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吹角连营[七五] 第42章 胎记

几天前

夜凉如水，万赖俱寂的夜晚

院里主屋的门忽然被人轻轻拉开了，有个人儿从主屋走了出来，他鬼鬼祟祟的，不知要干什么坏事。

只见那人快速地来到一间厢房外，猫腰往窗子里窥探，又将耳朵贴在窗儿上偷听，直到确定屋里的人睡着了，他才折到门前。

来到门前，他并没有直接开门，而是紧张地往院门方向瞅，但见院门内外树影婆娑,无有活物，这才曲起右腿，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来。只见他手指一动，将匕尖朝外，毫不迟疑的将其插入门缝，耳朵再次贴了上去，一边听，一边轻轻拨动门栓。

“喀嚓。”

他听到门栓脱落的声音，虽然那道声音极低，但以他的耳力却听得异常清楚。

他欣喜不已，连忙收起匕首，然后双手轻轻按在门上往里推，令他意外的是房门竟纹丝不动，他“咦”了一声，高涨的情绪一下跌落谷低，低声怨怪屋中人的抵门行径。

他也能强行闯入，但那样必然会惊醒屋中人，他的瞒天过海、李代桃僵之计也将失去效应。

他不死心，绕着厢房转了一圈，可惜所有窗户全被屋中人从里栓死了。

他不由得焦急烦躁起来，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他进屋……忽然往屋顶望去，既然寻常之路走不通，那就……从上面下去！

他轻轻一纵，跃到屋顶，极轻巧地踩在了瓦上。

小半个时辰后，他抹了抹汗，从捣鼓出的洞中跃到了屋内。淡淡的月光洒在地上，同时也洒在了他的身上，他颇为急切，快步走到床前，见妻子侧卧在床上，心中升起无限柔情。

他轻轻地坐在床边，伸手点了妻子的昏睡穴，然后将妻子紧紧搂在怀里，他此刻就像嘴里含了一块糖，甜蜜的感觉直直地滑进心间。

他凭着前世记忆取下了戴在她手腕上的那只神秘手镯，妥善收好，然后又将他白日买好的碧玉手镯戴在了妻子手上。

做好这一切，他便将妻子打横抱起，从屋顶的洞中跃出，跃到围墙上，往南而去。

白日他就找好了一位技艺好、口风严的扎工，他此刻的目的地便是那扎工的住处。

……

展昭往人群中一看，一眼就看到了前世的两个熟人，那是一对母子，儿子约二十七、八岁，容貌清俊疏朗，母亲五十来岁、面有病容。

他们此时拦住黄梨，既激动又显得小心翼翼，那位母亲更是情不能自抑，眼泪扑扑扑的直往下掉。

除这对母子之外，新来的人还有判官欧阳蝶与郑疾，展昭这才知道原来郑疾刚刚并不是在找他，而是去告知欧阳蝶和黄峤母子“失踪”的姑娘终于现身了。

这样看来黄峤母子早就到了京城。

至于他们为何会突然来京城，展昭一点也不意外，其一是他们就住在距此只有一天路程的封丘。

其二当然是因为前几日他在与欧阳蝶闲聊时“无意间”提起了黄梨，“无意间”感叹黄梨身世可怜，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小时候被人拐卖，“顺便”点醒欧阳蝶黄梨今年“好像”正好是十八岁。

黄峤的妹妹于十三年前被人贩子当街抢走，今年也正好十八岁。

欧阳蝶与黄家有亲，对于黄家走失的孩子这些年也格外关注。

前世也是欧阳蝶牵线搭桥，帮助黄梨顶替了那位幼年就被抢走的可怜姑娘，这件事他们一直瞒着黄老夫人，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年了了她的失女之痛。

黄老夫人过世后，黄峤继续寻找他妹妹，遗憾的是一直未找到。展昭在他们出事前曾和黄梨拜访过黄峤，他与黄峤有过一次长谈，黄峤说他其实早就接受了找不到他亲生妹妹的事实。“妹夫，或许我亲妹妹早就不在人世……这二十多年一直找她，并非执念，而是习惯……好在上天对我们黄家不薄，又给我们黄家补了一个好女儿。”

“你真误会了，我不是你女儿！”

黄梨解释的声音在人群中响了起来，展昭收回思绪，目光再次落在人群的中央。

“姑娘，是与不是，请你让家母看看。我妹妹肩上有块胎记，如果姑娘肩上没有，我们母子马上就走，绝不再纠缠姑娘。”黄峤恳切道。

黄梨如实告知：“那你们可以走了，我肩膀上什么都没有。”

黄夫人目光落在她脖间，抬了抬双手，看她的样子是想直接解开黄衣领，但她的手伸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怯怯的，变得无处安放。“好姑娘，我……我就看一眼！”

这十三年她必然经历了无数次从希望到失望的过程，尽管如此，她也从未放弃寻找女儿，不亲自证实她如何甘心。

“真的不用看，我肩膀上有没有胎记我自己最清楚，真没有！我真不是你女儿！”黄梨继续拒绝。

黄峤双眉紧蹙，神情无比复杂，这时放开了搀扶着的母亲，双手一叉，向眼前姑娘深深地屈下身去：“姑娘，十三年前，家父带着妹妹出门游玩，谁知遇到了拐子，那些人丧尽天良，竟然当街抢人，好几个围着家父，家父……”

说到这儿，他再也忍不住，两滴男儿泪打在地上：“家父被捅了十七刀，整整十七刀！妹妹被抢走了，家父没挺多久就不行了！后来据看到的人说，家父一直想抢回妹妹，就算被捅倒在地也跟着拐子逃的方向爬了好长一段路，家父临死前还一直瞪着那个方向，他死不瞑目呀！”

他忽然抬起头，愤恨的脸上早已布满泪水：“我和家母找了妹妹十三年！十三年！这十三年间也有来认亲的，但是诈钱财者众，真心者寡，家母无数次失望，还被气病了几次，家母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这次好不容易得到姑娘的消息，说姑娘是孤儿，恐怕也是幼年被拐子从家中拐出，而且姑娘的年龄和我妹妹的年龄一致，所以我和家母才从封丘赶过来。姑娘，让家母看看你的肩膀吧，就当可怜我家遭遇，可怜家母为找妹妹，心力交瘁，病体沉疴。”说完，他再次拜下身去。

他的话令围观之人无不动容，好几个心直口快的都开始指责黄梨铁石心肠。

“看个肩膀又不缺块肉！”

“又不是给我等男儿看，是给老夫人看，都是妇人，这有什么了。”

“可不是么！”

展昭这才随着包拯走到众官身前，众官员连忙让开一条道路。

黄峤是开封下辖县一县丞，本受开封府管辖，再加上其官职低下，一见知府和御前带刀护卫都到了，忙屈身事人，叉手行礼。

黄梨也看到了包拯和展昭，跟着身旁人屈腿向两个大官行了一礼。

她是这些人中最快站直身子的，趁着熬红了眼、脸也更黑了的欧阳蝶向包拯说明黄峤母子来意之时，她移步到展昭身旁，清清嗓子，向展昭猛打眼色，暗示他这个时候可以“路见不平，开口相助”。

展昭在这件事上怎么可能帮忙，不仅不可能帮忙，他还得避嫌，刚刚听到黄峤说漏了嘴，害他紧张了好一会儿，生怕黄梨就此怀疑有人在这件事上推波助澜。

见黄梨不住望向自己，他的脸烫得没法看了，以拳挡嘴，借着咳嗽，不慌不忙地踱步到人群之外。

展昭也太不仗义了吧！

黄梨气得抓耳挠腮，却也无可奈何，其他人又开始指着她说教一通，她只得选择妥协：“看吧看吧！”

欧阳蝶马上给她们就近安排了一间厢房。黄老夫人由两个嬷嬷搀扶着走了进来，她身形极瘦，脸型偏长，眼窝内凹，除去病容，她五官端正秀美，看得出年轻时必是一位美人儿。

可惜！可怜！

一天之内丧夫丧女，双重打击！

黄梨叹了一口气，劝道：“等一会儿你看了也别太失望，身体要紧，女儿可以慢慢找。”

她走到屏风后，一件件褪去外衣。

当她露出洁白的肩膀，背对黄老夫人之时，厢房里突然安静下来，没过多久就有了低低的抽泣之声。

她想人失望了一定会哭的，正要穿上衣衫，听到有人走到她身后，她转回头，是黄老夫人！

她此刻情绪激动，眼泪止不住的从她内凹的眼窝里往外倘，她颤抖又冰凉的手抚上她的左肩，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说了没有吧。”

黄梨这才转回身面对她。

“不……”

黄老夫人张了张嘴，嘴唇却哆哆嗦嗦的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见她伸出双手，想触摸自己，黄梨本能的往后退，黄老夫人却不死心，贴进她，捧住她的脸，忽然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压抑的情绪也在这一刻分崩瓦解，嚎啕大哭：“女儿呀……为娘找得你好苦！”

“你叫错了吧，我……不可能是你女儿。”

黄梨有些慌，心想这位老夫人该不会是忆女成狂。她怕刺激到她，不太敢直接推开她，立即向两个嬷嬷求助，却见那两个嬷嬷也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去告诉峤哥儿！”

其中一个嬷嬷丢下这句话便绕过屏风，走到外间，黄梨听她拉开了厢房的门，对外面的男人们喊了声“有胎记，是我家的姐儿”，外面一下就热闹起来，惊叹和恭喜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背上有什么吗？

黄梨突然觉得这事很没对，对留下来的那位嬷嬷道：“镜子！找面镜子给我！”

“对对对，给我女儿找面镜子来！”黄老夫人高兴得连连抹泪，眼泪却如决堤的江河，怎么也流淌不完。

当黄梨拿到一面镜子，当她在镜子中看到她的后背时，她忍不住大吃一惊，在她左肩胛骨的地方有团红色的云形胎记！

我后背哪儿来的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