了缺了的，她会自己补上。

上车之前，阮愿和季梨相视。季梨已经比阮愿高出了很多，她低头看着这个矮小的女人。

鼻子涌上酸涩，开口小声道：“妈妈，你也是爱过我的，对吧。”

阮愿愣住了，却抬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张开臂膀，抱住了季梨。

就像很小的时候季梨被抱在香软的怀里一样。

“对自己再好点吧”季梨最后送了阮愿一句话。

我亲爱的妈妈……

等到上了那辆开往未知的车，季梨与窗外的一切一切告别。包括她不堪回首的往事。

“明明自家都有车的啊，怎么还麻烦我呢。”

季梨听到抱怨忍不住道歉：“抱歉啊叔，多少钱啊？”

“他们给啦！闺女啊，要是被欺负一定得说的，我看他们就像在欺负你。”

“不是的。”季梨低头也陷入了思考。

欺负我的话，说给谁听呢？

一路上季梨看到街边由热闹到冷落，由人声鼎沸再到鸦雀无声，跟她处境大差不差。

她来到了这栋白色房前，周围人家也少，这里只有一条出去的柏油路，四周都是阴翳的树林，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可怖无比。而远处坐落着高耸的山群，她看着这间房，觉得熟悉却陌生，却又撇起一抹笑，许是对这房子很满意。

打开门后，没有想象中的杂乱，也没有想象中的脏，没有灰尘到处飞，全然是有人精心打扫过的。

她提着的心放下了，这看着倒不止500。

待到一切收拾好，已经是深夜。

季梨吃完早已凉透的包子之后，爬上了床。不知怎的，今天的困意十足，比之前好了许多。

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晨辉刺入了少女的眼睛，季梨站在走廊和老师交流着什么。

“老师，我现在还需要去军训吗？”

“都已经是高二的了，就不用再去了，你也快回教室吧，第一节课要开始了。”

“好。”

季梨从后门进入，坐在了最后一排。

老师也跟着进来，对季梨嘱咐：“先坐这里吧，以后再安排，要跟同学们好好相处。”季梨微微点头，老师便走了。

有几个同学反过头来，仔细打量着这个陌生人。季梨很讨厌这样探究的眼神，会让她全身不自在，于是她低头，努力地把自己隐藏。

坐在她前面的少年微微偏头，察觉了她的心事，于是他将冷冽的目光对上那些人。

他这一盯，便无人敢再看。季梨有了呼吸的机会，她并没有注意到少年的行为，又继续等待上课铃。

进来的老师很年轻，看上去跟他们不差几岁，那一缕青丝耷拉在双肩，棕色连衣裙也衬得她成熟知性。

季梨不免多看几眼，她很羡慕。

老师也注意到了这位新面孔，想起孔老师在交流群里说的话，于是她笑意盈盈地朝季梨方向打趣：“我们班来了一位新美女啊，在最后一排还是那么耀眼。”

此话一出，无不都往季梨身上看，除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季梨确实生得出众，浓密的睫毛就是小刷子，下面是一双恰到好处的桃花眼，里含着说不出的情谊，叫人看得心神荡漾，要命的是，她的右眼下还有一颗点缀的泪痣。小巧的翘鼻挺在面孔中间，吸引人的还有那黛色的眉，粉嫩的唇，这些都生在了白里透红的小脸上。

乌黑的头发被扎成一撮低垂在少女背后，额头两边的刘海将少女显然变成羞涩的模样。

但美中不足的是，她太过纤瘦了。

季梨也不知该不该站，只是低头不停地扣着双手。

些许老师兴趣上来了，将撑在讲台上的一只手举起点了点。

“6排最后一个小美女，能不能站起来告诉大家你的名字呢？”

季梨缓缓地站了起来，眼神游离，停在了靠着座椅的少年桌上。

杂乱却有序的课桌上摆着一个微小而又精致的水晶球，让她看出了神。

“同学？”老师的话语点醒了季梨。

她支支吾吾：“我……我叫季…梨。”仍然还是将头垂着，也不知在桌上寻什么。

连老师见她这幅模样，也不好意思再“为难”示意季梨坐下后，她只提了一小嘴这个陌生人的来历。

“季梨同学本来是我们学校的高一新生，但她的月考成绩实在太优秀，便跳级到了我们班。”

说完就是一片“哇哇哇”的称赞声。

季梨不动声色的弯了下唇。

这次，坐在她前面的少年终于舍得回了头。

他微微侧身，季梨对上了少年深沉的眸，好似要把他看透，眼中的隐喻已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