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老头打电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小李啊……看着就三四岁……行,那你今天回来?……你在商场?那正好……”
老头把小姑娘带进来,“你们看好孩子,我去街道服务站让他们播条广播,这条街不安全,老有心黑的人乱转…… ”
小姑娘乖乖地被牵进来,一双大眼睛盯着唐眠手里的红豆沙。
老头解下围裙就往外走,还不忘交代不要让小姑娘乱跑。
秦久怡笑着牵过小姑娘胖乎乎的小手,冲老头的背影连声说知道了。
唐眠用糯米皮包了刚蒸好的豆沙,团成球,做了个中式版雪媚娘。
小姑娘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伸手就要拿。
突然,嘭——
一声巨响,耳膜都仿佛被刺穿了。
小姑娘的手还没碰到雪媚娘,整个身体就被震了出去,眼神里的欣喜甚至都没来得及转变。
“煤气罐炸了!”
瓷碗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
整个台面都被爆炸冲击力掀翻了,桌上的面粉、酥油、糖霜洒向空中。那一瞬,时间仿佛被定格了,他们似乎不是在小小的厨房里,而是在腊月飞雪的高原。
周围一切都是白茫茫的,空旷,寂寥。
雪从四面八方扑袭而来。
紧接着,一小簇火焰燃烧起来,照亮了这无尽的白色。老头刚随意放在桌子上的围裙迅速变成红色的烈焰,伸着贪婪的长舌舔舐周围的一切——桌布、油纸、隔热手套、蒸笼布……
空中的粉尘突然绽开,接二连三的爆破声袭来,新一轮更加盛大的焰火开始侵袭四周,开疆扩土,让整个后厨都沦为脚下之臣。
“啊!师父——”
左忘伸手,暗红色的焰舌穿透手掌,舔舐远处的油纸。
突然,手腕被一把攥住。
左忘回头,“渡灵师大人这手估计是拿铜铁浇铸的吧。”
又是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
左忘挣开贺晚,“别多管闲事。”
他低头拿了三张符纸,开始画符。
身后的人冷哼一声,“手不是铜铁浇铸的,心才是。”
秦久怡在小姑娘摔落在地的一瞬间就跑过去,可手却穿过小姑娘的身体触摸到滚烫的地面。
小姑娘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一道殷红的血从磕破的额角流下。
她看了眼周围的火势,然后催动灵力……
“秦久怡!”
左忘叫住她,“一旦现身,火就会烧到身上。”
“但我也不能看着她就这么被烧死啊!”
“可她已经死了!”
秦久怡一愣。
“她已经入了幽玄门,成为冥界一鬼了,总殿生死簿上的赤色“卒”字已成定局,就算你现在把她救出去也改变不了。渡灵师一派是为解执念,渡魂灵,不是从地府手册上划掉谁的名字的。”
贺晚勾唇一笑,明亮的焰火穿透他的身体,火舌在他深色的的眼眸里跃动,“渡灵师大人当真薄情。”
唐眠瞪了他一眼。
商柒跑去拧水龙头,贺晚瞥了一眼,“别白费力气了。”
果然,手指穿过水龙头,一片虚无。
左忘将画好的符反手扔向半空,符纸瞬间燃起蓝色火焰,火焰聚拢,化成一条苍龙,奔啸而过,所到之处,赤焰被吞噬殆尽。
可很快,刚灭下去的火焰又重新燃起来,摇曳着纤细的腰肢,舔舐每一寸空气。
唐眠“啊”了一声,“师父,符力被抑制了?”
“嗯。”
鬼灵的灵力是借助冥界阴气练就的,魇界中阴气薄弱,灵力会受到抑制。抑制程度取决于魇界里的怨念妄意。
火焰逐渐蔓延到外面,店内的桌椅柜台都是木制,很快就烧了起来。
滚滚浓烟向外飘散,店门外围起一圈人。
“打119!”
“不知道店里有没有人……”
“应该没人,我刚看见老吴出去了……”
“这怎么就好端端地起火了?”
“不知道,我刚在炸油条,突然就听见旁边一声爆炸声,哎呦,感觉墙都在颤……”
……
“唉,老吴,你店……唉!这怎么冲进去了……”
“快拉水管……”
人群中挤上前一个年轻人,看着一股股黑烟往外冒,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小李看着往里冲的老头,大声吼:“吴叔!不能进去!”
他焦急地看着黑烟笼罩的店门,下嘴唇都快咬破了。
“119打了没,这条街上消防车怕是进不来……”
“来让让,让让,拉了根水管!”
“唉,怎么又有人冲进去了,这不送死呢吗!”
“谁冲进去了?”
“刚才那小伙儿……”
“……”
轰——
店里顶上的吊灯砸下来,水晶球散的七零八落,将火焰反射地炫彩夺目。
顶柜砸下来,封死了后厨的门。
远处,消防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_
火场里,炽热的焰火包围着小姑娘,在她周围形成一个火圈。
小姑娘低头看着自己的辫子,小嘴一瘪:“我的辫子焦了……”
紧接着,老头走进来,脚下也形成一个火圈,只不过他周身还笼着一层青色的雾。
“师父,那是什么?”
“他的执念。”
周围的火光穿透虚无,红色和橙色交相辉映,在墙上烧出焦黑色,死气沉沉的。
两个火圈远远相隔,一样的绚丽,一样的耀眼。
左忘看着两个火圈,理清了因果:“怪不得老头和小姑娘都能看见我们,李青泽的死亡时间最迟,主导了整个重叠魇界,在他最后的意识里,那两人已经死了,既然成了冥界鬼,自然能看到我们几个。”
第三个火圈融进来,年轻人惨白的脸上划着一条条黑痕,脖子上一块烧伤的皮肤看着很突兀。
他的周围也笼着一层雾气,红色的,几乎与火光融在一起。
左忘上前,手腕一转,手里多了一根白玉棍。
他用棍将三个圈划拉到一处,三个火圈接触的一瞬融成了一个大火圈,将三人围在一起。
小姑娘抬头,“爷爷,我的辫子焦了,妈妈会骂我的。”
“闺女啊,爷爷对不住你……”老头蹲下来,一滴混浊的泪珠滚落,可惜那滴泪还没从脸上滑落就被蒸发了。
突然,老头感觉手背一凉,低头,小姑娘伸手拉住他布满褶皱的手,“爷爷,你怎么哭了?”
“对不住你啊……”
“爷爷,没关系。”小姑娘细声细语地说。
老头一滞,周身的青色雾气渐渐消散。
年轻人也蹲下来,“吴叔——”
“小李啊,你怎么也进来了,你不该进来的啊!”
“是啊,我进来干嘛呢,没拦住你,也没能把你拉出去,还把自己也搭进来了……”年轻人仰头看着天花板,呼出一口热气,“可叔,我又不可能看着你就那么冲进去,你那腰平时走快了都容易闪……”
“我本来去商场打算打包两份常记凉皮的,可提了凉皮往外一瞥,就看见店里在往外冒黑烟……我从三楼往下跑,可商场人好多,我拼了命地往下跑,拼了命地跑,可还是迟了,我要是早一点,要是商场没那么多人,我就能早一点下去,我就能拦住你了……”
要是商场没那么多人……
秦久怡学着左忘说了声“怪不得。”
“小李,我要是不冲进来,回头这丫头爸妈找来,我怎么交代啊……就是你,你还年轻,我一把老骨头了,早该进黄土了,是我对不住这丫头,不该把她一个人留店里的。”
“叔,你不该进来的,我也不该进来。”
左忘抬腿迈进火圈,问道:“那你后悔吗?”
年轻人并没有诧异眼前突然出现的人,而是仰起头,问:“什么?”
“问你后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不会冲进来。”
年轻人低下头,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将他眼角一滴水照得斑斓。
良久,他开口:“会,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冲进来。”
他周身雾气丝丝缕缕开始抽离。
他看了眼老头,“吴叔从我四岁收养我,一个人拉扯我长这么大,我没办法眼看着他冲进来,自己却干站在外面。要是老天有眼,让我把他拉出去了呢……我前几天去庙里还刚拜过菩萨,保佑他长命百岁。”
他苦笑一声,“估计菩萨那天太忙了,没听到我那句话。”
左忘平素不信神佛,没了后话。倒是贺晚也迈进火圈,“你的祈愿菩萨一定听到了,只不过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布施恩泽。这份福泽会随着他进下一世的轮回,所以你的祈愿也不算白求。”
年轻人眼睛突然一亮,最后一缕红色的雾气也飘远了。
“爷爷,我们走吧,这里好热。”小姑娘扯着衣服抱怨道。
“好,走,走。”
老头牵着小姑娘渐渐走进火焰中心,年轻人跟在他们身后,
周围火光依旧,黑色的死线从三人身上拖出,延伸到远方。
屋顶的火苗不断落下。
“魇界要消散了。”
***
冥界。
“也不知道魇界里那小姑娘是在谁辖域里……”秦久怡嘟囔。
左忘转身:“怎么,你真想要那小丫头?”
“如果过了奈何桥自然就算了,毕竟也不能挡了人家转世入轮回的路。可如果渡不过去,那就……”
商柒探出脑袋,“要不让缘因阁查查?”
秦久怡闻言立即拿符纸画了几笔,然后递给鬼差:“把符纸送给缘因阁司书鬼,让查查纸上这个魂灵的渡灵情况。”
符纸上,“赵悦悦”三个字写得龙飞凤舞的。
半晌,鬼差回来说:“缘因阁的人说那小姑娘喝了孟婆汤就过桥了,根本没渡灵。”
风携着淡淡的槐花香吹来,不远处,忘川河上依旧是雾气浓重,奈何桥前,鬼差正拉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看着很虚弱的少年过桥。
“啊……挺好的。也是,她才多大啊,整天想着哪种点心好吃的年纪,哪有什么执念散不掉呢。”秦久怡怅然若失地望向远处林子中那星星点点飘在空中的幻草。
冥界进幽玄门的魂灵年纪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几月婴孩,但渡灵三次还是渡不过去只好留在魇界的,却很少有小孩子。就像秦久怡说的,小孩子整天想着吃什么玩什么的年纪,又有多深的执念散不掉,多大的怨恨化不了。大多都是一碗孟婆汤下肚,前世尘缘忘得一干二净,被鬼差拎到奈何桥前,脚一踩就过去了。
——本来就少,更别说好不容易遇上个合眼缘的。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那小姑娘能过奈何桥,说明前世活的顺遂喜乐,没什么刻骨的仇怨。前世没用完的寿数说不定能攒到下一世,平安喜乐过一生,比留在冥界这连阳光都没有的鬼地方好。”贺晚手里拿着根不知从那棵树上折下来的枝条,胡乱甩着,在空中画出一道道杂乱的圆圈。
秦久怡细细想来,确实如此,脸上表情逐渐阴云变晴空,“好,那庆祝那小姑娘入轮回,我请大家吃饭,算是庆功宴。不知左大人是否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