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黛玉回贾府之后的第二日,水溶像往常一样去宫中上朝,准备等退朝之后单独觐见皇上,并请求皇上允许自己另立王妃之事。可是和朝中大臣一起在殿内等了很久,却不见皇上上朝。大家窃窃私语,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水溶也很疑惑,时时焦急地望向内廷的方向,但不见皇上的影子,也只能干等着。
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只见一个黄门内监从宫中小步趋出,对着大家用尖细的嗓音念道:“传皇上口谕!皇上今日身体欠安,罢朝一日,请诸位大臣自行退朝吧!”
水溶听了,失望地走出朝堂。心里想着,皇上一向龙体康健,怎么突然病了呢?殊不知皇宫之内正暗流汹涌,上演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夕阳已经西下,翊乾宫中的榕树枝头,乌鹊已归巢歇息。
宫中花灯盈盈,桌案上摆着各色瓜果点心。两排宫女恭敬地侍立在门外。穿过一扇玲珑剔透的白玉琉璃雕花屏风,帷帐内,懿贵妃水如烟打扮得妖娆妩媚,正等待着皇上的到来。
不久,听到外面太监禀报的声音“皇上驾到!”
懿贵妃理了理织金褙子上的褶子,扶了扶头上的金凤步摇,立即出殿迎接,并给皇上下跪请安。
“爱妃起来吧!”皇上将她扶起,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殿中。
“皇上可曾用膳?臣妾担心皇上日理万机,熬坏了身子,特意给皇上炖了一点人参虫草汤,皇上可饮用一些补补身体。”懿贵妃说着,让宫女盛了一碗,然后自己亲自捧着给皇上端了上来。
皇上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说“还是你最关心我啊...”
懿贵妃装作娇羞的样子说:“臣妾日日都思念着皇上呢,只是皇上心里,还不定是谁...” 说罢假装生气地嘟了嘟嘴。
皇上看她吃醋的样子,愈发心喜。喝了汤,和她又调笑了几句,便拉着她去内殿床上了。两侧宫女识趣地退下。
两人**完毕,懿贵妃又故作小鸟依人之态依偎在皇上怀里。皇上正搂着看她,忽见她脸上似有忧愁之色。忙问:“爱妃,为何皱眉啊?”
“哦..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臣妾前两日偶然在宫中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对皇上不利,故心中忧虑...”
”哦?什么风言风语?说与朕听听。”
“这...是关于贤德妃的,还是不说了吧,免得皇上说我是长舌妇...”
“朕让你说就是!你不说,是为不忠。” 皇上逗笑道,“关于贤德妃有什么事情?”
“这...前两日臣妾去宫中花园散步时,偶然听到两个宫女在背地里议论贤德妃,说她....” 懿贵妃欲言又止。
“说她什么?”
“臣妾不敢讲...怕有辱圣听...”
“有何不敢讲?快说,朕不会怪罪于你!”皇上的语气似有怒意。
懿贵妃装作害怕的样子,说:“皇上息怒!臣妾说便是...臣妾听到两个宫女躲在角落里偷偷议论贤德妃,说她近日和一个温姓太医来往甚密。那个温太医日日来为她号脉,并为她配制了一盒丸药,名叫‘人参养容丸’。贤德妃每日服用这药之后,必要屏退左右,和温太医单独待在房中半个时辰才会出来。形状甚是可疑... 她们怀疑,这所谓的‘人参养容丸’,其实是....”说到这里,懿贵妃故意停了下来。
“是什么?快说!”皇上的脸已明显地耷拉下来,状如一块黄里发黑的皱巴巴的破布,而一双眼睛却如瞪得老大。
懿贵妃故意吞吞吐吐地说:“春药...”
“胡扯!”皇上一声怒喝,瞳孔中似冒出火来瞪着懿贵妃。片刻之后,一把抓住懿贵妃的衣领,愤怒地质问道:“是谁说的?朕要调查清楚,定要砍了那传谣之人的脑袋!”
懿贵妃吓了一跳,连忙说:“皇上息怒!臣妾也是昨日去宫中花园里散步的时候偶然听两个宫女在嚼舌根子说的。只是她们看到臣妾便一溜烟地跑了,臣妾也没有记下她两个的名字。此事我也断然不信!元春妹妹素日里一贯温良贤淑、知书达理,怎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有悖人伦之事!”懿贵妃装作不信的样子,过一会儿,又伏在皇上怀里,接着说:
“不过...臣妾担心皇上的名声,故日夜不安....既然有人传,定要立即调查清楚,否则由着这些奴才们瞎说,岂不坏了皇上名声。”
皇上听了这话,愤愤地呼出一口气,不做声。懿贵妃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又说道:“此事....皇上也不必着急,今日已经太晚,依臣妾看,皇上明日再...”
一句话还没说完,皇上纵身从懿贵妃床上跳了下来,披上衣服便往外就走。
“皇上!您这是去哪儿?”
懿贵妃明知故问道,从床上追下来紧走两步,似乎要将皇上留住,却在门边停住了脚,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停留在唇边。
皇上也不答话,只径直上了轿吩咐抬轿的太监直往凤藻宫而去。
凤藻宫中,元春未施粉黛,披着一件素色披风,还在灯下读着未批完的奏折。她知道今夜皇上在懿贵妃的翊乾宫中就寝,所以并未做任何迎接皇上的准备。因天色已晚,不觉已有些疲乏了。一旁的宫女金娥正恭敬地侍立着。
“金娥,给我打些水来。”元春准备洗漱一下休息了。突然,只听见门外太监大声禀报“皇上驾到!“
门外宫女齐呼:“给皇上请安!”元春一惊,只见皇上突然从门口走进来,目露凶光直视着自己,脸上阴云密布,宛如下一秒钟就会电闪雷霆。
元春不明白皇上为何深夜来到自己这里,急忙给皇上跪下请安,口中说道:“臣妾恭请陛下圣安!臣妾不知陛下深夜驾临,故没做准备,还请陛下原谅!”
皇上看着她略显疲乏的脸颊,又扫视了一下桌上的一堆奏折,冷冷地说:“起来吧!”
元春:“陛下,您..今晚不是宿在懿贵妃那里吗?”
“怎么?朕不可以来吗?!”皇上忽然两眼瞪着元春气呼呼地说道。
“不是!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元妃一见皇上生气,急忙抬头诚惶诚恐地看着皇上。皇上见她好像有一丝惊慌,愈发起疑。“朕今晚就是要让你侍寝!”说着拉着她的手就大步往寝宫走去。
元妃只得和皇上一起走向寝宫,只见皇上走到床头,却不像往常那样让元春为自己宽衣解带,而是自个儿转到屏风和幔帐后头,角角落落都细看了一遍。然后,又回到床边站在那里,两只眼睛在元春的床单、枕头、被褥之间不断地游移盘桓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蛛丝马迹。元春不明白怎么回事,只呆呆地看着,问道:“皇上,您这是要找什么?”
皇上并不答话。突然,皇上仿佛发现了什么,一把将床头的枕头和被单掀落在地,刹那间,一个小小的药盒从枕席下滚落到了地上,接着是一个绿玉坠子哐当一声跌落在地,碎成两半。皇上拾起一看,只见药盒上写着“人参养容丸”几个字,又将那两半绿玉坠子合在一起,正是一个“温”字。皇上顿时怒不可遏地转过身来,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将这两件东西猛力扔到元春面前,吼道:“这是什么?说!”
自从温太医送来这盒人参养容丸,元春还不曾动过,那药盒一直放在桌子上。不知为什么这东西竟然自己跑到了枕席下面!还有这个莫名其妙的绿玉坠子,自己更是从来没有见过!元春顿时懵了,张口结舌说不上来。
“你这个贱人!”皇上怒气冲天地骂道,接着一巴掌打到元春的脸上,元春顿时觉得脑子里面嗡嗡作响,身子一歪,躺倒在了地上。皇上站起身来便向外走,元春一见皇上要走,顾不得剧痛,急忙爬起来死死拉住皇上的袍子,哭道:
“皇上息怒!这药是太医院温太医为臣妾配制的强身健体之药,臣妾还不曾吃过,这药也都是放在桌上的,却不知何人将其故意藏于我枕下!至于这坠子,臣妾更是闻所未闻!不知从何而来啊!”
皇上见元春哭得梨花带雨,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忽然心里又起了恻隐之心,对元春的话半信半疑。他回转头来盯着元春的眼睛,“你所说当真?”
“皇上,臣妾所说句句是实!若有半句假话,臣妾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皇上见元春发了毒誓,心里稍安,便弯腰将她从地上扶起,拉着她坐在床边。叹口气说:“元妃,朕自然是愿意信你的话。可是现在宫中风言风语尽是说你与那温太医有私情。还说你服用春药,背着朕行苟且之事!”
“皇上!臣妾自从进宫以来,无不谨言慎行,循规蹈矩,以贤德为律、纲纪为常,不敢有丝毫怠慢僭越之举,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这一定是有人故意污蔑臣妾,想置臣妾于死地!还请皇上明鉴是非,替臣妾主持公道!”元妃声泪俱下,久久跪在皇上身边不愿起身。皇上只好把她拉起来,说:“好了。你也不必忧虑,此事我一定彻查。”
皇上让贴身太监将人参养容丸和绿玉坠子带走分析调查,便立即离开了凤藻宫。当晚皇上就在书房睡了半宿。一到书房,皇上便命人立即将温太医抓捕,并搜查他的私人物品。温太医正在太医院的床上睡觉,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便被抓到狱中。
其实这一切都出自懿贵妃、其母李氏、还有忠顺王爷水蛭的精心布局。懿贵妃和李氏密谋陷害元春,便重金收买了金娥,令其密切监视元春的一举一动。得到金娥来报说元妃与温太医多次会面,便让李氏在宫外做了两块玉坠,一块刻上“温”字,令金娥偷偷藏于元春枕席之下,一块刻上“元”字,又偷偷派人藏在温太医枕席之下,另外把那温太医送给元春的人参养容丸私下里全部换掉,换成春药,仍然放在原来的盒子里,又命金娥将其藏于元春枕席下面。金娥还偷偷地把元春的一些贴身衣物从宫中盗出,交给懿贵妃手下,懿贵妃又让手下将元春的贴身衣物和那绿玉坠子一起秘密私藏于温太医床褥之下。那温太医因平时经常在外看病,不在房中,竟对此浑然不知。
皇上令东厂酷吏高治审理此案,却不料高治早和忠顺王爷密谋串通好了。温太医一到狱中便受尽酷刑,苦熬不过,被屈打成招,承认为元妃私制春药、两人多次偷偷服用并在宫中通奸□□。高治拿着温太医签字画押的认罪书,还有刻有“元”字的绿玉坠子,刚好和元春床头发现的刻有“温”字的是一对,还有几件元春贴身衣物,俱说是从温太医枕席之下搜罗出来的,一起拿给皇上过目。皇上见了这些之后,直气得吐血。颤抖着手指着这些东西道:“这个贱人!我险些信了她!把这些东西全给我烧了!将那温如检凌迟处死!”扶着桌子立了一会儿,又说:“赐那贱人一丈白绫,一杯鸩酒,让她自行了断!此事切莫声张...”
凤藻宫中,元春被软禁在此,不得外界任何消息。元春焦虑地站在窗边,希望能再次看到皇上的身影。可突然间,听到外面有盔甲声音由远而近,只见一队士兵列队走入宫中,立于殿外两旁。接着走过来三个太监,为首的一个是皇上身边的老太监高乐,另外两个是陌生面孔,手中托着托盘跟在高太监身后,一个太监手中托盘上有一匹白绫,另一个手中托盘中放着一杯酒。元春见了,立即明白了,今天便是自己的死期了!
“元妃听旨!”高太监站在殿外高声念道。
元妃听到,强打精神走出殿外双膝跪地听旨。
“元妃贾氏,品行奸恶、□□宫闱,按律当凌迟处死!孤念其曾侍奉有功,准予其白绫一丈、鸩酒一杯,着其自行了断,以保全尸。”
元妃听了,仰头哭道:“苍天啊!我自进宫以来,无不循规蹈矩、战战兢兢、一心一意侍奉皇上,从不敢越雷池一步!怎会做出此等丑事!是谁出此毒计陷害于我!天理何在!公道何在!”说完泪如雨下。
贤德妃的名节在宫中非常好,大家都心知肚明元妃是被人陷害的。尤其是高太监,他曾多年侍奉皇上,对元妃和皇上的感情也非常清楚。此时看到元春痛哭流涕,即将被处死,高太监也不禁落泪。
元春看到高太监也流泪,不禁长跪在他面前,拉着他的袖子道:“高公公,我平日待你不薄,今日我已死到临头,只想知道是谁害我,还望公公以实相告!”
“娘娘....具体情况老奴也不知...”高太监颤颤巍巍说道,“不过,老奴听说娘娘身边的宫女金娥,今日已被招至懿贵妃的宫中担任一品女官去了...”
元春听了,心中已明晓定是那懿贵妃买通了自己的宫女谋害自己。含着泪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说着,擦去眼泪,又对高太监说:“我平日在宫中身无长物,只有古筝一把、砚台一方,是我从小受父亲所赠,带于宫中。我今日受这覆盆之冤,就是到了阎罗地府,也绝不会放过那恶人。我死之后,还望公公替我将我的古筝和砚台还给我父亲,可否?”
高太监含泪点了点头,说:“娘娘放心,老奴一定做到。”
“娘娘,这白绫和鸩酒,您看用哪一个?”
元春看了看这两件物品,轻轻吐出两个字:“白绫”
于是太监们将鸩酒撤去,将白绫取来,准备给元春套在头上。元春却突然对太监们说:“今日我即将归西,可否容我换一件干净衣裙,稍加梳洗,让我干干净净地上路?”
高太监见元春说得恳切,只得点了点头。
元春起身向内室走去,一旁有个太监说:“说不定她想逃走!”说着便想跟上前去,高太监立即喝退此人,说:“这里都是我们的人,宫墙又这么高,她一个弱女子能逃到哪里去?就容她去换件干净的衣服又如何!”这人听了,只得退回来。
元妃进入内室,快速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下几行小字:“父母在上,女儿不幸遭水如烟暗算,诬我与温太医□□宫闱。皇帝昏聩,赐我自尽。恕女儿今生无法自证清白、尽忠尽孝。伏启父母多多珍重,福寿绵泽,女儿当含笑九泉,来生再报父母大恩!元春跪拜。”
写完之后,将纸折成四折,塞于平日所弹古筝腔体内一个隐蔽夹层之中。又从衣柜中找了一件干净衣服换上,梳好了头发。做完这一切之后,元春静静走出殿外,从容赴死,香消玉殒。
几日之后,懿贵妃宫中的一个宫女在清晨从井中汲水时突然发现井中漂浮着一具女尸,披头散发、脸部浮肿,不禁吓得跌坐在地、连声呼叫。旁边的太监、宫女们赶紧跑上前去,扶住她。尸体被打捞上来后,众人一看,正是金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