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越听见了身后少年的轻轻长笑,脚步一顿,旋即又抬起,再没回头。末了将踏下石梯,却听身后少年清冷的声音: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能归。真不再回头看看么?”
她听至此,也不得不回头了。谢氏老宅隐迹于崇山巍峨间,流云漫卷,青松凛幽。
别了,见证了她六年成长的故园;别了,她六年无忧的隐居时光。
此番,便是义无反顾,踏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了。
——*——*——*——
过后四人均一路无言,直至下山上了马车,车内气氛也凝重微妙。
谢清婉很干脆地闭目养神。自打她出来后,那个小包裹便一直不离身,话也变得极少。现在马车内不尴不尬,她便更不说什么了,眼不见心不烦。
谢清河趴在马车窗沿上,头却也没伸出去,看上去是在看窗外美景。
谢清越和谢清辞相对而坐,被他幽深带笑的目光盯着,内心有些不适。总感觉如坐针毡,要被那秋水一般的眼眸洞悉出一切内心所想来。
“不知……鹤年兄有什么问便是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清越竟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才女。不知清越的娘亲是何等惊鸿之才?”
“……家母梅氏若瑜。”
“……名动京华的梅杨二绝中的梅若瑜啊……难怪了……”少年了然:“不知清越可有小字?先前有听先生叫你‘阿南’,便莫不是这个?”
“是。家母喜汉诗,故为我起小名儿时便借了那‘越鸟巢南枝’一句。”
“‘越鸟巢南枝’的南枝啊……”
谢清辞若有所思,“看来二娘与南方结缘甚早啊。”
“也许吧。”少女突然笑了,宛若初开化雪的梅,清淡大方,自任清丽而不知:“但……我现在才发现,或许也会有思乡之意罢……”
“先前我还在因为要离开故土而自怨自艾,不过我现在倒也算释然了罢,毕竟一切要往前看嘛。”少女道:“爹爹不是说了么,我们此番,若是能拼出路来,便也能光明正大回来了。我期待能重见京华的繁华,也期待能再见的那天。”
“再说了,先前我一直未曾去过江南。若是能一见苏湖盛况,倒也不枉来世间一场了。”
谢清辞听到谢清越这话,面色沉静下来,眉眼笑意消散。神情有些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内,除去看上去早已睡着的谢清婉,连“看风景”的谢清河身形也不由得一顿。许也是没想到这样一番话能从一个女子嘴里说出来。
不过……她是谢逾明和梅若瑜的女儿……能有这样的胸襟,想来也是很正常的……
“谁说,前方就一定有路呢……”
少年面上再不带笑,满面深沉,直直看向谢清越。
这……她也不好说在记忆里那些事啊。但是记忆里那个人,自然是带领众人生生开出了一条通往盛世的血路……只是……这么怪诞的事,怎能说出口呢?
就如出发前,谢清辞之字的意思,也是脑海里的记忆在那一瞬被那二字激发的,她便下意识说出了口。没想到那谢清辞竟将她当做“有缘人”,现在有一笑没一笑地试探她……君子不乱力鬼神,这么荒诞而真实的事……还是不提为上。
“路也是人走出来的。纵使前路无光,若有心即使是拼出一条血路来,能够通向所愿的未来,也是在所不惜的。”
“……是么……”
像是在自我喃喃,少年声音极轻。突然间,他抬头冲谢清越一笑,若初雪将融,春燕来归:“二娘真是好襟怀,此等见识真可谓一代女英。……阿南真是个好名字,不知我可否如此称呼二娘?”
“……你……要不还是叫我名字吧……”
“好吧。”谢清辞耸耸肩,随即双手抱后脑勺向车厢壁靠去。
“鹤年兄,我也有一事相问。”
“请。”谢清辞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爹爹的旧部下很多,但同样姓谢的也就只有寥寥几个,不知二位父系为哪位世叔?”
“父亲啊……”谢清辞垂眸,低低一笑,“家父谢照,曾在孟和先生手下跑过几年,后来便被调至仁安先生手下。故而我曾说或许我们是旧识了。”
原来如此。谢清越是记得父亲手下曾有个得力干将,是从伯父谢逾白处调来的,似乎就是叫谢照。谢清越曾听父亲讲过,照叔也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跟她一般大小,或许便是这对兄弟了。只可惜,照叔一生忠心耿耿,到头来,也只落得个沙场裹革的结局。
或许对于行军之人而言,这便是最光荣的吧。只可惜,谢清越自己只是个俗人,唯独求的,不过是在世之人平平安安。便像如今,她很庆幸自己的家人还能好好活着。
看谢清辞的反应,他这番说辞不算假。谢清越不知不觉便把神情放缓。谢清辞见她这般,不觉间又动了动唇角。
像是又想到些什么,突然坐起身,一敲谢清河脑袋,“风景好看么?”
“诶呦。”虽然被敲了,谢清河仍是笑嘻嘻的。“还好吧。”他努努嘴,似是有些不满,甚至是还有些……失望?
“真没意思,啥有趣的都没有。辞哥你和二姐姐聊完了?”
“不用这么生分,叫我阿南姐便是。”
“噢噢。”谢清河有些呆呆的,下意识看向谢清辞。对方正抿着唇,眉头微微紧锁。谢清河一下子又来劲了,别以为他只是在看外面,真正有的话他也在听。自家小叔,啊不辞哥,缠缠绕绕说了半天也没让人家同意唤小名儿,他就那么一提,人家便主动让自己喊。
谢清河好久没见谢清辞这副吃瘪一般的模样了。他此刻心情很好,玩心大发,望回谢清越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这……这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你比我阿弟年龄还小,便是叫我一句阿姐也是无妨的。”
“那……那好吧!”谢清河嘿嘿一笑,得意洋洋瞥了眼谢清辞,对方回以他一个不带温度的微笑,谢清河一下子便怂了,下定决心不再去看对方。他抬眸望向对面的少女,脆生生喊了句:
“阿南姐!”
“诶!”
谢清越笑得很灿烂,语气里也带着一丝丝上扬。
谢清河一直有感觉,身边那道凉凉的目光还未移开。果不其然,谢清辞一抬手,谢清河又吃了一个脑瓜嘣。
“啊——”谢清河很夸张地大叫,却像是故意压着嗓子,并未发出多大声响。
谢清越刚想说什么,便被谢清辞制止。
“不用理他,这小子就爱这样。”谢清辞捏捏手腕,似笑非笑,“方才清越可是不愿我称你小字的。怎的就允了阿澜这小子?”
“他跟你能一样吗。”谢清越有些无奈。
“哪不一样?可不都是一颗头两只手两条腿的人?”
“不是……”谢清越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好好的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他那么小,唤我声姐姐也是无妨的。倒是你,兄长,也要让我称呼你‘阿弟’不成?”
谢清辞表情一僵。“那倒也不是。”
“那就是了。”谢清越点点头,“曾经那些阿弟阿妹,还有我自己的两个阿弟都是叫的我阿南。姐。”
其实还有一点,便是谢清越先前从来没有被除自家亲属之外的近龄公子间以自己小字相称。可是这话她却也不好意思道出。
车厢里突然静了下来,只听得见车轮过路和马蹄踢踏的声音。
“阿姐?阿姐你怎么了?”
谢清越看着闭着眼、泪水却不自觉流淌的谢清婉,语气间满是担忧。
“无妨。”谢清婉就着谢清越递来的帕子,拭干面上的水光。“只是做梦魇罢了。”
“阿姐别怕,我们都在这里的。”
谢清婉看着眼前轻轻抱住自己的妹妹,再多泪也咽了下去,何况还有两个外人在呢。
“没事的,我哪有这么脆弱。倒是你阿南,怎么这么幼稚了?”
“我哪里幼稚!”谢清越低声抗议。
谢清辞看着眼前一幕,忽而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温馨。只是在此一刻,他忽而感受到什么,眉头微微一拧。
安静,太安静了。
车外过于安静,仿佛不像是在森林之中。
谢清辞望向身边的谢清河,对方也像是意识到什么,瞳孔一缩。
在车厢外车夫的惨叫声响起之前,谢清辞一手摁下谢清河,一手摁下抱着的姐妹二人。谢清婉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将谢清越抱得更紧了些。
“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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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箭矢直直穿过车厢壁,插在刚才二姐妹坐的位置。随即趴下的四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有了同样的想法。
谢清越悄悄取出梅花扇,不动声响地捏在手中。同时间,她也看到自家阿姐取出的鞭子。
阿姐本是练剑的,只可惜那玩意带上路不太方便,若是遇到进城巡检便解释不清了,那剑便被留在了谢家老宅。
这鞭子原本也算普通,只是它与寻常鞭子不同地方,大抵一是在于那是伯母送给阿姐的,其二便是那鞭子上有经自家阿娘改编的机关倒刺。平日里倒刺不显,一旦机关触发,倒刺突出,被刺中之人便会被其中毒药所伤,暴毙而亡。
四人一合计,都默默把各自贴身包袱带好。大件行李会随着谢逾明等一道走,为的就是让他们这一队人轻装上阵,真正重要的物件随身携带便是。
忽而身边传来一阵轻笑声。是谢清河。
“这么快就找来了么?”他说。
谢清越还没搞懂这话的意思,就听见外面的大喊:
“里面的人听好了,有钱留钱,没钱留命。”
“车夫都给砍了,还有选项不成?”谢清河低笑,口吻里满是嘲讽。这小子年龄不大,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谁说答案就一定要从他们那选了?”谢清辞轻松滴地说。
四人目光相对,心领神会一笑。
“准备好了吗?”
“三——”
“二——”
“一——”
马车被外力破开,十几个匪徒模样的歹人一齐涌上来。谢清辞抽出鞘中匕首,与面前之人刀刃相接。
“怎么,”他眸中笑意深不见底,亦没有什么温度,他趁对方一个不留神,银光直抵对方脖颈。
“现在的刺客,就这点本事?还混在山匪中,扮成匪徒模样,也没见实力有多高。”
“记得下次让叔父派点技术高的,一眼就能识破的那种可真没意思。”
对方瞳孔一缩,脖间却出现一条血线,便这般直挺挺向后倒去。
“诶呀抱歉,失手了呢。”
谢清辞还是那副温温和和的笑,抬袖向后一挥,暗器横出,紧接着又是一阵人身倒地的声音。
“哟,”谢清辞回头看去,不禁挑眉,“竟不是你的同伙么?还真是失手了。”
此地不过片刻之间,便已是血流满地。谢清辞见还有一活口被谢家姐妹二人控制着。他取出帕子,拭去面颊染上的血迹,目光投向那人。
那人一震,面上有些扭曲,嘴中却因为被堵住说不出话,只得呜呜发声。
谢清辞眉头一皱,望向谢清河被包扎好的地方,虽然处理的比较好,但仍看得出被血浸染的布带。
“阿澜,怎么伤的?”
“此贼趁我与阿姐不注意,从澜弟背后偷袭了他。怪我……澜弟这么小,我不应该让他……”
“没事的阿南姐!再说,你们不是也把他捉住了嘛。刀剑无影,谁都有可能被伤到。”
谢清越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太懂事了。她摇摇头,不欲再说什么。
“这是最后一个活口了,我与阿姐一合计,决定把他扣下来,即使是问问路也好。”
“不用着急。”谢清辞挑眉,“让我来审审他。”
谢清婉将歹徒口中布团取出,点头示意谢清辞。刚能开口,那匪便啐了口唾沫,对上谢清辞满脸挑衅。
“怎的,不愿为那小儿报仇,亲自斩了我?”
谢清辞仍旧再用帕子擦着匕首,听闻此言淡淡抬眸,目光中满是冷意。
“让我出手?你还不配。”
“你伤着谁,这仇自是由谁来报。”
“哈哈,就他?那个黄毛小儿?”
匪徒还是一脸狂妄笑着,忍不住讥讽。
谢清越脑子里又蹦了一句话。怎么说呢,就像是所谓“反派死于话多”吧。她抿抿唇,并不做声。
“你自是会知道的。不过我倒有个疑问,因而在我拿到答案之前,我不会让他把你处理掉的的。这多没意思,不是么?”
都架空了,就解释一下称呼哈,设定大宸人对于女子的称呼是“娘子”,对于男子的称呼是“公子”
简化一下,因为清越是谢家行二的,就是“谢二娘子”,自家人称呼小名“阿南”,外人的话就是“二娘”或“二娘子”了
谢照的两个孩子,很不幸,一个死于战火,一个死于疫病。但有很少人知道所以就让潜伏于谢家的二人借用谢照亡子的身份
实锤了,其实阿南就是喜欢弟弟妹妹们哈哈
后面绝对还会有“妹妹”的,放心放心
我是真的很喜欢斯文败类和白切黑的设定(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或许吧,四个小孩放到十来人确实有点挂开大了,但是我是土狗真的喜欢写喜欢看肿么办……
不要太过刨根问底,不然你看着难受我解释着也很难受(悲)
今日复更大吉,勉勉强强算是个一点五更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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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南渡衣冠(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