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大人!小的跟您去!”隋瑛套上盔甲时,一道莫名熟悉的声音传来。
隋瑛循声望去,只见一千夫长向他拱手道:“昔日巡抚大人对小的网开一面,如今是小的报答您的时候了!”
“你是……那个抢粮的兵?”隋瑛问。
“嘿嘿,是小的吴晗,可真是折煞了您老,让您只记得咱这一劣事……”吴晗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看戎装,他如今已是一名千夫长了。
“他是个有本事的!”一旁的吴宪中道,“对朔西地形十分熟悉,他虽是抢百姓的粮,那北狄的牲口他也没少抢!哼,要不是他能从北狄那边给咱拖几只羊来,当时都留不了他!”
吴晗笑得一脸褶子,“饿嘛,能吃别人的当然先吃别人的……”
“好!”隋瑛跨上马,“只是你这恩情可别报错了人,当日可是林侍郎对你网开一面,把你交给了吴将军,你才能得此赏识。”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吴晗当即调转方向,朝林清磕头,林清连忙扶起了他。
“还请吴士兵一定要尽心尽力,护隋大人,奚将军安全归来。”
吴晗这辈子还没想过自己能被兵部侍郎亲手扶起,当下感动得眼泪汪汪,拍着胸脯道:“没人比我更熟悉这戈壁滩上的路!我自小就是在这里混着长大的!我一定不负侍郎,不负将军!”
“好!”隋瑛朝身后数十名士兵道,“这一回,速度对我们来说是最重要的,大家轻装上阵!到时候径直返回隘口,与陈将军汇合!”
“遵命!”
隋瑛深深看了一眼林清,拉起缰绳,疾驰而去。戈壁滩上的风沙,瞬间将这数十余人湮灭。林清伫立良久,回到萧慎营帐。
此时萧慎身上缠满纱布,好在都是皮肉伤,不曾伤到筋骨。林清又是心疼萧慎,又是担忧隋瑛,拿了块帕子,坐在榻边揩拭萧慎额头上的冷汗。他多想和隋瑛同去,却也知道,自己这身体不宜驰马。他自小身子骨弱,马术的修行从来都是浅尝辄止。
“罢了,只求奚家小姐的那玉能护他安生回来。”
他叹气,又瞧着眼前这年轻的王爷,在伤痛中陷入昏迷,直叫他心痛得紧。
——
很快,隋瑛的人马就经过陈青和的驻军,翻过隘口,在苍茫暮色中朝西北而去。
风沙渐起,披风簌簌。
荒漠无垠,百余人仿佛奔夜而去。
此际,在他们不远的前方,一团篝火亮起,映照出一张疲惫面容。双手被捆在后,马儿在耳边打了个响鼻,冷风一吹,奚越一个哆嗦便从昏迷中醒来。
他浑身是伤,像个破口袋般被绑在一方峭石上。在他面前,北狄人那高大身影来回在光影当中,他们绕篝火而坐,手持匕首,蒯下一片片风干肉递进满是胡须的嘴里,灌下口口烈酒。失败让这群北方战士们士气低落,但好在他们在撤退过程中捡了个大便宜。
他们不知那汉人竟敢孤身追逐他们至腹地,以至于落了单,落入到他们布置下的陷阱里,摔断了臂膀,磨破了面容。
他的面孔陌生,过于年轻,但看他的军服和战马,想必也是将领。这群残兵败将将他绑得扎实,扔在地上,商量着如何处置他。北狄话语粗鲁狂暴,奚越听不懂,但从他们凶悍的神情上,他知道自己已经是凶多吉少。
才第二次上战场,就落入敌手。不知为何,疼痛此刻就不慎分明了,他只是有点想哭。
他想起了姐姐,想起了姐姐给他的玉佩,也想起了隋瑛,在出战前那谆谆教诲。
可令他疑惑的是,二人面容稍纵即逝,他的心头萦绕着另外一张面庞来。
那面庞清秀却坚毅,仰着头,毫不退让地凝视自己。
还有他摔倒在地时,因疼痛而拧起的眉头。他看起来是那么痛,面色苍白,冷汗淋淋,却没有掉一滴眼泪。
隋瑛说得对,他欠他一声道歉。
可是,他还能说声道歉吗?
北风呼啸,他像只待宰牲口般被扔在地上,有几名北方战士想起他们逝去的同伴,恨恨对他踢上几脚,叫他如虾般蜷缩,口吐鲜血。奚越挤了挤眼,把渗进眼里的血水勉强挤出去。他恨恨地盯着这些北方蛮子,就算死,他也不能丢失大宁国的尊严!
仿似被他眼中仇恨惹怒,几名士兵预备把他扒干净衣服在夜里吊上一宿,叫他被荒原上的豺狼啃噬,被寒雪一样的月光冻僵。
就在士兵把奚越拎起来时,一道目光,从远处的乱石中望来。
隋瑛趴在地上,转头朝身后埋伏的将士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几根发丝凌乱在额间,挡住凌厉而肃冷的眼神。
不能有半分差错,他对自己说,这是对朔西百姓的交代,也是对他的交代。
他静静看着奚越掉在一根立起来的木柱上,浑身是伤。那些残兵们对他拳打脚踢一阵,也失了力气,绕在篝火边互相处理起伤口来。片时,他们派出几名警戒的,其余的就各自睡在一边。看来经此一役,他们已经筋疲力竭。
隋瑛数了数,总共还有六十余人。
对付这些残兵败将,隋瑛手底下的人数是绰绰有余了,只是事情得做到万无一失。他们经不起任何无谓的伤亡。
他看了一眼吴晗,吴晗点了点头,抽出一柄匕首,朝前遁去。
须臾间,一名放哨的被无声息地放倒。
夜风冰冷,奚越早已半晕半醒,他只希望这是场噩梦,而噩梦可以早些结束。混沌中,他仿佛又看到在马蹄下飞扬而起的那抹青色,他感到一阵揪心,浑身的痛便更加清晰了。恍惚中,他感觉到自己被拖了起来,身子变轻,仿佛要上西天似的。
大抵是大限将至了,奚越自嘲地想。满心悔恨,却无从诉说。罢了,这一生……
“奚将军,奚将军!”熟悉的汉音突然响彻耳边,他猛地睁开血眼。
“哎哟,小将军喂,你可醒了!”
奚越被吴晗自后搀在怀里,拖着向后快速褪去。在他视野中,依稀见到隋瑛身着武将玄色铁甲,头戴银色凤翅盔,长剑在手,直指苍穹。
他一身咤喝,携断金破铁之势,带领数余人冲进北狄当中。篝火猛地窜高,火星子四溅,如炸开的银河。红光映照在他坚毅沉着的面庞上,剑起剑落,杀伐当中竟有大家之势。
一北狄战士从后持砍刀朝他挥下,奚越艰难地想发出声音提醒,却见隋瑛电光火石之间猛地转身,以剑格挡。
北狄战士凶悍无比,力大蛮横,隋瑛虽精壮,却在力量上稍弱,他当即单膝跪地,凝视眼前敌人,纹丝不动。砍刀与长剑在极致力量**振,映照两张浴血面庞,一张暴戾,一张冷静。隋瑛颈肩青筋爆开,随着一身吒喝,他竟以文人之躯从北狄战士道口下站了起来!
随即长剑一挑一拐,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卸下砍刀之力,身形又是飞速前遁,隋瑛待抬起臂膀,朝那北狄战士咽喉狠狠的就是一个肘击!
北狄战士瞬间吐出一口鲜血!
接着便是长剑入腹,庞大身躯轰然倒塌!
隋瑛站定,抽出长剑,望着那尸体,急促喘气。
好险,千钧一发时刻,险些不能回去见他了。他揩拭了一把额间冷汗,再度持剑冲进狄人当中。
看着这一幕,奚越心中既是惊诧,又是惭愧。
他恍惚看到,长剑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在隋瑛手中所向披靡,那戎装之下的身姿,是他从未见过的悍勇之相。
他突然理解自己的姐姐了。
显然那些北方蛮子根本未曾想过被偷袭,也不知放哨人在何时被悄无声息地放到,挣扎片刻后,他们便惨叫声四起,狼狈逃窜。眼见这批人已经不足为惧,隋瑛也不恋战,对身周将士们下达了撤退的军令。
说罢,隋瑛朝奚越跑来。
“你受苦了。”隋瑛取下自己的披风,将奚越包裹在内,随即翻身上马。吴晗连忙帮忙将奚越抬上马背,奚越痛苦地哀哼一声,隋瑛心下一软,回头看了一眼他,用绳子将他和自己牢牢绑在一起。
“忍着点,奚越,回程速度得快,许是有些颠簸。”隋瑛拍了拍奚越的脸。奚越睁开迷离的眼,轻轻眨了一下。
“好小子,可别睡了,大哥带你回去。”
说罢,隋瑛拉起缰绳,大声喊了一声“驾”!
战马高扬前蹄,夜风抖擞凛冽,众人极速朝隘口方向奔去。此际,黎明初现微光,血色朝霞中,一行兵马黑色剪影犹如闪电,风驰电掣般地越过地平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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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