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镇不算特别偏远,但也属实算不上多么交通便利,整体工业化进度较为落后。
也正因此,A镇的空气质量一直不错,环境也充满着自然气息。
夕阳西下,晚霞漂浮在夕阳身侧,仅有的朵朵流云染上了橙色的光芒,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垠。
“快看啊,楚绍,”旁边的同学拍了拍楚绍的间,指着窗外,望着天空忽然出现的几道白线,“看,天上冒白烟了!这几道白烟,是天空中忽然出现的,还越来越长了。”
“傻了吧?”一旁的同学投以鄙视的眼神,拍了他脑门一巴掌,“什么白烟?一看就知道你上课不认真,平时看电视剧也不认真。这可是飞机经过,留下的几行白气。”
旁边的同学不服,狡辩道:“你敢保证?你难道见过飞机长什么样?我说是天上冒烟就是冒烟!”
两人说着说着,就追追打打起来,渐渐跑远了。
楚绍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教室里,表情不复梦境中的试探和小心翼翼,而是和楚靖云有几分相似的冷漠和厌世。
他曾许多次仰望着头顶纤尘不染的天空,看着飞机一架架驶过,祈望其中有一架能将他也捎带上,带着他远离A镇。后来,随着年纪一点点增长,他也不再做着这样的白日梦。
飞机不是他现在能奢望的。
楚绍看了两眼窗外,收回为此跳跃的心神,重新坐到座椅上,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作业上。
写着写着,他又焦躁放下笔。
他总感觉楚启民和严招娣的态度哪里不对。
就像是弱小的狐狸察觉到了什么风吹草动,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肉食动物盯上了。
说他怀疑多心也好,说他冷血无情也罢,自从看见了那张《收养证》,又忍不住对比他和楚开元的生活待遇,他就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被收养的,也开始重新打量楚启民和严招娣这对夫妻。
收养的来源有许多种可能,或者是孤儿院,或者是亲戚送人。
又或者……人口贩卖。
这一个猜测让楚绍骤然心凉了。
他的后脑勺的地方,有一块疤,他也没有记忆,不记得是怎么受伤的。
楚绍拼命回忆自己小时候的记忆,但他努力往前回忆,最多也就能回忆起五六岁时的零星事件,再往前,他就记不住了。
但《收养证》上的时间节点,是从2002年春天,也就是他三岁的时候开始。
三岁之前的记忆,楚绍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
但不论是哪种来源,严招娣前几日忽然的亲近,给他煮的鸡蛋,甚至今日特意给他准备体检,都叫楚绍有些心慌。
楚启民不可信,那严招娣就真的能信任吗?
种种元素,叫楚绍不自觉朝着不太好的方向去联想。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写完了作业,楚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重新从心底盘算了一下自己的计划。
他拉住了还在打闹的同学,“你等一下,帮我跟老师请个假,就说我家里有事,叫我提前回去了。”
旁边的同学一拍脑袋,想到了什么,面露同情,“楚绍,是不是你爸又不想叫你读书了?”
楚绍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实楚启民从头到尾就没松口过。
同学悄声凑过来出主意,说:“你就跟他吵架啊,跟他在家里天天闹,闹到他受不了了,他自然就松口了;再不行就给他许诺,说将来赚大钱了,一天给他个十万八万。先把他哄好了,让他送你去上学再说。”
同学脸上还有少许雀斑,笑容却几位爽朗,衣服都是熨烫好的,细微处的褶皱都被抹平。他自信洋溢,很明显,这一套都是他用惯了的。
也是他觉得确实有效的。
但这些对楚绍都没用。
按捺住丝丝羡慕,楚绍只是道:“不是,我只是想先回去洗个澡,散散心。”
旁边的同学将信将疑,“那好,到时候我们帮你跟老师说,就说你身体不舒服,提前回去了。”
谢过同学,楚绍出了学校,转眼就绕着小路,踮起脚翻墙,避开他人目光,悄悄绕回了楚家的屋子的方向。
楚启民应该在家,最近,家里新买了一瓶酒,昨天楚启民还说要今天打开喝。
六点就是晚饭,现在是五点,楚启民一般都选择这个时间点喝酒,喝完了就,他说话的声音也会不自觉大一些。
以往,楚绍也偷听过两回,听楚启民讲过污言秽语,说起那个寡妇多么配合;也听楚启民夸耀自己有本事,在外面做一回生意,可以躺家里休息两三年。
或许,他今天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发现。
擦了擦手心的汗珠,楚绍悄悄绕到门后,躲在了家附近的灌木丛下,跻身于一大堆灌木中。
楚绍的听力很好,恰好,门也没有关紧。
他听到了家里做饭的碗筷磕碰的声音,听到了楚开元的哭声,听到了严招娣小声的劝慰,还听到了楚启民的声音。
楚启民正在打电话,大喇喇说:“这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我大概还要半个月才能出门做生意!偏偏那个程爷,把我的钱全拿走了。舅舅,你再帮我一回,再借我一点吧。”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楚启民冲着电话发脾气,“怎么就生儿子没屁|眼?!我儿子好着呢!”
“不想帮忙算了,舅舅!我还以为你是把我这个外甥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说来说去,现在还不是嫌弃我没钱?”
电话被楚启民怒气冲冲挂掉。
严招娣的声音在楚启民身侧响起,听上去依旧有些怯弱,“当家的,舅舅年纪大了,不想借钱就算了,何况我们也有别的法子。”
楚启民似乎有些迟疑,“真要那样?楚绍也是我儿子,老子养了这么多年,就算养条狗,也该养出点感情了。”
严招娣说:“那开元他的奶粉呢?我们年纪大,平日里生活苦点、委屈点也没什么,总不能叫他受苦。”
楚启民没好气道:“老子就这么个亲儿子,当然最疼他!钱、钱、钱,老子不是正在想办法?!算了算了,我再给王哥打个电话问问。”
严招娣道:“王哥说了,至少给这个数,而且楚绍人没事的……”
严招娣渐渐压低了声音,很快,门被关上了,屋子里的声音渐不可闻。
一层又一层的冷意几乎要将楚绍包围,明明是夏日,楚绍却感觉落入了冰窖。
楚绍虽然见识少,但家里的各种杂志、报刊、无人在意的纸片,只要能读的,他都阅读过。
其中就有一本杂志,刊印了这么一则小故事。
一个六岁的姑娘丢失了,她的父母请了一位超能力者来调查她的下落。
超能力者悲悯说:“她在世界各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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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情,进一步证实了楚绍的猜想。
临近六点,楚绍脸色有些苍白敲响了楚家的大门。
他身上还沾有草叶,倒更像是从田地里回来的。
饭前,严招娣还特意给他倒了一杯水,楚绍拘谨接过,放在一边,却在端菜放碟子的时候,衣袖‘不小心’从水杯外侧扫过去。
砰。
清脆一声响,水杯碎了,水流了一地,瓷片四处飞溅。
楚启民一拍桌子,浑浊的眼珠被酒气熏陶到略微猩红,他的脸色极为难看,恶声恶气说,“没长眼睛吗?都这么大人了,连一个杯子都护不住!”
严招娣小心又讨好冲着楚启民笑,道:“算了吧,孩子不懂事,我来打扫就行。”
楚启民抽了抽嘴角,憋着气,“坐下,赶紧吃饭!”
楚绍看了一眼,筷子和饭碗都是叠放在一起的,盛出来的时候也是从同一个锅里。
第一碗饭,严招娣特意盛了满满一大碗,递给了楚启民,第二碗,严招娣递给了楚绍。
望着饭碗,楚绍掐着自己的掌心,唯有痛楚叫他深刻清醒。
平日里,他的饭碗里只有小半碗饭,今日,饭碗里的饭却冒成了小尖尖。
楚绍露出了苍白又腼腆的笑容,将自己的饭碗推到了严招娣面前。
严招娣有些诧异,继而露出一抹浅笑,“原来是儿子知道心疼我了啊。”
然后,她又拿出了第三个碗,再次盛了冒尖的一大碗,递给了楚绍,见楚绍接过,还拿着公筷给楚绍夹了一些菜过来。
严招娣热络道:“吃啊,多吃点,你还年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看他们都吃过了桌上的菜,楚绍这才拿起了筷子。
楚绍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扒完那一大碗饭,又怎么在房间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夜被楚启民起夜的声音惊动,迅速爬起来,拿东西抵住自己的房间门。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楚绍就出了门。
楚绍再次去了学校,找他旁边的同学借了手机,“能不能借手机给我,我想打个电话?”
这位同学平时极为受家里宠爱,整个班级,只有他一个人带着手机过来上课。
旁边的同学一口应下来,嬉皮笑脸说:“没问题,作业借我抄就行。”
楚绍沉默片刻,“快中考了——”
旁边的同学叹了一口气,“行吧,那待会麻烦你给我讲题,可以吗?”
见楚绍点头答应,旁边的同学顿时喜形于色,将手机递了过去。
避开身边的同学,楚绍挑了个上课的时间,回忆起传单上的电话,拨了过去。
楚绍道:“可以匿名举报吗?”
接电话的警官道:“当然可以,你放心说。”
楚绍勉强保持镇定,“我这是借了别人的手机,事后请你们不要再联系我。我怀疑我们镇上,有人想搞器官贩卖。那一天,我亲眼看见……”
掐头去尾,更换主角,楚绍编造了一个他有个朋友被带去那个诊所抽血的故事,再说自己的朋友听到了什么配型、冷冻一类的话。
如果直说是自己被母亲带去抽血,自己又没有足够的证据能指明一切,他们更大可能认为自己是和家里产生矛盾,未必会多么重视这件事,不如干脆将这件事先摊出来。
对面的警官将信将疑,说:“小同学,抽血并不能证明是器官贩卖,这样吧,我们先去那边调查一下,你也不要惊慌,先保证自身安全……”
[1]这是网上的一个的暗黑故事,缩略版大概是这样。
另,真实报案最好不要这样,建议实话实说。此为小说因剧情需要,刻意编造的内容,属于没有办法的办法,不建议模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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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