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有如有形的水流,缓缓地浮动到一处,逐渐凝聚。
周围只有时令时不灵的路灯带来的微光,照亮没有月光的黑暗地面。
在这么低的能见度里,听觉就愈加灵敏。
嗒、
嗒、
嗒。
首先看到一双靴子踩着雾气缓缓出现,两条修长笔直的腿,一个……扶着墙呕吐的身影。
“呕——”
“好晕啊——我怎么会这么晕,平常晕车的时候才会吐成这样。”
言秦甩甩头站起身。
环顾四周。
“这好像是我梦中的场景……?”
奇怪,她刚刚不是坐在连教授车上吗,怎么会突然睡着了?
以往她只会在凌晨梦到这里,怎么现在太阳还在头上晒着,这个梦也来了?
“小耶——”
“叶赜渊——”
“李柯——”
……
“有人吗——”
她大声地叫嚷着,分贝足以把犄角旮旯的人也喊出来,把失去意识的植物人也震醒。
但是,她等了好半天,街道和小巷却只能听到她一个人的反复的回音。
“教堂呢?那群白袍人应该在吧?”
她急匆匆地绕到尖顶下,用力一推,砖块又崩塌出来一个门的形状。
“这点倒是一直没变呢。”
此时月光吝啬地洒下些许光辉,她踩着穹顶的玫瑰窗漏下的月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生怕突然有个白袍人伸出手,或者拉住她的脚,让她吓一跳。
但是,并不是因为光太暗,等她走到中心才发现,这里也是真的没有人。
安静得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得呼吸声。
还有心脏。
扑通。
扑通。
扑通。
跳得愈发急促。
黑暗好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在盯着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此时发生在这里的鲜血淋漓、杀戮横生的场面一齐闯入她的脑海。
大理石地面曾经流满了鲜血,汇成一条小溪涓涓不息。
胸口被焚毁的痛感还留有心脏的记忆,窒息的疼痛几乎摧毁她所有神经。
黑夜会带来不详的征兆,恶毒的诅咒如影随形。
言秦痛苦地捂住心口,蹲了下来。
闪闪发光的一角出现在她余光中。
“这东西竟然还在……”
言秦深吸一口气。
“上次没有按完密码,这次来试一下吧。”
啪地一声响。
她将按钮拗到了6。
20020606,出现在了旋钮上。
……
……
……
八个数字嵌在金属里,裂开的缝好像一张哈哈大笑的嘴,正对着天花板嘲笑着她。
怎、怎、怎、怎么会!
密码不是她的生日?
地面没有裂开一条缝,露出一条地下通道;
天上穹顶也没有塌下,露出崭新的出口;
她跑去推雕像,雕像和砖石紧密相连,纹丝未动;
她敲敲地面,也并没有可以移动的缝隙。
看来,密码确实错了。
她又一连试了好几串数字。
旋钮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变化。
“今天是6月7日,晴。”
“下一则新闻,6月7日凌晨……”
“6月7日……”
“7日……”
……
那天的新闻播报突然闯进她的脑海!
她的梦改变在2024年6月6日晚到2024年6月7日凌晨!
无论是哪一天,一个个试过不就知道了!
20240607。
……
不对。
20240606。
……
还是不对。
那会不会是……20230606?
梦开始的那天。
她用手抹抹脸,擦擦头上的汗继续。
“这里怎么这么闷啊……”
月光照亮她的手心,一滩鲜红艳丽而扎眼。
“这是……”
她眨眨眼,鲜血顺着睫毛滴落。
嘀嗒。
嘀嗒。
从她身上流下的血液不知何时已经汇成了一条条小溪,流过大理石砖缝,如同某种诡异的诅咒符号。
身上并没有伤口,只是每个毛孔都在不停地冒着血珠,越来越多,好像受到了某种来自内部的压力,都迫不及待地从她血管中喷涌而出。
剧烈的疼痛扭曲了她的面容,好像有一只手在她脑子里搅动天地,紧紧攒紧她的脑髓将它揉得七零八乱。
但是,这次她才在疼痛中,竟然听到一个好像很遥远、又好像就在她身边传来的声音。
“不要打开……”
“不要打开……”
“不要打开!!!”
白雾哗地一下全部涌进了教堂,将教堂中跪着的人形包裹住。
甚至可以看到有些白雾混杂血液钻进了那人的毛孔,替代流出的鲜血,穿过那人的五脏六腑,维持生命的循环。
白雾中好像有千百张嘴在说着话。
来自男女老少、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是同样一句。
“不要打开!”
“不要打开!”
“不要打开!”
人影彻底在白雾中消失不见。
最后一句女声淹没在震天的轰鸣当中。
“现在还不能,小心——”
……
言秦刷地睁开眼。
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然而她尝试动动手指,却发现千百万条神经般的透明光缆连接在她的每一寸肌肤,让她几乎动弹不得。
她泡在血里。
在这狭小的白色空间里,鲜血几乎要淹没了她的口鼻,赫然是一个凄惨的血人。
奇怪的是,明明流了这么多血,在梦里也感觉到几乎将她揉碎再展开的疼痛,现在,她却感到从未有过的……轻盈强大。
“不,梦境胶囊10.0没有成功,你待会来根据这次实验记录对它做一下改进。”
“是,我这里只能看到对梦的图像反馈,在碰到下一层梦境的意象暗示以后,她就开始浑身流血,甚至不知道因为胶囊故障,还是她对梦境的控制影响到了现实,她躺在胶囊里的身体也在血流不止,没有伤口。”
“好,你等会过来,我先看下她的情况。”
紧接着,她头顶的白色罩子被移开了。
“抱歉,这个装置好像故障……”
啪——
言秦从白色胶囊站起身,一把将沉重的金属罩子踢开,还赏了连教授一拳。
“你这是非法拘禁,懂吗?”
连教授的眼镜掉落在一边,他轻擦过唇角的鲜血,低低地笑了两声。
“你的力气变大了好多。我算是帮了你,不是吗?”
“你有病吧!你那个破东西害了我流了这么多血,还把我拐到这个鬼地方来,这叫帮我?”
连教授慢条斯理地带上眼镜,他来到电脑前敲了什么。
她才发现这四周好像是个实验室,到处是纤细的透明光缆,时不时闪过一点亮光,实验室中央是一个很大的光屏,只是此时上面被一片白雾笼罩,什么也看不到。
他在监控她的梦?
他用力地按下一个键,闪着莹莹光芒的实验室霎时回到一片昏暗当中,只有四面的壁灯还在微微发亮。
连教授和言秦耐心地对峙着,谁也不说话。
死一样的寂静流淌在两人之中。
“尸体旁边那个白色的锁,你放哪里了?”
连教授笑盈盈地看向言秦。
“我没去过死者身边。那晚你不是看到了吗?我一直在房间里睡觉。”
言秦攒紧了手。
“啊~”连教授恍然大悟般感叹一声,“放在床底下了。”
“……你听不懂人话吗?”
连教授脸色一正,“你很聪明,言秦,骗过别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先骗过自己。你让自己深信一年多以来发生在你身上的变化,纯粹只是一个个梦,这样审讯和你面对别人的时候你的回答就不会有任何异常了,你也不会说漏嘴,真是巧妙。”
“但是,现在麻烦来了,言秦。”
连教授眉眼弯弯,双眼如同钩子要直钩言秦的心底。
“麻烦已经找上门了,不是我们,也一定有别人。我是为你好,我们帮助你,让你了解你身上的变化,和关于梦的来龙去脉,也能让你更好地利用你的能力,这比你装傻,更能保护好你自己。”
“我们还会为你提供丰厚的薪资,和一个加入伟大的隐秘会的机会,这不是你一直在寻找的吗?光荣的工作、良好的待遇,甚至常人难以企及、难以想象的强大能力。”
连教授向言秦张开怀抱。
“你还挺虚伪的,明明就是你们要利用我,在我身上做实验,试探我,竟然还能被你说出花来,好像是一种恩赐。”言秦扯扯嘴角。
“互惠互利嘛。”连教授微笑。
“是吗?嗯……我考虑看看。”
言秦说着四处转悠起来。连教授微笑给她介绍。
“你加入我们之后,都会接触到的。这个长得像光缆的透明管线是脑机接口,能够监测到人的深层意识活动,并通过分析加工,将之转化为图像信号形式,投射到大屏上,但是因为……我们没想到你的能力已经发展到和现实有一定重合,已经能够进行一定程度的交互,所以在影响你的梦境的时候,不小心对你的现实身体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原来她在梦中全身流血不是因为梦里受到伤害,而是因为现实中,这个仪器对她造成的影响!
连教授抱歉地看着她满身的鲜血,“虽然现在看起来你已经好了,但之后我一定会要求用这里最先进的医疗设备给你进行一次全身检测和相应治疗的,抱歉,我们的仪器因为不够先进,对你造成了伤害,之后有你的参与,我们一定能进一步改善它的。”
“啊~看起来你们对我这类人真的很了解,还有很多我这样的人吗?”
连教授沉吟,“不算很多吧……但确实有一些,只是他们都需要借用一定的媒介。而你……”
连教授摇摇头,“至少这次测试,还没看出来你需不需要借用媒介。”
言秦点点头,原来如此。
“谢女士得知你以后,对你非常感兴趣,希望你加入组织后,和她尽快见一面。”
连教授眨眨眼,“她有非常强大的能量,社会层面和特殊能力上的,见到她,相信能解释你的许多问题。”
言秦继续点点头。
连教授在电脑上操作几下,门闪了一阵蓝光,一个门把手在门上缓缓浮起。
“安全起见,我们是密闭进行测试的,这也是我们组织的高度机密,除上层外,每个人几乎只负责一个环节,所以加入我们以后,你也不用担心你身份和能力的保密性。”
言秦又点点头,好像还挺贴心哈。
“还有一件事,”言秦认真地凝视着连教授的眼睛。
连教授也跟着正色点点头,“你说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可以再打你一拳吗?”话音未落,她一拳已经打到他鼻尖。
他直接后退好几步,一个没站稳,和透明光缆滚做了一团。
“哈哈哈哈哈哈。”
言秦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行了,快送我回家吧,我还要再考虑一阵。”
她挥挥手。
“别忘了你们谢女士——真正的会长还等着见我,你可不能对我怎么样哦~”
她心里暗笑,还自己骗过自己,她根本没想这么多,也根本不知道那个锁去了哪里,聪明人就是容易被聪明人误啊。
她摇摇头,踩着轻快的步伐踢了连教授一脚,自己开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