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炎军营中,正炉火熊熊、觥筹交错。耶律台青坐在中军大帐正中的虎皮帅椅上,华婷公主坐在耶律台青左侧的帅椅上,两人满面春风举起酒杯。
“妹妹,此次能重创汉军、捉住汉军主帅水溶,你的功劳最大!来,哥哥敬你一杯!” 耶律台青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华婷公主也将杯中酒一口喝完。
“哥哥,这个水溶,你准备如何处置?”
“自然是要把他千刀万剐!为我们死去的将士们报仇!”
华婷公主的脸色暗了下来,将酒杯放下,说:“哥哥此言差矣。”
耶律台青疑惑地看着她。
华婷公主看了看兄长,说:“我听说此人智勇双全、能征善战,是不可多得的英雄人才。若能为我国所用,必能助我们成就大业、开疆拓土。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自古成大事者必广纳贤才,哥哥何不先劝说他皈依我国,如果他仍执迷不悟,到时再杀不迟。”
耶律台青听了妹妹一番话,沉默了一会儿。对下面的各位谋士和将领们问道:“各位爱卿,你们的意见呢?”
下面坐着耶律台青的军师哈赤和几个武将,几个武将肚子里憋着气,只因是公主谏言,不敢反驳,此时刚想说话,不料那哈赤却先开口了。
哈赤捋了捋胲下的山羊胡子,说:“公主所言有理!历史上著名的悍将杨业就是从后汉投降宋国的。杨业归顺之后,为那宋太宗大破辽军、建功立业。若是大王您能将那水溶收服,一可用其威名震慑华国将领、扫平天下,二可彰显大王仁德无量、四海来伏,真乃一举两得啊!”
耶律台青闻听此言,脸上泛出兴奋的红光。点点头,对哈赤说:“好!那此事就拜托爱卿了!”
哈赤拱手领命。身后的几个武将肚子里已经被气得鼓胀得不行,可却无处发作。
忽然,一个武将站起身来,公主一瞅,正是那忽来屎。只听他对耶律台青拱手说道:“大王!那水溶残忍冷血、嚣张狂妄,大王即使不杀他,也要煞煞他的气势,绝不能让他觉得我们是心慈手软之人!”
耶律台青点了点头,对下面吩咐道:“来人啊,把那水溶押上来!”
片刻之后,两个番兵将水溶押上殿中。这时水溶的头盔和身上的盔甲都已被番兵扒掉,发簪也掉了,发髻散乱,身上还有道道血痕,原来在押送途中已经被那些番兵们用鞭子抽打折磨了一回了。水溶被番兵们推搡着来到耶律台青面前,抬头直视着耶律台青。
“跪下!”耶律台青两旁的亲兵侍卫厉声向水溶喝道。
水溶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周围,冷冷说道:“我乃堂堂华国王爷、汉军元帅,怎能跪你们这群蛮夷之徒、蛇鼠之辈!要杀要剐随你们,但绝不下跪!”
耶律台青听后大怒,刚想发作,突然被华婷公主轻轻按住了手背。
忽来屎向两旁的士兵悄悄使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卯足了劲儿正要一脚向水溶的腿踹去,这一脚下去,水溶的腿即使不折,也要受重伤。忽听华婷公主站起身来大声喝道:“且慢!”士兵连忙停下动作,退到一边。
华婷公主看了水溶一眼,转头对耶律台青说:“既要招降于他,绝不可对他无礼。他既是汉军主帅,自然会有主帅的气节。兄长不必生气,不如先将他押下去,慢慢劝服。”
耶律台青无奈地点了点头,挥挥手令人先将水溶押了下去。又对华婷公主说:“看他的样子,绝不会轻易回心转意皈依我国,派谁去劝说好呢?”
华婷公主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军师哈赤,说:“我觉得可以先派军师去劝说,如果说不动,我再亲自去劝说他,保管能将他说动!”
耶律台青看了华婷公主一眼,说:“哦?你这么有信心?好,那就依你所言,给你们两天的时间,若是两天之后,那厮还是不降,我定要将他剥皮抽筋、用他的血来祭旗!”
阴暗的牢房中,地上堆着薄薄的一层干草,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味。
水溶被押回牢中,心想,看来今天他们还暂时不会杀我,不如趁机逃了。抬头瞅了瞅牢狱墙壁上的铁窗,只见铁窗离地一人多高,上面用一寸来粗的铁棍制成栅栏,十分坚固。又看了看绑在身上的绳子,都是极其牢固,无法挣脱。
水溶叹了口气,心想:“我水溶身经百战,素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难道今天却要死在这里不成?”
正想着,忽见牢狱的门打开了,一个身穿玄色貂鼠袍服的干瘪老头走了进来,一把山羊胡,两撇扫帚眉。此人正是耶律台青的军师哈赤,受命来劝降水溶。
哈赤慢吞吞来到水溶跟前,毕恭毕敬地给水溶施了一礼,接着便说了一通良禽择木而栖的大道理:“…. 将军英明神武,可你们的皇帝却昏聩无能,致使朝中奸臣当道小人横行,难道将军就甘心给这样一个昏庸的皇帝和黑暗的朝廷卖命?不如及早弃暗投明,皈依我炎国明君帐下,必将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飞冲天、大展宏图,可平青云之志啊!….”等等等等,哈赤一直说到唾沫星子横飞,口干舌燥。说完之后,两只缝眼发出微光看着水溶。
水溶一脸轻蔑地瞅着他,一见他说完了,对哈赤呸了一声,道:“我身为大华王爷,世代承袭皇恩,荣宠无复可加,荣华富贵对于我来说早已与粪土无异,我在意的只有‘气节’二字!绝不做叛主求荣之事。你们这等野蛮夷族,无故侵扰我中原,对我中原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只恨不能将你们食肉寝皮,扫荡干净!‘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我纵是被碎尸万断,也绝不会归顺你们!” 哈赤一听水溶这等斩钉截铁、令人胆寒的话语,知道他断不会投降,自己苦口婆心说了一通反而自取其辱,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来到门口,只见华婷公主正站在外面,双眉紧锁面色焦虑,一见哈赤,忙问:“怎么样?说动他了吗?”
哈赤摆摆手,摇摇头,冲华婷公主说:“此人铁石心肠、愚顽不化。依我看,公主也不必劝他了,明日直接开刀问斩!”
华婷公主听了之后,皱了皱眉。说:“军师辛苦了。您先回去休息,我再去劝他一下试试。”说着推开牢门走了进去。
华婷公主走入牢房的大门,径直走向关着水溶的那间狱室。只见阴暗的牢房之中,水溶鬓发散乱,脸色苍白,浑身血迹斑斑,双手双脚都被绳子死死捆住,双目紧闭,斜躺在一堆干草蓬上。公主一见,心中不禁隐隐作痛,不由得站在那里看着他。
水溶此时刚刚骂走了哈赤,正想躺在干草上休息一下,忽然听到外面有声响,一个轻巧的脚步声款款走来,睁开眼睛一看,只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娇俏女子站在自己的狱室门外,正定睛注视着自己。再仔细一看,认出是炎国的华婷公主。心想,这女人无非又是过来劝降自己的。便又冷哼了一声闭上眼睛。
华婷公主转头对一旁的狱吏骂道:“他现在已经被关进牢笼,有必要将他捆得这么紧吗?”
狱吏答道:“回禀公主,这是大王吩咐的。大王说,一定要将他捆结实了,他武功高强,怕他跑了。”
“愚蠢!”华婷公主怒道:“给他松绑!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你们这样绑着他,只怕要把他绑坏了!若是怕他跑了,换上手铐脚镣即可。大王要问起来就说是我的命令!”
狱吏听了,只得从命。打开牢门进来将水溶身上的绳索统统解开,换上了手铐脚镣。水溶被长时间捆绑,四肢已经麻木冰凉,此时被松绑了之后,渐渐觉得身上的血液畅通了,四肢好受了很多。心里暗自感激公主,但仍闭目不去看她。
华婷公主对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侍卫立即端上来一个食盒,将食盒恭敬地端到水溶跟前。侍卫打开食盒,一股香喷喷的食物味道立刻充满了牢房。水溶睁眼一看,里面是大鱼大肉、好酒好菜。
水溶被捕之后已将近一天没有进食,再加上之前因军中粮草不足挨饿了许久,此时一见美食,食指大动,腹中立刻咕咕叫了起来。
华婷公主嘴角微微挑动了一下,低眉说道:“将军受苦了!这是小女子为将军准备的一些饭食,不成敬意,请将军享用!”
水溶瞥了她一眼,心说:“要死也得作个饱死鬼!” 坐起身来,一言不发,立刻端起饭碗拿起筷子大吃起来。吃完之后,水溶把饭碗和筷子往地上一放,又闭上眼睛倒在草上。
见水溶故意对自己冷漠,华婷公主也不生气,反而微笑着轻轻道:“将军一心尽忠报国、视死如归。小女子钦佩之至!只想和将军叙一叙话。不知可否?”
水溶睁开眼睛看了看她,说:“你我身为异族,各为其主,本是仇敌。我没有话和你讲!”
华婷公主听后微笑了一下,接着说:“将军说和我身为异族,不过.... 我听说你们中原人,在远古时期,也并不是同族。好像分有什么黄帝、炎帝、蚩尤等等好几派。也曾经打来打去的。为什么现在却成了一家?”
水溶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问,自己反而有点答不上来。心想,这女子果然厉害刁钻,是故意套我来着,不要上她的当。
华婷公主见水溶不说话,接着说:“我还听说你们中原人尊崇孔子,可孔子曾经说过‘四海之内皆兄弟’,是不是这样的?如果是这样的,那我们炎国族人和你们中原人同在四海之内,也可以说成是兄弟了。“
水溶对她呸了一声,说:“孔子是说过‘四海之内皆兄弟’不错,可你们却无故侵扰我中原疆界,对我中原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难道这样也算兄弟?!”
华婷公主听他这么说,心里也觉得惭愧,可嘴上却不服,急忙反驳道:“烧杀抢掠的人我没有看到,如果我看到,一定会阻止他们这么做!至少我统领下的士兵不曾做过这等事!”
水溶用眼睛斜睨她一眼,说:“呵呵!那谢谢公主了,只是不知公主是不是天天躲在闺阁中住着,对外界之事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才可以恬不知耻地说出这等话来!”
华婷公主的脸红到了耳根,平生还没被人这么怼过。她又气又恼,真想拂袖而去。可一想到若不能劝降他,那他就真的死定了!想到这里,又不得不压住了性子。
“将军,如果我族士兵真的做了这些事,那我愿替他们向你赔罪,向你们中原人赔罪!还请将军原谅,可否?”
水溶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那一双如水的秋波中似有真诚的目光,心中有一丝感动。但又转念一想,这一定是她故意使的计策,目的是为了感化我、劝降我。便冷笑一声,又故意转过头去闭上眼睛不再看她,也不理她。
华婷公主见他又不理自己了,心里焦虑。
“将军,我所言皆出自真心。希望你不要再固执己见…快快归顺我朝,我会向兄长保举你,让你平步青云、享尽荣华富贵….”华婷公主还没说完,只听得水溶“呸!”的一声大骂道,“少废话!我水溶乃华国王爷,一世英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早已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今天我既然为你们所擒,我也认了!要杀要剐随你们,但绝不会归顺你们这帮番贼北狗!”
华婷公主一听他这句话,心里也真来气了,她不想再这样耗下去了,直接说道:
“水溶!我实话给你说了吧,我见你是个英雄,不想看着你死!…. 我今天之所以来,就是为了救你一命!你若再这样不知好歹、执迷不悟,就是死路一条,明日就会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水溶听得真切,知道自己已必死无疑,明日等待自己的将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死亡,心中一阵悲痛。转过头来,再次看着华婷公主,只见她一双秀目之中尽是焦虑和情义,泪光闪闪萦绕在眼中,心中豁然明白了她对自己的感情,不禁有几分感动。但是,在大是大非跟前,自己岂能动摇?千古的骂名,自己又如何能承担?于是,把心一横,对公主冷冷说道:
“我要是怕死、怕痛,早就降了。公主,谢谢你今天对我说的这些话….. 只是,两国仇恨,不是你三言两语就可以化解的... 我意已决,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愿以自己的血来换取内心的清白与安宁!公主请回吧!”
公主听完了他这句话,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滴滴答答地滚落下来。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低下头去,用袖子拂去泪水,扭头走出了牢房。
军师哈赤还在牢房外站着,一见公主出来,急忙询问,只见公主也不答话,两眼发红,直接奔向自己的营房去了。哈赤望着公主的背影,叹息了一声。
华婷公主进了自己的营帐,走进内室,关上门,直接哭倒在床上,口中骂道:“短命鬼!我对你已仁至义尽了!”
华婷公主走后,牢房里彻底安静了下来。水溶斜倚在墙上,只觉得又累又冷,浑身疼痛难耐,一想到自己即将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结束生命,心中悲伤,眼中不禁留下两行清泪。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前的那块玉佛,回想起临行前母亲的叮咛,一阵剧痛贯穿心扉。母亲… 请恕孩儿不孝!今生终究是不能与你相见了,来生再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已夜深人静,水溶昏昏沉沉睡去。在睡梦之中仿佛又看到黛玉,但见她花容憔悴,泪飞如倾盆之雨,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双肩耸动,悲伤恸哭不已。水溶心想,难道是自己已经死了,是自己的魂魄见到了黛玉?
昏昏沉沉之中,半梦半醒之间,忽听牢房门一响,一个人走了进来。水溶睁开眼一看,是一个黑衣蒙面人,一身夜行衣装束。只见这黑衣人用手示意水溶不要作声,蹑手蹑脚走到跟前,用钥匙打开了牢门,又用一把小钥匙打开了水溶身上的镣铐。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水溶低声问道。
那人把脸上的黑色蒙布往下一拉,借着月色,水溶定睛一瞧,正是华婷公主!水溶吃了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公主两眼怔怔地望着他,说:“我也不知道为何,总之,就是不愿见你就这样死去... 也许是上辈子欠你的。 ”说着,扶着水溶从地上站立起来。水溶一动,腿上的箭伤崩裂疼痛难忍,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华婷公主见了,低头往下一看,只见他腿上的伤口已撕裂,鲜血直流。急忙扯下自己衣服上的一条丝巾,轻声说道:“将军请暂且忍耐一下!”说着弯腰下去替他包扎止血。包扎完后,又仔细看了看,扶着水溶站好。
“我已为将军备好一匹快马,你立即骑马回去,天亮之前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公主说着,搀扶着水溶慢慢走出牢房。两人来到门外,见万籁俱寂、四下无人,漫天星斗下,一匹高头大马正静静地站在门口。
公主正要搀扶水溶上马,水溶突然说道:“公主,我是你们的仇人,你将我放回,难道不后悔吗?”
“你不要问了。否则我后悔了你就走不了了!”公主眼含热泪说道。
水溶心中一阵感动,热泪也滚滚而下。再次看了看公主那双深情的眼睛,突然向公主跪倒,拱手道:“多谢公主救命之恩!此大恩大德,水溶永世不忘!”
公主将他扶起来,拉着他的手,两眼含泪,久久不愿松开。最后终于狠下心松了他的手,转头摆手说道:“快去吧!”
水溶转身抓住缰绳,忍痛上马。又回头再次看了华婷公主一眼,拱拱手,说了声“公主保重!”纵马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