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花朝 第2章 玄事

三月初六，祈灵送愿，也是送葬的好日子。明日便是初七，切记要把那些漂泊的孤魂引路黄泉。

何语汐含笑推开秦景修， “那便不讲了，正巧了，我也有事去忙。”

看着空了的怀抱，秦景修扯住她的手腕，“忙甚？”

“明日鬼潮，我得摆琴去。”她轻拍他的手背，示意安心。

“琴不就在院里？况且，现在是子时一刻，你又要去哪里摆琴？”

“是的，不过我是要去那村边的坟地。”何语汐错身走向屋内，寻出锦缎所制的亲囊，“而你这般说，你不也是这夜半来寻我治病？”

“莫寻我开心，我同你在认真讲呢，”秦景修正色，凤眸也凌厉一些，“你如何知道这边会有孤魂烦扰呢？”

“心领。”何语汐抿唇，朝他莞尔一笑，又在屋内寻着别的物什。

“如此讲，我来你这也是听闻这世上有个何小娘子，辗转在各个村落专解疑难杂症，尤其是突然间的疯魔和怪病。”秦景修跟在她身后半步距离，“我本不信，可在那巡视绫罗国归来后，便莫名高烧不退，大夫都查不出病因。无奈几番打听，这才知你这何小娘子已然到了这洛明村，来碰碰运气。”

“是吗，我竟如此出名了，都能传进王爷的耳朵里。”

“你呀，还打趣我，这谁人还不知你这何小娘子的名号。我本只是治病，结果竟遇见了你，真是走了运。”秦景修眉眼温柔地凝视她，心中满是失而复得，“不过，你口中所言鬼潮到底是何物？”

“细说有些麻烦，通俗来讲，或是执念或是戾气所化的孤魂野鬼，扰了村子的气运和人的性命。不过，了了它的愿望，自然就离开这，入黄泉。”何语汐又找出些丝棉。

“这么玄？那你又如何知晓它们的愿呢？”秦景修从她手里接过。

“那便是靠我这张嘴了，直接问。”回身去开门闩。

“调皮。”

“我没唬你。”

秦景修面色柔和下来，阖眸点点头，跟着何语汐出了房门。

门外几人等得焦急，捡春见到何语汐，一下便扑了上去，“小娘子，可没什么事吧？”

“当然无事了。”何语汐拍拍捡春的发顶。

“那便好，我们可是要保护好小娘子呢。”

“好，我自是知道的，不过现在我可是要去拿琴了。”

捡春闻言便放开了何语汐，目光转向院落里琴案上的古琴。

那琴身由桐木所制，纹理细腻如丝，在月光映衬下泛着温润光泽。琴上七弦，反映清冷微光，恰似夜空星辰。琴头系着碧落丝绦，琴尾则是银丝镶嵌桔梗纹样，远观时，琴身上满是雅韵华章般悠然。

何语汐铺好琴囊，取出一块丝锦放入琴囊底部。

“对了，你说摆琴，是去哪里？”秦景修站在她身侧，看她装琴。

“想必你们来的时候已经见到了吧？就是村边的坟头那。” 整理好七弦，双手稳稳托起古琴，放入囊中，又接过他手中的丝棉，填至琴身两侧，以防晃动。

“那初七要弹一整日的琴？”

“也不是，从卯时开始，到亥时。”

“九个时辰，你吃得消？”

“月月如此，我已习惯了。” 何语汐将囊带交叉系紧，打成一个精巧的结。

“明明每年七月初一才是鬼门关，为何你这般月月都有鬼魂呢？”秦景修握上她双手，将她面向自己。

“这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它们同我讲的是‘困’，”何语汐杏眼微弯，温情莞尔，“就像我这院中也有那野鬼，你怕不怕？”

“我自是不怕，也难怪我方才进你的院落会感到恶寒。”他握住她的手不禁又紧了些，“现在我陪你一同去摆琴可好？”

何语汐摇摇头，“你身体可舒服了？”

“身轻体健，我还能背你走去村边。”

“不必如此证明了，我每月都是独自去的，就连捡春她们都不能陪我同去。”

“还有这说法？”

“当然，不然你可是会被那孤魂附了身。”

“那可不行，给你添了麻烦可得不偿失。”

“所以说，我得自己去。”何语汐抽出手，“捡春，你们几个便先睡吧。”

“小娘子，我们等你回来。”捡春接话。

秦景修抬起手，又放下，只得小声说了句：“我也等你回来。”

何语汐指尖轻点他仍旧苍白的唇，“你明日也要在这院中仔细听我的琴。”

“好。”秦景修微愣，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下。

“那我先去了。”何语汐抱起琴囊，莲步轻移往院门外去。

朝院外几人颔首，借着月光，走入杂草丛生的小道。这路上的泥土有些松散细碎，每次她踏下时，都有尘土扬起。她不想走大道，怕这时候再遇见人。

那几个埋坟的人正家长里短地闲聊着往家走，在这夜半的乡道上也能大胆些，走到两村交界。其中一个环顾了下四周，忽然道：“奇怪，怎么感觉有风。”

“风？你可别吓人，那旁边的叶子可都没晃。”最后面跟着的一人指向道旁的杏树。

“就是，你别乱说，马上就初七了，我媳妇还等着我回家呢。”他前面的人也用铁锹把杵了一下刚开始说话的人。

“辛亏老子早喝了黄符水，老子不怕。”

“你们看，那里是不是有人？”那人被杵了一下正要回头骂人，眼神瞥过道边的杏林中，瞳孔一缩。

“哪有人，你看错了！”他身旁的人顺着他视线看去。

男人揉了揉眼睛，又望向那边。

“装神弄鬼的，上前看看不就知道了，大刘跟我一起去。”还是这几人领头的出了决策。

“我可不去……”大刘听自己被点了名，连忙往几人后面缩，还指着刚开始讲话的男人，“让张绕去，是他先看到的。”

“你看看你那屁点大的胆子！张绕你跟我去。”

两人大喊一声，给自己壮胆。

“喂！你打哪来的！”领头的男人朝林子里喊话。

何语汐没应声，初六她出了门，是不能同他人讲话的。她身后跟的都是有执念的孤魂，应了声便是给那人带了麻烦。

两人走进林子里，仔细看原来是个小姑娘，领头的也更有了底气，“嘿！你这女娘，怎的还不吭声呢！”

“说话啊！小哑巴？”张绕看何语汐似是弱不禁风，也放松了些。

“跟你说话呢！”领头的想展示自己村中霸主的地位，便上去扯了一把何语汐。

何语汐被拽得踉跄，忙将琴抱紧了些。

他看她不吭声，变本加厉起来，想去扯她的琴，“你抱的什么东西，这种时辰不睡觉，跑出来吓人。”

何语汐也用力再抱紧些。

“松手！”领头的男人以自身体型优势威胁她，并喊着，“张绕，过来啊！”

张绕此刻也不怕了，扬手便往何语汐脸上扇去，“小娘们！听不懂话！”

巴掌快落下时，何语汐身后卷来一阵旋风，风中裹挟杂草和树叶，划过三人。

张绕慌张用衣袖捂脸，以免被吹进嘴里。但这柔软的树叶，还是让他们二人臂膀划出了血。而何语汐顾不得透着血痕的肩颈，抱紧怀中的古琴，趁此机会仓忙逃走。

“他奶奶的，怎么这么倒霉！”领头的男人没反应过来，脸上也被弄了几个血口子，吃痛地抹掉血流，看向何语汐逃跑的方向，“别跑！小娘们，被我逮住你死定了！”

“真吓人！李哥，让她赶紧走吧！”张绕可不再跟着这李临去追了，他除了力气大，脑子就核桃仁那般大小。那小娘们那么邪门，连树叶都能把粗布衣裳划烂，怕不是真是个死的。

李临回头，“孬货！”

张绕也来了火气，“那也比你那猪脑强！”

李临挥拳就要去揍张绕，张绕本要挡。那李临却跟着了道一样，脚下一软，自己踹了个狗啃泥。

李临不信邪，看着张绕憋笑的脸更是羞恼，爬起来再次挥拳，却又凭空被绊了一跤。

再怎么迟钝，这求生的本能也得明白这里有什么脏东西了。

“你等着！”李临吓尿了裤子，撂下狠话便一步一摔地摔出了林子。

张绕也没好到哪去，本在笑李临尿裤子，下一刻便直接被丢出了林子。

何语汐继续走在小路上，往村外赶，视线盯着琴囊上的吊穗轻摇，却同空气又讲起了话，“你刚才可是偷偷跑回去了。”

“你是今日跟在清辞哥哥身上的那只吧？”

“果然呢，愤世嫉俗的样子，要不说你这般的灵魂，竟然只是个高热。”

“不过，之后可不准随便跟着生人了。”

风起，带来一朵刚绽的杏花，落在何语汐的肩头，一缕黑烟萦绕，将她肩颈的伤口治愈。

约莫走了又有一刻钟，终是看到了坟地。何语汐随意走到个坟头，古琴便独自从琴囊中脱离。飘然悬浮在上空，何语汐将琴囊折好，望着那琴，脚下也虚浮起来，踏空悬坐。

三月初六，祈灵送愿。远处的山头上似是有个寺院，古钟敲响，沉闷而悠扬的声响划破寂静的夜空。

风声徐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