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只鬼兵分三路,夜色笼罩下,阴风吹得墓地里的白幡猎猎作响。
紫忞拿着左忘给的罗盘和寻灵灯去找岳迁,秦久怡要带商柒回阜原乡下,左忘拦住了她,“到时帮我跟齐静语要样东西。”
秦久怡听完左忘说的“东西”,背过身,边画传送符边向左忘比了手势,“知道啦。”
等该走的都走了,唐眠手脚麻木地从地上爬起来,“师父,那我们?”
左忘和贺晚异口同声:“找地方睡觉。”
两人说完看了对方一眼,唐眠头顶冒出个大大的“?”。
贺晚扬起眉梢,“左大人,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心有灵犀。”
左忘面无表情转身,抬脚离开墓地。
他们在城里找了家旅馆,左忘用符纸开了锁,却不进去:“你们进去睡,我回趟冥界。”
唐眠急了:“师父回冥界干什么?”
“拿些东西。”
没等唐眠再问,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过了好半天,唐眠才把目光从门上挪开,扫过立柜、屏风、椅子,最后落到贺晚身上。
贺晚后退一步:“……你别这么看着我,怪瘆人的……”
“师父回冥界拿东西竟然不带我!”
贺晚瘫到床上,“至于吗?又不是不要你了。”
唐眠耷拉着头,嘴里碎碎念:“肯定是因为你,师父才不带我的,怎么能不带我……”突然,他抬起头:“今天是几号?”
没等贺晚回答,唐眠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拉开窗帘,凄冷的月光照进来,惨白惨白的。
他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看了好久好久,久到腿站麻了,才将窗帘重新拉好,然后四肢软绵绵地爬上另一张床。
夜色深沉,但谁也没有开灯。
就在贺晚翻身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你是不是对我师父……”唐眠的声音从厚实的被子里传出来,听起来闷闷的。
“嗯?”
“没什么。算了。”
过了一会,唐眠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犹豫了一会儿问:“孟婆汤是什么味道?”
贺晚没睁眼,“有点苦,有点酸,后味有点像十三茗。”
唐眠的被子顶起一个鼓包,安安静静的。
贺晚问:“你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如果师父不在了,我就去忘川找婆婆要一碗孟婆汤。”
贺晚猛地坐起来:“什么叫不在了?”
唐眠看了贺晚一眼,又把头闷回去,“你知道‘大限’是什么意思吗?和与冥界同存的冥鬼不一样,每个鬼灵都有‘大限’。‘大限’至,就是魂飞魄散的时候。鬼灵严格来说不属于冥界,所以会受冥界阴气反噬,灵力越强受魇界反噬越弱,可受冥界阴气反噬就越强。可魇界反噬顶多就昏睡几天,冥界阴气反噬……没那么好熬,反噬积累得多了,就是‘大限’至的时候。”
“这些,你不要跟我师父说。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唐眠说完,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贺晚说话。
唐眠将被子掀开一条缝,瞄了眼贺晚,暗影下只能看见贺晚下颌线绷得很紧,浑身都在小幅度的颤抖。
唐眠掀了被子,“你……你别……也不一定……”
“‘大限’也不一定就会魂飞魄散,有一成几率能度过‘大限’……”
一成几率。
贺晚颓然坐倒,像被抽干体内的血液,“还是这样……”
“你说什么?”
“唐眠,我有办法让那一成几率变成八成,需要你帮点小忙。”
***
“这里是黄泉?”齐静语目光呆滞地看着梁上悬挂的布条。
她周身笼着层淡淡的红色光晕。
“是。”
“不是。”
秦久怡瞪了商柒一眼,商柒连忙改口:“是。”
“你们是黑白无常?”
秦久怡低头看了眼自己和商柒身上的衣服,刚好一黑一白,“……算是吧。”
齐静语环视着周围“黄泉地府和人间也没什么两样……”
她衣领低,脖子上一圈深红色的勒痕分外明显。
秦久怡怕她多看一会儿看出些什么,连忙说:“你即将入轮回,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如果有,等到你的头七,我可以带你回人间看看。”
齐静语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放不下的,这条命是我自己了结的,还能有什么放不下的。”
“你不怨?”
“怨什么?”
“你的命是你自己了结的,可想来也非你所愿。”
齐静语很轻地笑道:“这对我来说算是种解脱。我不怨谁,谁都有自己的道理,怨就怨这世道不公。”
秦久怡:“世道不公,可世道会变。你所希望的、奢求的,在几十年后都会实现,无论是读书、婚嫁自由,还是迈出高墙深院去看外面的世界。你现在赶快入轮回,大概在下一世就能看到。”
齐静语有些难以相信:“以后的事,怎么能知道?”
秦久怡一本正经地说:“地府能达天听,可以预知后事。”
商柒看了自家师父一眼,默默低下头。
“那我现在跟你入轮回。”
刚说完,齐静语身上的红色光晕消散了,留下一身青白。
秦久怡拦住了她,“走之前,写封信,然后,去看看一个人吧。”
_
齐老太太躺在宽大的床上,西斜的日光透过布满水渍的窗玻璃照进来,在水泥地上映出不规则的光圈。
雨刚停,佣人还没来得及擦玻璃。
突然,她看到了一抹红,一抹艳丽的红,将橘红色的日光完全掩盖了下去。
“祖母。”
齐老太太睁大眼,示意佣人将自己扶起来。
她浑浊的双眼一下子亮起来,眼眶也湿润了,喃喃道:“好看,真好看……”
齐静语一身凤冠霞帔,没顶盖头,妆容精致,端庄地走到床边。
齐静语的妆是秦久怡帮忙化的,充分利用了现代化妆品,加上秦久怡娴熟的化妆手法和齐静语天生丽质的好底子,此刻的齐静语,美的心惊。
齐老太太颤巍巍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握住齐静语的手,“终于看上了……这下摆是不是有点长啊,拿回去叫他们改短一点,到时候要是踩到衣角摔倒了那可丢人了……盖头试没试,上面的花要牡丹不要其他的……”齐老太太话说的断断续续,声音像是莲藕拉丝,虚虚的,黏黏的,一段话说了好久。
齐静语一一应下。
“看见了,我就能安心去了,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你的大日子那天,有些话,我现在就说了……”
……
秦久怡和商柒站在门外,一直等到日头彻底西沉到远山下,齐静语抬腿迈出了门槛,屋里的红色光晕彻底消散。
“师父,魇界要消散了吗?”
齐静语抬头看了眼天,“等等吧,重叠魇界要等所有魂灵的执念都消了才会消散。”
“那我们现在?”
“去送东西。”
***
冥界,幽冥谷。
左忘推开院门,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紫线李落了一院的叶子,左忘踩过落叶,上了东边二楼。
他在桶里灌满冷水,整个人浸了进去。
五脏六腑仿佛都在火上炙烤,像有一团团火焰在七经八络里游走。
以前两三个月才会反噬一回,现在几乎每月都会来这么一遭。
按在桶沿上的手指倏然收紧,左忘将头也扎进冷水里,一直到快喘不上气才探出来换气。
一直到寅时,左忘才从桶里将半死不活的自己捞出来。全身的皮肤都是泛着青的白色,手臂上有几条抓痕,是他熬不住的时候自己抓的。
他擦干头发,换了身衣服,打开房门。
离鬼市闭市还有几个时辰,他要去趟长秋堂找醴禁鬼要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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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忘在日出前到了魇界。他刚打开门,唐眠就从床上翻了下来。
“师父,你没事吧?”唐眠的目光从左忘头顶一直打量到脚上,周遭太黑,其实看不出什么。
“没事,能有什么事。”左忘拨开徒弟,抬眼就看见贺晚不知什么什么时候站在窗前,冷光从外面射进来,只能看到他的轮廓。
有些……锋利。
“天还没亮呢,你们怎么都醒着?”
贺晚突然凑近:“因为,孤枕难眠。”
左忘:“……”
唐眠在角落默默翻了个白眼。
天一亮,左忘就开了道门通到储南倾家,就看到苏暖背着书包从院子里走出来。
“外婆,我走了!”
“路上慢点。”
院门大敞着,能看到储南倾披着件橘黄色的披肩站在院中。
“师父,我们不进去?”
“等等再进去。”
“等什么?”
“等人。”
话音刚落,一阵疾风袭来。
“左大人!”秦久怡踩着高跟鞋走上前,长发向后一甩,递出一封信:“你要的东西。”
唐眠拉过跟在秦久怡身后的商柒:“你们那边结束了?”
商柒点头:“结束了,不然怎么过来找你们。”
左忘接过信,道了谢,现身朝院中走。
他边走边画符,走了三步,画好了一张符,符纸扔出去,变出一张幡,一个葫芦,一副圆框墨镜,一顶瓜皮帽。
左忘戴上瓜皮帽和墨镜,又走了一步,身上的衬衣长裤变成了灰色长袍。他将葫芦别在腰间,一手拿幡,一手捻珠串——珠串是刚才从贺晚手腕上扒下来的。
此时左忘身后——
商柒小碎步挪到唐眠身边,压低声音:“我以为我师父冒充无常鬼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你师父……更胜一筹。”
此时的唐眠看着自家师父仙风道骨的背影,独自在风中凌乱。
储南倾看到院门口有人到访,疑惑地上前,看清来人打扮,欲言又止。
“你是……”
左忘捻着珠串朝储南倾鞠了一躬,然后起身,刚要开口,身后有声音响起:
“远在方圆之外,就见此处有血光之灾,特来消灾。”
苏暖是储南倾外孙女,前面有提到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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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大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