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素有礼佛祈福的习惯,时也留宿此处小住一二,竟毫无察觉此间暗道,若当真是我高家……”高慎说着俨然已有下跪请罪之意。
然而未待他膝盖落地,“咔”的一下,连祁的手刀将高慎劈晕。
差点叫曹肆月以为又是另一“连祁”的恶魂钻出,惊得退了半步——
少年墨色的瞳把少女退的半步看得极清楚。
更清楚的是,她明明在怕,怕得在抖,但旋即又因为担心高慎的安危,攥着手又往上迎,嘴里喊道:“不要伤守一!”
胆小的姑娘每每要护住他人时,却总硬生生地逼着自己胆大。
便如不久前,见“他”挥剑都敢往上撞。
少年忍不住在心中默默腹诽句:“怎么就一直犯傻,胆大能当剑使么?”
可惜,转念。
他有剑,却连自己的怀抱都根本护不住人。
少年的剑眉压得更低些,凤眸上斜的尾角也再见不着,张口时仍不习惯带着那种所谓的君臣之别还吞吐了下。
连祁:“......公主殿下放心,臣无意伤守一兄。”
却非如此说不可。
连祁把高慎扛起来:“但殿下,守一兄性子太直,如今长安态势纷乱,连高二家身为士族之首,若双双被卷进龙椅失窃及逆党中牵涉过大,非直禀于陛下无可乱言。
故微臣欲先行赶回宫中,还请公主殿下与守一兄在高府上休憩片刻。”
曹肆月意识到眼前的人,就是那个她熟悉的少年连祁。
只是他眼眸低垂,俯首称臣的姿态却又仍难让她熟悉。
但曹肆月清楚连祁行走御前,对朝中态势了解与处理自原强于她这么一个个将将入宫半月的所谓公主。
她点头答应:“好。”
不过随着连祁一同找到高府下人说明利害,叮嘱完给她与被敲晕的高慎各准备一间厢房休息后,连祁要离开前——
曹肆月瞧着少年颀长的背影要消失在门缝后,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她右手紧紧攥着自己发疼的左腕,还是没忍住问出声:“世子,这次肆月有帮上忙么?”
毕竟这才是曹肆月向她那位皇帝舅舅请旨再探大慈恩寺最初的目的。
可显而易见的,先帝遗物并没有找着,高慎乃至高家不知会否被牵连,至于连祁......
他看上去当然不好,分明几个时辰的光影,少女竟觉得少年的脸廓再瘦削上一圈,更不用说气质中被带上的三两分的颓丧。
所以这声有没有帮上忙,曹肆月一脱口声音便弱下来。
最后细如蚊蚋,她埋下头似乎也没打算等到连祁回答。
可惜连祁耳力太好,离开的脚步被拽停,答了句:“当然。”
进一步解释道:“能把高家一同拉下水,当然是同我姑父、你舅舅、咱们大越的皇帝陛下谈判最好的筹码。”
这话把曹肆月惊了惊。
她当即抬首警惕地朝四方一望:“我们正在高府别院之中,连祁,你怎么敢这般讲......”
连祁:“臣当然敢。
想来能为公主殿下解忧,高家上下也不会介意臣的直言。”
曹肆月倏尔发觉,她心中那少年郎的傲气实则并未消失,只是在她面前用所谓的君臣掩盖起来。
她听他继续:“何况得不得罪,连高二姓也不会合流。
但公主殿下不同,此次相帮臣替侯府谢过公主殿下之恩,往后还请公主殿下谨记明哲保身四字。”
见他话音落下,即刻再想提步离开——
曹肆月:“可世子半月前,分明说的不是明哲保身,而是随肆月怎么闹,天塌下来,也会替肆月顶着呢?”
她大着胆子说了头两句话,见连祁胆子更大的直接在高家的宅院里撩话,第三句有些大胆的话便顺利成章地从曹肆月喉头滑出来。
甚至因发觉高府的下人们不知是否怕惹事,都远远躲开并没打算听墙角后,曹肆月是朝连祁的背影追了两步,喊出来的。
二人分明在密室中就双双下定决心,要互相保持距离。
偏偏在高府的别院中,不知是不是一行中的第三人高慎被打晕再听不着所致——
少年捏紧剑柄,终是凿凿承诺道:“公主殿下,臣当然会。”
少女攥着左腕的手也松了松:“那肆月也会努力,总会帮到世子更多。”
兜兜转转,除开称谓不同,仍难抵此情相通。
曹肆月右手抚向胸口感受着其中略带欢快的跳动,见手腕上不知何时停止抽疼的红痣安安静静忽然倒不似与心脏相连了。
她想起此蛊既名相思:若是直抒胸臆,并不相思,难道就可缓解?
萧玥定还有事未与她坦然,正如没告诉她密道出口正通向高府一般......
想到这儿,曹肆月心中登时被愧疚充满。
连祁离开,她便去寻高府下人,决定待高慎醒来定需好好同他道歉,顺道把这一桩桩牵扯到他的事与他解释明白。
相比连祁劝自己明哲保身,曹肆月觉着自己才该劝高慎明哲保身。
不要再被他们二人四魂这样的荒唐牵扯。
却听一侍女言:“恕温书直言,殿下虽贵为公主,但同样亦是大公子的未婚夫人,还望殿下在与其他外男相交时,审慎一些。”
曹肆月猝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在刻意忽略的地方,也不由攥住左腕再次开始疼痛的红痣。
刚刚纾解开的心意,俨然又被眼前的要处理的关系和要命的毒蛊几乎全搅成一团浆糊。
曹肆月全然想不到解法。
只得试图在脑海里,向身体里的另一缕魂魄求助。
她问:“萧玥,萧玥,你一定晓得前世我们同世子、同守一到底是何关系吧?”
又问:“你告诉我的委实太少,我想来想去不得其解,便自难平和心绪,你且出来帮帮我,不然相思蛊波动来波动去,你不也跟着受累么?”
人总是求生欲的,曹肆月想。
可残魂的确未必。
虽萧玥在梦中对她态度缓和许多,然自那日后无论曹肆月怎样相问都再没得到过答案,据她偷偷跟侍女打探,自己也再没有闻安神香入睡中途醒来的迹象。
积极布局要杀连祁的萧玥,似乎从自她放弃这个目的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至于萧玥曾经留下的种种布置......
......
温室殿失窃的龙椅珠宝等物,按朝廷说法,最终全由被派往大慈恩寺内的一支虎贲军从某块被炸毁的废墟中“翻找”出来。
做实乃叛党所为。
不过关于秦卫尉偷贩禁宫财物,更同族人里应外合在长安城北偷建黑市以利走私,已被爆得朝野皆知,无论如何都无法遮掩。
天禅帝一贯宽仁,最终没有株连九族,一干涉案人等被抄家流放总还是有的。
连带着长平侯连磐大义灭亲,将管家不严又放任弟弟为恶的秦夫人直接休弃。
多亏秦夫人有个好儿子——
纵文臣武将素不合流。
这位年纪轻轻的虎贲中郎将连祁既破大慈恩寺的叛乱,又能将先帝遗物安安稳稳地重新迎回未央宫,此等功绩岂能不表。
一夜间高丞相带头启奏,望陛下再加封赏。
天禅帝深以为然。
再表正因秦家有过,长平侯府能大义灭亲更因昭彰其功,而连中郎将毫不受家中大变影响,仍为国朝尽忠的举动更乃大功一件。
于是在尚未及冠龄,便被册为大越史上最年轻的虎贲中郎将后,这位侯府世子又创造出一个新的历史——
被帝后亲养在宫内十余年,竟都不足以彰显皇帝对这麒麟儿的喜爱,竟准他一个还未承袭侯爵位的世子,自己在长安开府邸而居。
更念其孝心,准予连祁可将本因戴罪的生母秦氏迎入新的连府居住。
诸臣皆赞陛下圣明。
一月来长安城内诸多变故所造成的种种阴霾,终于被未央宫正殿宣室内一副君臣无隙、其乐融融的氛围给一扫而空。
连因病上不了朝的靖安伯府都被顾及到。
天禅帝既提及国朝重孝一事,众人自不可能忘了孙小伯爷这么一位长安知名孝子——
这可是一位,令向来口直的谏议大夫高小公爷,都少有非参本而乃夸赞之人。
高慎听完众人议论,主动向皇帝进言:“忠孝,德之本。先秦卫尉正因失德乃失职,陛下当择有德者替之。”
而后这位字建业的孙小伯爷孙成,终于在二十出头的年岁走出靖安伯府到宫中干事。
不过考虑到未央卫尉是个才出过事的要职,让孙成暂代领其责并未直接册立。
……
……
未央宫,常宁殿
曹肆月晓得这些好消息时,几乎都是从她姑母陶妃那儿听来的。
哪怕陶妃讲的时候总会由“该死的连氏”开篇,只要听到连祁愈发受到器重,曹肆月便默默在心里开心。
哪怕回宫后一连十数日,她实然都没再碰见过他,但考虑到都一连两回撞见孙小伯爷带卫兵巡逻,只要连祁仍在禁宫行走,曹肆月便想总有凑巧的好时日。
何况,已近年关。
一连有曹肆月在月底的生辰宴,元旦的新年宴等诸多宫宴,无论如何二人总能相见。
更多的好消息还有刘郎中诊治后,相思蛊暂没再痛过,知夏更阴差阳错入宫同小桃一起陪在曹肆月身边。
唯一要曹肆月忧虑的,大抵只有同高慎的婚约——
不过陶妃极力促成,按她皇帝舅舅的意思却似乎还应长幼有序,待她二位已及冠堂兄婚事落定再议。
曹肆月稍稍放下心。
虽腊月初九她被接回宫时,高慎还未醒转,但待往后时日还长,她总能找到机会同他解释商议。
时间便这般不紧不慢地走到曹肆月被正式册封为公主那日。
本来想浅虐,但发觉少年组还是蛮甜的,不过某人的生辰贺礼已经完全了事了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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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