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说的没错,这就是逼嫁!还……”唐眠咬着下唇,吞了后半句 。
信封被一封封拿出来,直到箱子里只剩底部铺的一张旧报纸和牛皮底纸。
“把这些信塞回信封,放进箱子里。”左忘指着散了一桌子的信吩咐唐眠。
唐眠把信一封封装好,一封封放回箱子,放到第三封的时候,他手上的动作倏然停了——那报纸上的字能看清楚!
“师父,报纸!”
唐眠把那份旧报纸从箱子底部抽出来,献宝似的献给了左忘。
报纸被折了两道,已经发黄了,可能被压在箱子里太久,还有点受潮,但并不影响看清上面的字。
报纸头版,赫然印着“华桐路一家夜半失火,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
失火?哪家?褚家?
刚渡完个被烧死的老头,唐眠现在对失火有心理阴影,感觉自己头上有一片惨淡的乌云……
“手别攥那么紧,倒是让我也看一眼。”贺晚说着把报纸往他那边扯了扯。
白纸黑字,不,黄纸黑字,这种地方报大概每天没什么好写的,逮到一件死人的新闻就大肆报道,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写火光如何冲天,写街坊邻里如何救火,写最后抬出来的几具尸体如何焦黑,甚至在结尾写什么天理昭然,要行善积德攒善缘,还扯什么鬼神论。
通篇扯些没用的,连失火原因都含糊不清,只一个“意外失火”就草草盖过,最有用的信息估计也就“户主齐富青”几个字了。
“齐富青?不会跟齐静语一家的吧?”
“应该是,不然这张报纸也不会被褚南倾压在箱底。”
左忘翻到背面,在第四版看到了“天理昭然,要行善积德攒善缘”的源头——齐富青手底下有个制药厂,这些年和洋人合作,从外国进货,再加工成浓度剂量不够的残次品高价卖出,甚至用便宜药材偷梁换柱制假药,齐家起火第二天,药厂里有人立马就报了案。
左忘将信封全都收进箱子里,然后将箱子放回立式架最下面一层,“我们走。”
“师父去哪儿?”
贺晚扬了扬报纸:“华桐路37号。”
可能是出门没看黄历,左忘一手罗盘一手寻灵灯走了六条街七道巷,硬是没找到桐华路37号在哪儿。
左忘放弃了罗盘和寻灵灯,拿出两枚玉佩递给贺晚和唐眠。玉佩乍一看像是古代王侯将相挂在腰间显示身份地位的,玉质上乘,上面镂空刻着一只立于祥云之间的仙鹤,底部悬吊着青色的流苏。
贺晚接过玉佩塞进了兜里:“聚灵佩?”
左忘伸出的手堪堪停在半空,“记性不错。”
唐眠没明白贺晚那句话,更不明白他师父那句,眉头皱成了川字。
虽然如此,他还是欢天喜地接过了玉佩。
“聚灵佩,上面有我的灵力,可以让持佩人维持现身状态。”左忘解释道,当然,解释对象只有唐眠一个。
唐眠狐疑地凑到贺晚身边,“你怎么知道?”
贺晚神秘一笑,“梦里梦到的。”
唐眠:“……”
唐眠身上没有能装玉佩的大兜,又没有古人那种腰带,他只好挂在脖子上,这在别人看来会觉得他脑子不太好,所以他拉起了外套拉链,一直拉到顶。
他刚拉完,就被左忘当头一棒,“去找个路人问问华桐路37号在哪儿。”
唐眠:“……”
就知道,吃了稻谷就要干活。
可这玉佩也不能吃啊!
“师父,我性格内向,我不善与人打交道,我社恐,我……定不辱使命……”唐眠最后在左忘的死亡凝视下选择妥协。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识时务者为俊杰!
贺晚正幸灾乐祸地扬嘴角,转头就看见某个资本主义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他立即将另一边的嘴角也扬起来,配上那双桃花眼,能算作谄媚了。
贺晚作揖弯腰,眼睛却看着左忘,“奴才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左忘差点没绷住,心想这要戴顶大高帽,放到古代送进宫去当个太监肯定能博得皇上欢心。
不对,太监?不行不行。
左忘闷咳了一声,“去问问华桐路在哪儿。”
“遵命!”
戏真多……
唐眠晃悠到大马路上,挑选看着慈眉善目好打交道的人。据他在冥界的经验来看,符合此类要求的要么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妈,要么十几岁的小姑娘最合适不过了。
可他站了好一会儿,只看见一个扎着小辫抱着一包油条的小孩子,一个头发半白走路慢吞吞的老奶奶,一个五大三粗脖子里缠着金链子的壮汉,一个身着高开叉旗袍身段婀娜的年轻女子。
唐眠内心叫苦连天,上演着“我拦你去路你当如何”的大型分单元连续剧,第一集:妈妈不让我跟陌生人讲话;第二集:华什么?你说大点声,我老太婆听不清;第三集:滚滚滚,滚一边去;第四集:这搭讪方式已经过时了……
第五集:……
第五集:我即将不辱使命班师回朝了!
迎面风风火火走来一个挎着菜篮脚下生风,脸上有皱纹但不多,唇厚脸圆眉长,隐隐约约带着三分笑意的四五十岁中年大妈。
如果抛开身量和容貌,这大妈的走路姿势倒是和秦大人有点像,但此时快要喜极而泣的唐眠忽略了这一点,揣着和兔子一样大的胆子上前拦路,“这位……大姐,你知道华桐路在哪儿吗?”
挽着菜篮的大妈被叫得心花怒放,盯着唐眠从头打量到了脚,听见“华桐路”三个字皱紧了眉,又上上下下打量了遍唐眠,最后开口说:
“你找华桐路?”
“华桐路”三个字说的很慢很轻,像是什么不能触碰的禁忌。
唐眠本来就被大妈锥子似的眼神盯得发毛,听见这话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小伙子,你不是本地人吧?”
“啊?不是,有……什么,什么……”
“我听你口音就不像。”
唐眠松了口气。
“华桐路嘛,早就不叫华桐路了,现在那块儿叫明晟街,跟这儿也就四五个路口。”
唐眠喜出望外,刚要道谢,就听见那大妈问:“小伙子,你找华桐路干什么?看你是个外地来的,我劝你一句,没什么事不要去那边。哎呦我跟你说,那一带风水不好的,和五龙街挨着的那块地是古战场的埋尸坑,乱葬岗!阴气重得很!什么‘明晟街’‘五龙街’,起这名字就是为了压地下邪祟的。”
唐眠听得一愣一愣的,一幅黑云压空,千里阴风,万里飘魂,鬼旗猎猎的画卷徐徐打开……
“小伙子,没事别去那边。”大妈说完就脚下生风飞走了。
等唐眠反应过来,已经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唐眠立刻班师回朝,把大妈的话原封不动搬给了左忘。
“明晟街,怪不得找不到,原来是改名字了。”左忘大手一挥,就要浩浩荡荡向明晟街进军,没注意到他徒弟惨白的脸。
眼瞅着走了三个路口了,唐眠终于忍不住,“师父,那大妈说那条街阴气重,有,有……”
“有鬼?”贺晚静悄悄从唐眠身后冒出来,吓得唐眠鬼哭狼嚎一蹦三尺高。
左忘一巴掌把唐眠拍回了地面,“阴气再重能有冥界重?你自己就是一只野鬼,还怕这里的鬼?”
这话让唐眠稍稍安下心来,抚着自己胸口吐出一口浊气。
但等到了明晟街,唐眠发现这里既没黑云也没阴风,更遑论飘魂了。整条街看上去和他们刚路过的那几条街没什么两样——除了人少些。
唐眠心里石头彻底落地,“可这找到了华桐路,37号怎么找?”
“37号总会找到的,左大人,这个时辰是不是该……吃饭了?”
唐眠都知道他师父会说什么了:“先干正事”,结果措不及防听见一句:“那就这家吧。”
然后唐眠眼睁睁看着自家师父迈上了街边一家餐厅的台阶。
唐眠:“……”
这家餐厅装修的很、非常、十分简约大气——直白来说就是穷。
店铺挺大,桌椅倒是成套的,可一眼望过去,店里除了收银台和桌椅就看不到其他什么大件了,墙上光秃秃的,白到反光——其实也反不了什么光,因为店里几乎没开灯。
等三人找了张桌子坐下来,收银台后面才冒出一颗脑袋,伸手在墙上摸索了几下,打开了他们头顶的一盏白炽灯,而其他地方的灯照旧没开。
晚饭时间,店里除了他们却再没什么客人了。
此时三人想法迥异。贺晚环视一圈,想的是这家店应该不怎么好吃,都没人来,刚才在外面应该挑一挑的。
唐眠目光瞥向后面没开灯的地方,想的是这家店不会闹鬼吧……
左忘想的是这两人东张西望看些什么呢……
收银台后面那颗脑袋在开完灯后又埋进了宽宽大大的柜台后面,接着不知从哪儿走出一个清瘦男子,手里捏着份菜单,“三位看看吃些什么?”
左忘接过菜单,“三份米饭,红烧桂鱼——”
“先生不好意思,这个做不了。”服务员讪讪一笑。
“莲藕排骨汤,干——”
“先生不好意思,这个也做不了。”服务员又讪讪一笑。
“干煸豆角?”
“先生不好意思,这个也做不了。”
左忘把菜单一扔,“你就说你们店能做什么。”
服务员蜻蜓点水地指了两个菜——酸辣土豆丝和西红柿炒鸡蛋。
四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半晌,左忘抬起头:“三碗米饭,两碟酸辣土豆丝,两碟西红柿炒鸡蛋。”
“好嘞——”
现在知道这家店客人为什么这么少了。
“做不了为什么还要写菜单上?”唐眠十分不解。
左忘:“你待会可以问一下。”
等服务员端着米饭和菜来时,唐眠还真问了。
“这个……”服务员支支吾吾。
贺晚挑了一筷子酸辣土豆丝,“还挺好吃。”
服务员:“多谢多谢!”
贺晚品了一下这句话,后知后觉:“这菜是你做的?!?!”
服务员犹豫着点了点头。
“可我只会做这两道。”
“那你们还开这么大个饭店!”唐眠瞳孔倏然变大了。
“啊?啊……不是,”服务员懵了一小会,很快反应过来了,“我们店本来有大厨的,菜单上那些菜全都能做出来,但现在大厨跑了。”
大厨跑了?!
这什么骇人听闻的事?
“为什么?”
“这一带没什么人来,这条街风水不好,饭店入不敷出,就……”
贺晚:“那你为什么不跑?”
“我是这家店老板。”
贺晚:“……”
讲个励志故事:服务员摇身一变——变成了老板。
这老板也够悲惨的。
贺晚一把把服务员兼老板拉着坐下,“风水不好,那你为什么还把店开在这儿?这风水不好是个什么说法?”
老板在围裙上抹了下手,凑近神秘兮兮地说:“我开店之前也不知道这儿风水不好啊,再说,这店位置也不是我选的,我是外地人,我一个同乡欠我家钱,年初的时候说他还不上钱,但可以给我转手一间铺面,我算了一下觉得挺划算的就答应了,没想到……”
没想到被人给坑了。
左忘:“那风水不好是怎么回事?有人请风水师算过?”
“那倒也没有……”老板看着左忘,莫名有点犯怵,那张脸长得好看是好看,但像画里走出来的纸人似的,一直就那一个表情,说话的时候眉眼淡淡的……
贺晚强行将老板的头扳向自己,“老板,既然没算过,那怎么知道风水不好?”
“几十年前有个修仙的道士途径此地,算了一卦,说阴气四散,杀孽过重。”
呵,这下不是古战场埋尸坑,而是修仙道士了。
“哪门哪派的道士,他说的你们就信?”
“我也是听来的,”老板嗫喏道:“那道士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家半夜三更的突然失火,全家都烧死了,火烧到第二天才被扑灭。”
左忘和贺晚对视一眼。
贺晚继续问:“那你知道火是怎么起来的吗?”
“按那道长的意思就是这地方杀孽过重,天降灾祸;按当时警局说的,就是天干物燥,意外失火;按当时街坊意思,就是做了亏心事,恶有恶报。当然,这些……这些都是我听来的。这一带的人刚开始不信那道长说的什么这地方阴气过重这类的话,对那家人失火也都是最后一种看法,但是……”
老板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但其实什么都没吞下去——说了半天话说得口干舌燥的,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喝酒似的一口闷了。
那水倒真像是酒,能壮人胆,老板接着前面的“但是”又继续说了:“但是后面这条街上接连出现怪事,半夜失火的,染病的,一死就是一大家子。后来大家也就慢慢信了那道长说的这地方阴气过重杀孽过重。之后住户接二连三地搬离,人越来越少,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老板年纪不大,说起这些陈年旧事和似真非真的传闻时,倒像是饱经风霜过了半生、现如今回忆过去的老人。
“意外失火?”左忘琢磨了一下这四个字,本来意外失火没什么,可这时间也太巧了!按报纸上登的时间,这火在齐静语写完那封绝笔信之后大概半个月就烧起来了。
这其中……
老板左右扫了两眼,鬼鬼祟祟凑过来,左忘心想这不是你自己的店吗,怎么跟做贼似的……
老板声音压成一条线:“当时有家名不见经传的街头小报,说那火是人为的,楼里外都有被汽油淋过的痕迹,但拿出的证据模棱两可,又找不出到底是谁放的火,加上那家报纸本来发行量就不大,当时也没激起什么浪花。因为找不出是谁放的火,那人为纵火痕迹又确实……有些人就说……是鬼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