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藻垂眉耷眼地跟着进来,远非关上门。
无论从长相还是性格、能力各方面,鱼藻都不算出挑,但我觉得她有两个优点,第一是听话,第二是善良。
可能有人觉得“听话”不能算是人的优点,但是当一个人能力不够突出、无法独挑大梁的时候,服从指挥就成了她最大的优势。反面例子很明显,就是南雨。
善良就不用说了。那支弩箭射过来的时候,她曾伸手将我抱开,尽管没能成功,但她尝试去做了。那种下意识的反应是最真诚、最没法骗人的,结果反而不重要。
我会为这样微小的细节打动,向来如此。
她进屋以后,没走两步又跪下了,这让我非常无奈。我坐到凳子上,准备沏杯茶慢慢喝呢,瞧她这一意孤行,只好放弃了专心听她讲。
“我想求您救救阿琪。”她说。
我有点莫名其妙:“关于阿琪的事,我已经和你们队长聊过了,我会研究一下……”
“不,”她有点急切地打断我,连连摇头,“不是那回事。”
可真要她说明白,她又支支吾吾起来。
“昨天我给阿琪检查了一下,您知道她之前在庞家寨是单独关押,没和我们在一起,她肯定一直被控制着,所以……她现在的状况实在不太好,而且阿琪的性格非常刚烈,我不确定她能不能承受……总之就是,我想求您,能不能,暂时、暂时不要治好她?”
“为什么?”我再次询问。
但我心里大概有了猜测,一件女孩子很难承受的事情,这个范围已经很小了。
鱼藻双手攥着衣摆,唇色抿成青白,眼皮明显肿胀,她看看我,又看看旁边的远非,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那句话说出口。
我微微叹气,吩咐远非:“非非,你去楼下吃早饭,一会儿我过去找你。”
远非不多问,立即执行。
我朝鱼藻伸出一只手,柔声安抚:“带我去看看她,行吗?”
鱼藻点头。
她起身时,双腿打颤,我把手抬高,方便她借力扶着。
我们穿过走廊,路过安安的房间,她们已经离开了,拐弯继续往前走,到了鱼藻住的那一间。魏子琪坐在屋内的床上,她已经换了一件新衣服,从脖子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目光呆滞,无比静默。
我上前解开她的衣带。
密密麻麻的痕迹,从胸口、腰腹一直延伸到大腿。其中有很多齿印,还有青黑的指印,相比暧昧,它更多彰显着一种堪称残忍的暴力。最明显的一处,是左侧山顶的花苞被整个咬掉,已经结痂脱落,变成丑陋的疤痕。类似这样缺了肉的伤口,我粗略数数,大约有十几处,甚至右手小拇指都缺了一截。而那些只是咬出血没咬掉肉的齿痕更是数不胜数。
我踏马就知道那个狗东西病得不轻!
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抖着手指头把衣带系回去。
扭头看鱼藻,她一直侧着身体,双手捂脸,没敢往这边看。
这个情况太糟糕了,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或者指责,一切都是徒劳。
悲戚哀惨的空气沉沉下坠,我急于破开这绝望的囚笼,喉咙却像是被一整瓶胶水牢牢粘住了,发不出半个音节。
大概过了好久,我才鼓起勇气转移话题。
“你照顾她这两天,她对外界有反应吗?”
“有的,”鱼藻微微点头,“喊她的名字,或者让她做什么事,她都会照做。但是没有指令就完全不动,包括吃饭、喝水、上厕所这些。”
“我觉得她可能还有自己的意识,就是身体不受控制。”
有意识啊……那比没意识还麻烦呢!
我退后一步,看着阿琪,她的脸实在漂亮,是标准的瓜子脸,她全身上下只剩这张脸还是完好的,那却是她遭受一切折磨的根源。
“阿琪,站起来,转个圈。”我收拢自己的联想,尝试对她下令。
她果然照做,而且动作流利,没有半点僵硬。
有点像是傀儡术。
但是中了傀儡术的人,应该只听傀儡师的命令,而不是现在这样谁的指令都听,真是奇怪!
我捏着下巴思考片刻,忽然想起在庞家寨时的那声哨音,随即问起鱼藻。
“你还记不记得,我突然晕倒的时候,外面有一个很响的哨音?”
“啊!我记得,是有!很刺耳朵!”
“阿琪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失控,攻击你们队长的?”
“好像……是的!没错!”
“那之前呢?你们有没有和阿琪说过话?她那时有反应吗?”
鱼藻摇头:“我不知道,阿琪一直是队长背着,我没机会跟她说话。”
但我记得。
我看见过。
虽然很远,很模糊,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在我去地牢找远非之前,我看见邵明辛在和她说话,那时魏子琪完全没有理会他,所以才会被他打晕带走。
她通过声音接受指令,哨子是控制她的关键。原本她只听哨子持有者的命令,或许是因为那个人死了,也或许是距离哨子太远,所以现在才谁的命令都听。
有一种东西……
我决定做个实验,拉着鱼藻退出一点距离,站到房间的门口一侧。
“阿琪,到我这里来。”我说。
她笔直走来。
我立刻换了个角落,顺手将一个凳子放到两点之间直线路程的中央。
“阿琪,到这里来。”
她果然还是走直线,一脚狠狠踢到凳子上,却没表现出半点痛苦,继续绕开凳子准确找到我。
“阿琪,回到床边去。”
这次她没有动作。
“到有亮光的地方去。”
没有动作。
我改变指令:“阿琪,向后转身,往前走。”
这次她听懂了,沿着墙面一直走到床头,因为无法前进而停下来。
“向后转身,坐下。”
她坐回床上。
我没再发出指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鱼藻忐忑不安的等待着,但我沉默了一会儿开始抓耳挠腮,鱼藻吓了一跳,连忙抓着我询问:“幽灵大人,您说句话啊!阿琪到底怎么了?”
“好消息,”我闷闷地说,“你的猜测应该是对的,她还有一部分自我意识,能救。”
鱼藻高兴了一瞬,紧接着想到阿琪身上那些伤痕,上扬的面部肌肉迅速垮塌。有意识……那就代表着她可能清楚知道自己曾经遭遇了什么,精神伤害远比躯体伤害更加残忍痛苦。
“那,坏消息是?”
我深吸一口气,我很希望我的判断是错误的。
“听觉敏感,视觉缺失,从这两个特征来看,有很大的概率,”我抬起右手,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她的这里面有只虫子。”
“虫、虫子?”
“对,巫族的蛊虫,其中有一种可以控制人的神智。但因为蛊虫本身没有视觉器官,所以它无法理解人类视网膜上形成的图像。”
“视网膜是……?”
“不,那不重要。”我摇摇头。
“总之,这个东西无法强行取出,我们得找到那个养蛊的巫族人,请他来引出蛊虫。”
“还有她身上那些伤,虽然你做了紧急处理,但还是请个大夫看看更加保险。”
就算我能治,毕竟不是专业的医生,,我没法对病患负任何责任。
“等等,能、能请个女大夫吗?”鱼藻请求。
我顿了顿,回答:“我尽量。”
早饭没顾上吃,原本要和李伯伯谈的事情自然也泡汤了。我风风火火地走出门,没带着远非,直奔最近的医馆。我知道医馆的位置在哪儿,我在那里买过外伤药粉和绷带,但是那里没有女性医生,所以我只是去询问。
“您好,爷爷,您知道咱们城里哪家医馆有女大夫吗?”
“没关系,我再去别的地方问问。”
“大叔您好,我想查询一下记录在案的大夫里有没有女性。”
“一个都没有吗?徐来郡……好的,我知道了。”
“您好,打扰一下,我想问个路,徐来郡的官衙怎么走?”
“谢谢姐姐!”
“麻烦通融一下,我想查询记录在案的所有医馆名单。”
“我想找个人,听说这边的医馆学徒里有个女大夫……不在?那请问她住在哪儿?”
“好的好的,谢谢您。”
“您好,我想请见府上的苏小姐……喂!等等!我不是小孩子捣乱啊!”
“苏渺渺?你就是苏渺渺吗?得罪了!待会儿我会负责把你送回家的!”
这段经历曲折坎坷,但长话短说,就是我从徐来郡苏府的高宅大院里成功偷了一个女大夫回来!
年芳十二岁。
鱼藻迟疑,鱼藻不解,鱼藻心乱如麻。
“我能理解家属的心情,但是,二位,我只是未出师的学徒哦!”
苏渺渺对自己转瞬间被拐卖到外地的现状接受良好,她显然是大户人家培养出来的闺秀,无论置身何地都能做到仪态端庄、落落大方。
“没关系,”我摇摇头,“我们不需要你开药,只需要一个专业的人来检查她的情况。”
她的目光在室内逡巡,那其中有一份不符合她年纪的精明,而我不怕任何审视,直视着她表达自己的坚定。
“如此,我必倾尽所学。”她微微福身行礼。
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苏渺渺经过一番细致检查后,向我们公布了一个雪上加霜的坏消息。
要开学了,16号可能还有一章就停更。三月份完全没时间,之后看情况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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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马蹄甘蔗水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