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选谁打断腿?
不会是他的吧?!
这一句话过于突然,年长者的丝丝压迫感叫楚绍不觉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腿。
大部分时间,年长者看上去都又冷漠又高傲,只有此刻,直面年长者的楚绍终于意识到,这人大概率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楚绍只能低头装傻,故意装作茫然问道:“你说什么?”
奈何,楚靖云并不配合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文档。
接下来的时间,楚绍一直安安静静,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第二天出门见心理医师的时候,楚靖云又收到了新的邮件。
徐女士见到楚靖云,很快就从他的面部表情中判断出新的信息,“楚先生,今天你的心情格外好些?”
“是这样。”楚靖云并不否认。
前些时日,他不关注自己的前世经历,不代表他对此无动于衷。
相反,他是有太多的遗憾,太多的怨恨。
前世,一切都来得太晚太迟;今生,他以为没有了他,这些事情也埋葬、成为历史尘埃的一部分,根本无从追溯,命运的洪流也会将他淹没。
但这里还有一个“楚绍”。
复仇可以再来一次,命运就此彻底转折。
两人没有就此过多深究,转头聊起梦的因素,聊起心理学上人的种种反应,聊起清醒梦应当如何构建和推进。
徐女士若有所思,“楚先生,你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楚靖云道:“因为今天有一件趣事。”
临走前,徐女士猜测问道:“是奇迹实现了吗?”
楚靖云没否认。
-
等到天亮了,楚绍醒来的时候还不甚清醒,他去洗了把脸,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他的妈妈严招娣连忙起来开门,灰扑扑的衬衣衬托着她灰蒙蒙的脸蛋,整个人瞧着有些无精打采。
木质的大门打开,门栓处锈迹斑斑,推门的人倒是不耐烦,反手用力带开。
楚绍一边洗漱,一边小心听着门口的对话。
严招娣的声音有些沙哑,“是谁来了?”
“是老子我!叫楚启民滚出来!”
“原来是程大哥,程大哥是来找我家启民的?他还在睡觉,我这就去给你倒茶……”
“老子不和你个女人叽叽歪歪!楚启民!楚启民!你给老子滚出来!敢耍老子,你他么不要命了是吧?!”
“你让开!”
来人似乎不止一个,剩下的人也在骂骂咧咧。
楚绍呼吸急促了片刻,悄悄遛回自己的房间,带上了门,只留一小片缝隙,遥遥观察堂屋的动静。
按照常理,他应该过去帮忙,不过,自从他出去一次被人打,楚启民还嫌弃他不会看眼色活该被揍之后,他就不会再自寻没趣。
程爷拧着眉,到底绕开了严招娣,没一把将她推开。
严招娣脸上带着些讨好的神色,点头哈腰道:“我听见孩子哭了,我这就去带孩子。”
紧接着,她也缩回了她自己的小屋。
楚启民虽说疼爱小儿子,但也嫌弃婴儿天天哭闹烦人,所以他另外划了个屋子给严招娣专门带孩子,楚绍就待在杂物间,自己一个人独占最大的主卧。
如今,这群人就这么大咧咧朝着主卧去了。
其中一个小弟穿着拖鞋,上前敲了敲门,见没人开门,又扭动门把手,暗骂一声,一脚朝着主卧的大门踹了过去。
“楚启民!你赶快出来!”
“谁啊,大清早的。”宿醉了一晚的楚启民睡眼惺忪,眼角还粘有眼屎,他光着膀子就这么出来了。
隔着门缝,楚绍看见,身形粗壮的楚启民被人一把推开,带着小弟、被严招娣尊称为“程爷”的黑衣大汉嘴里还叼着烟,右手就一大耳刮子朝着楚启民扇了过去。
楚启民踉踉跄跄转了半边身子,一屁股坐到地上,整个人眼冒金星。
一个小弟又拽起楚启民,“程爷有话要问你。”
程爷冷笑了一声,右手轻佻拍了拍楚启民的脸,又嫌恶掏出纸巾擦手,“怎们着,敢欠了老子钱不还,还去嫖寡妇?还一夜三百?”
楚启民这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连忙解释道:“程爷,咱们不是说好了,六月还一万,年底再还一万三。”
小弟给程爷端来了一把椅子,程爷左手捏着烟头,吐出一个烟圈,“那是老子看在你舅舅给你说情、再加上你没钱的份上,这才给你个机会。”
程爷的眼神格外犀利,上下打量着楚启民,“可你真的没钱?”
楚启民忙不迭点头,“是啊,程爷,我没钱啊,我出门那是想去打工。”
程爷才不信他的话,看向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弟,“就在这搜,把他的屋子都搜一遍,衣柜里每件衣服都要掏出来搜。”
楚启民脸刷地一下变白了。
楚绍心跳略微变快,头一次接触到赌场这群人,哪怕只是远观,这样的场景也着实有点刺激。
同时,楚启民在他心中难以匹敌的形象也破碎了。
这个时候,楚启民的房间里又传来了新的动静。
“呦,这不是找着钱了?再给老子翻,你那寡妇相好可是说了,总共有三万,这才多少。”
“程爷,程爷,这是我出门去打工的钱,我六月一定把钱还你……”
楚绍愣了一瞬,楚启民的衣柜里有三万?不是总共只有一万吗?
其实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但他不敢动,楚启民对钱精得很,稍稍挪了点位置都能察觉到。
但是这些赌场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问题,自然无人能回答他。
“程爷,程爷!我舅舅也是你舅舅,你就放过我吧,我真的就这么点钱了,多的一分都没有了。”
“要不是老子和你还是亲戚,老子今天就打残了你!有钱包寡妇,没钱还我,想赖老子赌场的账?老子看你是活腻歪了!还有的两万呢?这一万老子收了,你还欠一万三!”
楚启民自然是没有了多余的钱,只能一个劲求饶、攀关系,发誓肯定会还钱。
很快,伴随着沉闷的响声,楚启民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
“这次,老子只打断你一条腿,你要再敢有钱不还,你就给等着吧。记得,还欠一万三,少一分都不行。”
透过门缝,楚绍看见程爷一行人大摇大摆出了楚家的大门,手里还拿着红钞票。
一大早的事情过于神奇,严招娣惊慌抱着楚开元,就这么出门,陪着楚启民去了镇上的医院。
家里空空荡荡、安安静静,桌上的果盘也被程爷一行人顺走了,无处不在的小孩哭闹声也暂时消失。
楚绍陡然意识到,这是他接下来的自由时间。
短时间内,他不会再因为一句话没说好就迎来楚启民的责打,因为楚启民摔断了腿。
楚绍其实想过反抗楚启民,但他过的是接近《包身工》的日子,身上全是精瘦的排骨,一天睡不到六个小时,他力气不够。
他现在可以跑,楚启民断了腿,追不上他。
但他能去哪?
小心出了门,楚绍略微有些茫然,不知不觉就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路上有人跟他打招呼。
“楚绍,你去上学啊?”
这人和楚启民也认识,两家有点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多少也能说上两句话。
“是啊,我爸说反正九年义务教育,不用出钱。”楚绍背上渗出少许冷汗,学着楚启民的语气,说着这句话。
压抑紧张的心跳,楚绍主动开口,“我爸说好久没看见您了,要不您来我家坐坐?”
“哈哈,这就算了,我还有事情要忙。”那人忙不迭走远了。
小镇上的人谁不知道,楚启民赌博输了七万,还剩两万没还,这阵子大家都离楚启民远了不少,就怕他开口想借钱。
谁乐意这个时候去楚家坐啊。
有了这么个先例,其他人走路都下意识和楚绍保持距离,他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时间点。
伤筋动骨一百天,楚启民三个月都没办法自由活动,很难出门,出门也就会在周边转转,没人会主动搭理楚启民。
他可以编织一个谎言。
在家里,他跟楚启民说去田里种地拔草,横竖楚启民暂时不会去地里;在外面,跟其他人说楚启民叫他去上学,两头隐瞒,他就能这么一路走下去。
今天是四月中旬,离中考还剩下两个月。
年初,班主任跟他们激情宣讲中考的金钱奖励,“考到全校前十名,就能进县城的实验中学,考到全校第一,就能免学费,考到全县前十,就能免一切费用,还给发奖金!”
楚绍的心跳猛烈加速,原本不得不湮灭的未来,如今又有了闪烁的微光。
门房处,老大爷带着老花眼镜,仔细辨别着楚绍的脸,“是你啊,你来上学?”
楚绍露出一个笑容,“是,我来上学。”
-
绚烂的朝霞映衬着朝阳,学校门口,少年的脸上流露出充满希望的笑容,眼睛中闪烁着星光。
这一幕被相机拍下。
照片最后流转到了楚靖云手上。
一切都很顺利,事情的走向就如同预料一般,原本定好的三个补充和救场计划倒是没能派上用场。
楚靖云满意打钩,将一批先期款单给Z先生结清,顺便让临时助理给打过去一批奖金,还有给某地所有学校的资金支援。
Z先生的团队里,几个小伙子看见账面上的金额,个个兴高采烈。
Z先生感慨了一句,“这位楚先生,可真是好手段。”
请人喝酒的是他;传话的是寡妇;打人的是程爷;赌博还欠钱不还的是楚启民。
唯有这位楚先生,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清清白白。
就这么一句话,却将所有人的心理因素都考虑到,一切都按照他的预估在发展。
其中一个年轻人叫道:“我知道我知道,这就叫做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亏我们还特意去一路盯着就怕哪里出现漏洞,结果,一切都是刚刚好。”
Z先生笑了一下,“平常情况,这种事情,我是不肯参与的。”
但这次是个例外。
“人贩子嘛,买家卖家一样,”另一个年轻人轻蔑笑笑,“那都叫做活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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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