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忘手掌向下压,再睁眼时,已经是一处郊外田地,万顷农田一眼望不到头,一条很窄的河静静穿田而过。
唐眠撸了一把还没过膝的庄稼:“这种的是什么啊,小麦,还是——”
“是大麦。”贺晚看白痴一样看了眼唐眠,“小麦麦芒粗而短,大麦麦芒细而长。”
“可这还绿着呢,也没结穗啊。”
“等……等秋天结穗了肯定就是细长的麦芒,现在要看茎杆和叶,你看这个茎干,粗壮且表面光滑无毛,叶子呈线性——”
左忘揉着眉心,“行了,什么小麦大麦的,还分析得一本正经,这是小米。”
贺晚:“……”
唐眠:“……”
唐眠刚才对贺晚升起的熊熊崇拜之火顿时熄灭。
三人沿着田埂一直走,一路上除了绿油油的庄稼什么都没看见。
“师父!师父你看,那儿有两个人!”
“过去看看。”
风吹过庄稼,卷起一层层绿浪。
“师父,那两人的背影怎么有点眼熟啊?”
“左大人!”
“秦大人!商柒!”唐眠眨眨眼,“你们怎么在这儿?”
“我们……说来话长。”秦久怡指了指一旁,“那边有个亭子,我们过去坐着说。”
“你们刚进魇界,我辖域里的鬼差又带来两个过不了奈何桥的,一个姑娘和一个老太太,我觉得不太对劲,就立马算灵。”秦久怡看了左忘一眼。
“算灵算不出?”
“嗯。一老一少,都算不出来。我这次没去缘因阁找册子,倒是司书鬼派了鬼差送了张纸过来。上面是一列名字,说是和褚南倾一样,时间有问题的。其中就有那两个魂灵,时间比褚南倾还早五十多年。然后我给那个姑娘,叫——叫什么来着?”
“齐静语。”商柒提醒。
“噢,给齐静语渡灵,但阵法一起,那个老太太也被圈进了阵了。当时我撤了只手想收阵,结果——”秦久怡在商柒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商柒以为我是灵力不稳,画了张符固阵,然后就……进了这个魇界。”
“这中间差着五十年呢,竟然进了同一个魇界?”贺晚听完秦久怡的讲述,小学生一样举手发言。
唐眠不明所以,也举起手问:“那那个老太太为什么也被圈进了阵法里?她和齐静语也是一个魇界?”
商柒不明白举手是什么新礼仪,也照猫画虎举起一只手:“师父,我那时候背对着那老太太,没看见她被圈了进来。”商柒声音很小,气势还没有田里的庄稼高,“可为什么渡一次灵还能渡两个魂灵?”
“渡一次灵渡几个魂灵都可以,但前提是得知道他们能进同一个魇界。就像上次面包店那个魇界,如果我们知道小李和老头儿是一个魇界的,那就可以一起渡。可关键是,一般来说,我们根本不知道谁和谁能进同一个魇界。”秦久怡难得耐心给徒弟解惑。
左忘:“这又是个重叠魇界。褚南倾,齐静语,还有那个老太太,魇界重叠了。”
“可褚南倾和那两人死亡时间中间差着五十多年呢,你不是之前说只有在相同时间同时死亡,并且都有很深的执念才会发生魇界重叠吗?”贺晚仍然举着手再度提出他刚才的问题。
左忘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
秦久怡站起身,“那我们先去找魂灵吧。这荒郊野岭的,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一路沿着河走了几里,终于看到了连成一片的白墙黛瓦。看外墙,应该是好几家的房屋相互依傍着建的。家家户户外边搭着竹架,每一层都放着一个晒匾,里面晒着干辣椒,黑豆,白萝卜丝,还有各种米,黄的黑的白的,没有刻意搭配色彩,却意外的和谐好看。
只有一家门前没有竹架,也没晒东西,还很突兀的停着辆汽车。
这年头能买得起汽车的,非富即贵。
门口有几个佣人打扮的从汽车上往院子里搬大箱子。那些箱子里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但似乎很沉,要两个人才能搬动。
几人躲在远处几棵树后面,观察着院子外的情形。
唐眠:“我怎么感觉我们像是特务机构派来盯梢的。”
贺晚啧了一声,“什么特务机构,什么盯梢,会不会说话,我们明明是来探查的,探查懂不懂?”
“你这身衣服,加上这个姿势,分明就是个特务!”
“行了,你们俩怎么什么事都能掐起来。——那边是不是有个人?”
几人顺着左忘的指向看过去,发现另一边的树后面的确有个人,身影大半隐藏在树后面,看不清。
“怕不是个真特务吧!”唐眠脑海中已经构思出来一个特务奉命盯梢,蓄谋炸毁目标所在四合院的情节。
“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贺晚盯着那半抹身影,隐隐觉得不太妙。
“过去看看。”
他们绕到另一边,还没到,秦久怡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我们为什么要绕这么一大圈?直接走过去不就好了,他们又看不见我们。”
唐眠商柒:“……”感觉要长脑子了。
左忘:“这个魇界不太对,还是小心一点吧。”
走近一些后,秦久怡看着一身紫袍,头发都拿斗篷罩住的身影,“诶,这个造型……有点熟悉。”
“紫忞!”秦久怡震惊。
贺晚知道刚才的莫名其妙的不妙感是为什么了。
“紫忞?”左忘依稀记得总殿那边有这么号人,但从来没见过,“他好像是总殿的,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是,他确实是总殿的。不过他之前在七殿,你平日里都是跟三殿打交道,没见过他也正常,我向七殿述职,之前他算我顶顶头上司。他本来是七殿阎罗九掣的副使,九掣灰飞烟灭之后就暂代了七殿大小事务。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换了下来,被派到轮回司做事了,好像是掌御一职,最近又不知道为什么,又被撤了,据说是被派去渡灵了,我还以为是谣言,没想到是真的。”秦久怡抱着胳膊摇摇头。
商柒:“难道紫忞大人渡的魂灵也在这个魇界里?”
几人刚一迈步,紫忞就察觉到有人过来了,眨眼的功夫,已经到了几人面前。
唐眠瞪大眼睛:“他——他刚才不是还在树那边吗!”
紫忞戴着副泛着紫光的深色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
左忘作了个揖:“紫忞大人,果然名不虚传。”
“你是?瞧着有几分眼熟。”
“左忘,轮回司下属渡灵师。”
“左大人!”紫忞回了礼,目光越过左忘看向了他身后的贺晚,“这位也瞧着有几分眼熟。”
唐眠内心:那你瞧着我有没有几分眼熟?
“大人,我们定是前世有缘今生续!我一介不入流的小魂灵竟然能与大人有如此缘分,真是上天安排的机缘啊!”贺晚说到动情处向上伸开手臂,高声感叹。
左忘:“……”带出来真是丢人。
紫忞:“……缘分,缘分……”
刚才瞧着眼熟,这会儿一点儿都不眼熟了。
“紫忞大人!”秦久怡对紫忞依旧有顶顶头上司的滤镜,但觉得他从那大殿高坐上退下来,浑身气度都温和了不少。缩在后面的商柒忙跟着秦久怡行礼。
“秦久怡?”
这话有种上位者天然的语气,秦久怡条件反射般扯出一抹大殿上述职的标准微笑。
“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左忘和秦久怡对视一眼,紫忞解释:“我刚到渡灵岗,诸多事宜还不是很清楚,烦请几位照拂。”
“不敢不敢。”秦久怡慌忙摆手,用目光示意左忘说话。
左忘:“我们渡的三个魂灵到冥界是几十年前,而且相互之间时间相差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同一个魇界。还有,这几个魂灵算灵都算不出什么,我猜紫忞大人渡的魂灵也是类似。”
“算灵?何为算灵?”
左忘和秦久怡再次对视一眼,总殿安排职务都不进行入职培训的吗?把人从高位上贬下来,随便安排个职位就算完了?
秦久怡再次扯出职业微笑:“算灵就是用骨牌算要渡魂灵姓甚名谁,生平所历。操作也不难,紫忞大人肯定一学就会。”
紫忞点了点头,“那等出了魇界我请教二位。”
秦久怡:“……不敢不敢……”
我教前前顶头上司怎么算灵?
左忘:“那紫忞大人渡的魂灵是谁?”
秦久怡心里感激左忘岔开了话题。
“一个名叫岳迁的。司书鬼给的信息只有姓名。”
“我们也都只知道姓名。”左忘宽慰,“过去看看那个院子吧。”
大门前那几个佣人已经搬完箱子不知道去哪儿了,只留下孤零零一辆车。
几人走到四合院前,正巧一个姑娘扶着一个老妇人走了出来。
那姑娘看着二十岁左右,眉清目秀的,老妇人似乎腿脚不太好,走路颤颤巍巍的。
秦久怡指着两人:“齐静语和吴——”
“吴兰”,商柒提醒。
“啊,嗯。”秦久怡讪笑。
齐静语一直在朝他们这边看,不时低头和老妇人说些什么。
突然,她走过来:“这位先生是……来找人?”
众人:“????”
不是看不见的吗?
“这位先生?”贺晚敏锐地捕捉到了齐静语的限定词,“她只能看见一个人,能看见谁?”
左忘听见贺晚的话,试探性的开口:“不是,路过。”
“这样啊,先生站在我家门前,我还以为是来找人的。”
果然。
但为什么?!?!
齐静语微微颔首,扶着老妇人就要上车,左忘拦住了她,“我是学建筑历史的,这次下乡来考察一些民间建筑,我看你们这套四合院也有些年陈了,所以冒昧前来,想研究参观一下这套院子。”
齐静语看向老妇人,“祖母?”
“来者是客,只不过我和孙女现在要出门,就让我孙子陪先生在院子里外转转吧。阿晨!”
老太太说话声音很轻,说几个字还要咳一声。
“阿晨!”老妇人嗓音太小,齐静语又喊了一声。
“诶!”跑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和唐眠商柒一般大。
“祖母怎么了?”
“这位先生是研究——”
“建筑历史。”左忘提醒,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专业到底是研究什么的。
“——想研究我们家这套院子,我和你阿姐要去元大夫那儿,你就带这位先生四处转转,好好招待。”
“建筑历史?”少年看了左忘一眼,“好嘞祖母。”
商柒悄悄挪到唐眠身边:“你师父平常进魇界也这样乱编身份吗?”
唐眠:“也……也没有吧,这不是事发突然嘛!谁让他们能看见我师父呢,不编个身份难道大摇大摆直接走进去啊?不过话说回来,这套做派倒像是贺晚会干的,我就说贺晚居心叵测!”
贺晚:“咳咳,我还在这儿呢 ,当人面说坏话,你师父没教你这很不礼貌吗?”
唐眠:“哦,刚才没看见你在这儿。”
贺晚:“……”
汽车发动,扬长而去。
“跟我来吧,我叫齐轩晨,你是学建筑历史的?”齐轩晨蹦哒到左忘身边,一双眼睛亮得发光。
“嗯。”左忘敷衍,生怕他对这个话题刨根问底。
跨进院门,光线一下子暗了许多。左忘环顾四周,发现是四面的墙砌得太高又离的近,加上屋檐是向里倾斜,光不太能照进来。
“我算是知道天井这个词怎么来的了,师——”唐眠本来想唤左忘,但又突然想到左忘不能搭话,只好和商柒说:“你看,从这里向上看,是不是就像从井底看天!”
“确实是诶!”商柒也激动地向上看。
“这院子正中央怎么立着口大缸,还装了水?”
“下雨的时候,雨水沿着屋面流入天井,有些就会流到这缸中,按当地人的解释,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贺晚抱着胳膊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