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心却过度敏锐,风吹草动都如暴风浩劫。”
——VH《复写》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三中突然开始修缮操场,2007年的冬季运动会被取消,跑道上翻出的土坑像大地的疮痍。
四季轮转到末端,冬天顺理成章,校服外套里套上厚卫衣,大课间做操尽力把下巴埋进围巾,呼出的气息像白雾。
两次月考结束,在跨年那天的晚自习把视线向着窗外遥遥望去,能看见五颜六色的烟花在江边的天空上绽放,形状像花朵一样的线条画。
再过后终于是期末考,在微红着指尖的手心里再次耗尽一整支碳素笔,高二上学期结束,寒假到来。
温迟迟得知考试成绩是在一场满月宴上,那时已经临近春节,王思琪和她妈妈过来,两人凑到一起坐。
小心地把一张成绩单从自己口袋塞进温迟迟的口袋,王思琪凑到她左耳边小声说:“你这次还是我们班第一名!”
成绩单是老王给的,那时已经出来好几天,被王思琪折的有些起毛边,她小声抱怨温迟迟:“早给你注册Q号了,你偏就不登,要不我能第一时间就发给你。”
刚开学那会儿,Q正式版被推出,王思琪用家里的电脑给自己和温迟迟都注册了号,账号和密码也都抄给了她。
温迟迟笑笑,说:“我家里没电脑呀。”
王思琪白她一眼:“来我家玩你不会啊?!”
其实温迟迟平时连电都忘记充,手机也常常忘记在家,即使现在早已是千禧年之后,联系她还是得看时机恰不恰好。
桌上除了她们俩都是长辈,在对青年人来说算得上难熬的氛围中吃完饭,还得时不时被迫回应一些关于成绩的问题,直到后来快切蛋糕,趁着一个还没被结婚的小辈被盘问的时候,才能遛到另一边。
“这一个假期都被闷着去补数学,我现在真是看到数字就吐!”王思琪把吃饭时候取下来的围巾重新围上,大吐苦水。
温迟迟展开那张成绩单,闻言倒是下意识先看了自己的数学成绩——127,对比平时一贯的140以上确实同样低了很多。
她安慰王思琪道:“这次数学出的确实很难。”
做题的时候她就有预感数学这次不会考得很好,成绩有下滑也是预料之中,但总分倒还是排在了年级前五,算是一剂定心药丸。
温迟迟之前考试虽说一直是班级第一,但那只是基于六班没有特别拔尖的尖子生,实则那次月考的年级第一也是她第一次进年级前五。后来月考虽说也再没掉出过前五这个界线,但总归还是要在期末考这种更庄重的考试里稳定了才更让人安心。
“别提了,”王思琪接过成绩单重新胡乱装进口袋,“知道成绩那天差点没被我爸给唠叨死,非得问老王我是不是在学校谈恋爱了,搞得我都不太敢出门,要不早来找你玩了。唉。”
高中是被家长盖章认定的情窦初开年龄,每一个高中生似乎都正在经受荷尔蒙的诱惑,难免走上歧途。
王思琪挽上温迟迟的手臂,轻嗤:“要谈恋爱的早谈了不知几百次了,再说了,这高二好险都快过完了,我就算要谈也没人跟我谈啊?”
说的像是悖论,但温迟迟点头附和,显然是认同。
“对了温迟,”王思琪说,“过几天我们家亲戚就走了,到时候你来找我玩呗?”
往年假期两人经常会约在一起写作业,但今年因为王思琪被家里管得严,她爸爸那边又有亲戚要住院,在她家住了快小一个月,所以还没约着好好聚过。
温迟迟差点答应,看见温先江往一边走去的背影才想起什么,摇摇头拒绝:“昨晚听我妈打电话,说是要带我回我外婆家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都够能折腾的,”王思琪叹气,“这还没过年呢。”
她边说边跟着温迟迟的视线转,也看向那边:“你爸也来了啊?”
温先江刚才和单位的坐在一桌,王思琪并没有看见他。
温迟迟点点头,看温先江给人敬酒,特别客气礼貌的样子,突然转头,小声跟她说:“旁边那个是李槜的爸爸。”
王思琪皱了皱眉,不太确定地问:“五班那个?”
温迟迟点点头,“嗯”了一声。
都是一个单位的,他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甚至其实温迟迟刚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他。
现在为什么突然说出来,她却不知道。
王思琪露出一种他家果然不简单的表情,又问:“好像没看见他哎?”
这个他指的是李槜。
宜兴但凡涉及到宴席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一家人一起来。
温迟迟摇摇头。
她确实也没看见李槜。
王思琪愤愤道:“不过说到他我也挺来气的,之前我爸和老王要成绩单,说我数学成绩的时候老王顺嘴说了李槜的,你知道多少吗?149!”
温迟迟听到这个数字,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
接近满分,比127高出20分还多。
王思琪吐槽的声音真情实感,像掺进开席时候的鞭炮:“你知道我爸说什么吗?我爸直接质问我都是一个老师教的怎么人家就考这么多?!我真服了,那是149啊!那是只靠老师就能考出来的成绩吗?再说了,我还没说他语文次次不及格呢……”
自从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的办公室过后,像是某种屏障被打破,温迟迟开始频繁能遇到李槜,最开始是食堂、小卖部,去热水房的路上,又或者在面馆外等着打包这样的时候。
甚至后来课间操重新排列过一次队伍,温迟迟一转头,发现两人站的位置变成中间只隔着一个人的斜线......
不可否认,他们之前确实没有发生过哪怕是一次的对话,也绝对没有人会把他们联想到一起,但温迟迟知道他是认识自己的。
从每一个偶尔对视的眼神里。
颇为心照不宣的——
即使真的找不出任何交集。
可也仅限于认识为止。
冬天机械地继续流逝,本来说要带她去外婆家的李香茹不知为什么只急匆匆地一个人去了,过年温迟迟领了几个红包,被李香茹收回去充作发给别的小辈的。
学校之外的整个宜兴仿佛自成另一个世界,小到一出门就能遇到同班同学的城市。一整个寒假,温迟迟却一次都没碰见过李槜。
正式步入高二下学期已经是立春后,再一次填完文理分科表交上去,温迟迟的班次从六班变成五班。
大概是因为已经“浪费”了一个学期,这次没有再给学生一个星期的缓冲时间,大家只能认命地开始收拾。
有一整节课的时间来收拾搬运书本,王思琪帮她一起整理,丝毫不隐藏自己的闷闷不乐:“寒假没能正儿八经在一块儿玩就算了,怎么才开学第一天就要分班了,至少也该大扫除一下再说吧。”
温迟迟闻言觉得好笑:“又不是小学生,开学还要专门留出一天来大扫除。”
王思琪却是还有别的惆怅:“那咱们以后是不是就不能一块儿吃饭了啊?”
虽然只隔着半条走廊一个转角,但在王思琪看来,分科分明就是青春里之于友情的一道银河。
温迟迟头发长得不算快,但也已经将将落到锁骨,因为才是开学第一天,居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应该要扎起来。又忘了带皮筋,弯下去整理书的时候会落下来,脸庞被埋在里面。
她认真想了想,抬头起来,才看着王思琪同样认真地说:“等课表发下来我们对一对,到时候谁先放学谁先去排队,要是都拖堂我们就去外边打包,应该是可以的。”
她看王思琪情绪实在低落,又故意补了一句:“只要你拖延症别犯。”
王思琪没心思和她计较,只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还是叹气:“怎么就非得分班不可呢。”
把书合成一叠从桌洞拽出来,最下面那张纸没合到一起,跟着飘落到后侧边的地上,角度问题,温迟迟微侧了侧头没能看到,于是先弯腰把手上的书放进桌边敞着盖的收纳箱里。
“你的吗?”纸张恰好飘到王思琪眼里,她弯腰捡起来,红色的纸张看一眼内容就鲜明,“这不是上学期的月考成绩单么?你还要吗?不要我给你扔了。”
“没关系!先留着吧,”温迟迟转回来看她手里那张红色,有字那面正对着她,第十名的李槜就在视线平齐的尽头,她呼吸紧了一瞬,顿一下还是说,“搬过去再说。”
王思琪只以为是她要把第一次年级第一作为纪念,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把成绩单递还给她。
温迟迟接过来,侧身放进收纳箱,底下书脊错落。
她把旁边斜倚在箱边的盖子滑过来盖上,手心却差点沁出薄汗。
“温迟,英语老师喊你。”
还理不清究竟是因为什么心虚,温迟迟抬眼,王思琪手在桌下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小声说:“刚一抬眼就和她对上眼神,差点没把我吓死。”
拍了拍她的手作安抚,那边英语老师又在招手,温迟迟赶紧起身去门口。
“你去打印店拿一下你们班和五班的试卷,我刚发给老板了,报班级名就行。”
走前英语老师又叮嘱了一句:“你现在就去拿一下吧,直接放理科那边讲台上,下节课要用。”
温迟迟看了眼时间,先回去把最后一点东西放好在箱子里,和王思琪说了待会儿再来搬书之后往楼下走。
学校的打印店在靠近初中部那边,过去有不算短的路程,回来还有很长的一段上坡。
温迟迟抱着刚才打印机里吐出来的温热试卷,鼻间嗅到不算浅淡的油墨味,刚走到一半的时候下课铃打响,意味着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让她不得不加快脚步,以至于终于走到教室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些热。
“思琪,你能先和我搬一下箱子过去吗?”
时间很赶,温迟迟走向座位,问道。
装了书的收纳箱是她们仅凭一个人并不能搬起的重量。
座位已经被从五班搬过来的同学坐了,所以温迟迟没有把试卷放在桌上,只是站着说。
原来她们一起坐的时候有些东西并没有放得泾渭分明,这会儿新搬来了别的人,王思琪也在弯头整理东西,听见她的声音抬起头来,说道:“啊你回来啦,我怕你来不及,刚才班长过来恰好空手,就让他帮你抬过去了……”
温迟迟低头,这才发现原来桌边同色的收纳盒上写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还想说点别的,上课铃声突然想起来,温迟迟仓促地点点头,抱着试卷往五班的教室小跑,只听到王思琪在身后叮嘱说放学一起吃饭。
一段走廊,转过一个拐角。
明明是有着同样装修的教室,走进去却分外陌生。
温迟迟把试卷按照英语老师说的放上桌子,刚踏下讲台就听见班长喊自己的名字。
教室并不安静,刚分班,即使经过了高一运动会和平时的相处,五班六班的人对彼此都很面熟,但还是依旧充满了完全不一样的新鲜感。
上课铃充当不了休止按键的作用,也因此喊她名字的声音在这样的嘈杂里并不显得突兀,多少让温迟迟少了些尴尬。
她下意识抬眼,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第一眼确实是向她招手示意的班长。
但第二眼,余光里就已经满是旁边的李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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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条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