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肆月心头微有慌乱,但面上维持着平静道:“舅舅有心为鲁元庆贺,鲁元便已十分开心。”
却听陶妃陶辞晚又言:“鲁元这孩子心思单纯乖巧,陛下送什么她自都欢喜。
不过,臣妾倒有个不情之请。
臣妾在鲁元病的这些时候,听她梦中常呓语喊娘,不知陛下可否赐些先帝之物,能解一解这孩子的思母之情。”
在曹肆月能搜寻的记忆中全没有爹娘的存在,陶辞晚的话让曹肆月心中又添几分困惑。
皇帝倒接得极快:“当年皇姊去后,朕便一直怕睹物思人倍感伤怀封着皇姊的温室殿。
好在上天护佑鲁元平安回来,或许合该乃重新启封之时,辞晚你上次同朕提为鲁元择取名字的事,指不定皇姊亦在温室殿中留下过只言片语的指引。”
于是,几人用完膳后。
皇帝与陶妃便直接领着曹肆月,往当年禅位的承元女帝生前所居的温室殿而去。
曹肆月懵懵懂懂,但确也有几分想知道她从未谋面母亲究竟会住在什么样的地方。
却不料,还未进殿——
见先前被遣去洒扫的宫人中领头的一个是慌慌张张跑来,神色惊惶就跪。
领头宫人:“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呀!不知是何等狂徒洗劫,温室殿内空空如也,连先帝御座髹金雕龙……龙椅都不知所踪了啊!”
皇帝一句震怒的“什么!”。
那领头宫人哆哆嗦嗦又抖出来下一句话:“有好些人出来证言,说常看见前月因病请辞的秦卫尉往温室殿去。
还有个宫女说她亲眼见着,秦卫尉拿出把钥匙就将温室殿门上的锁给开了,奴婢瞧着那锁也确实没落什么灰,像时不时用着的。”
此言一出,秦卫尉被迅速抓捕入宫。
相比去参观她母亲的宫殿,曹肆月观看的是一幕,秦卫尉痛哭流涕,把头都磕出血来的情景——
秦卫尉哭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微臣承认这些年是拿了些什么织造局织废的绸缎和各宫瞧不上的赏赐出去卖,可给臣十个胆子,臣也不敢动先帝的东西啊。”
但哭喊俨然毫无用处。
迎接他的唯有一句:“即刻下狱查办,从九族全部稽查。”
秦卫尉最后的垂死挣扎,是嘶吼着朝作证的宫女张牙舞爪:“你这个**小宫女,你不晓得爷带你去空宫殿做什么的么?不是你自己答应和爷好的!”
于是在被押入大牢前,秦卫尉因御前喧哗失仪,先再挨了顿廷杖。
挨打时,秦卫尉“啊!啊!”的哭嚎声之烈,让曹肆月一路走回常宁殿中都仍有些心有余悸——
偏偏此时,曹肆月又从陶辞晚口中听得一句:“月儿,你这招先礼后兵慢其备心,属实甚妙。”
曹肆月愣了一刹:“......姑母此言何意?”
只见陶辞晚屏退一众宫人,独留她二人留于殿中。
陶辞晚极热络地牵住曹肆月的手:“我的好月儿,如今只剩你我二人,你也无需再掩饰了。
若非是你亲自走露消息给连氏,让他们以为可以押着秦卫尉,先向陛下认下那些私贩宫中废品的小罪辞了官,陛下宽容就能将此事了了。
整个宫殿都被搬空,连龙椅都丢了的罪责哪有这么容易扣在他头上?”
陶辞晚说着说着再掩不住笑意:“哈哈哈哈,真是天道好轮回,果然与哪家哪姓无关,这权势一盛连带着亲族,便全都开始忘乎所以!
一个卫尉,堂堂长平侯的妻弟居然天天在宫里找空殿与宫女私会何其荒唐!”
陶辞晚“哈哈”笑声未停,曹肆月却只如觉五雷轰顶。
没想到她本意帮长平侯府避祸的举动,竟反被利用成为加重的砝码。
陶辞晚发觉曹肆月神色不对,忽然想起些什么:“抱歉月儿,姑母今日实在是开心到昏头,倒忘了你每日要先吸安神香,才能宁静神思。”
曹肆月也因她的话彻底意识到什么——
她近来日日早眠无梦原以为是摆脱了萧玥的阴影,没想到原来是她每日闻安神香入眠之后,才真正到了萧玥控制这具身体的时间。
曹肆月是一个极少感到气愤的人。
但当她发现她的努力,想要保护长平侯府......想要保护其中一个人的努力,全部都被利用成了一把刺向他的刀时,她真切体会到了这种情绪。
那种汇聚在胸脯之间越积越多,越发不平的愤慨。
一双杏眸中时常荡漾的水珠被这种愤慨蒸干,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从未有过的坚定意气。
曹肆月微微埋着头把自己的气喘匀,再抬首道:“不必了姑母,只是肆月忽然想起一个细节,或许能让舅舅对连氏再罪加一等,不知可否请姑母再带我去寻舅舅一趟?”
大抵陶辞晚经过秦卫尉一事已对曹肆月信任有加,她十数年间因为当年那场诸陶之乱所承受的一切,也实在太需要找到一个出口,丝毫没有怀疑曹肆月的动机,便真就带她再去求见天禅帝。
路上曹肆月在脑海中听到萧玥久违的声音:“你想做什么?”
她没有搭理她。
萧玥又说:“我说过连氏是你的仇人,而我就是你自己,哪有帮着仇人对付自己的?”
她还是没搭理她。
萧玥这次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努力思考了一下能劝动她的理由:“......你一边心疼像小桃、知夏这样的丫鬟,更晓得自己在长平侯府中受过多少气,连氏仗着势大为恶理应受到惩处,你怎么便不明白呢?”
曹肆月无可否认,她近日时不时在心中生出的古怪是又动了一下。
但随后反应过来,驳道:“萧玥别把自己说成什么正义使者,我身旁这位姑母差点当着我的面把小桃勒死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
倒是我实不知现在的连祁到底做过什么恶,让你每次出来都是为杀他?”
就像每次那个奇怪的“连祁”出来时萧玥就会失踪一样,曹肆月这句话说完,她脑海里的声音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直到曹肆月向天禅帝呈禀:“舅舅,鲁元在大慈恩寺地底密室曾见过许多奇珍异宝,其中就有一座龙椅,极有可能便是温室殿中丢失之物。
秦卫尉私贩宫中财物的确罪无可赦,但敢偷运龙椅这种事委实更像叛党所为,鲁元恳请舅舅准予鲁元回到大慈恩寺亲自找寻先母遗物,辨明事实。”
说完,曹肆月才再在脑中听见萧玥的一句埋怨:“你怎么有的胆子?”
她刚想反驳陈清事实需要胆量应当要比杀人小,可又听见一声更低更轻的埋怨:“......他都说了这是给我们的生辰贺礼,你还管他做什么?”
很显然,萧玥话中的“他”大概就是那个曹肆月不太熟悉的“连祁”。
曹肆月这次不是反驳,而是极认真地答了句:“萧玥如果你真的是我,你应该理解我,也让我理解你,而不是用我的身体去越俎代庖做出些我根本无法接受的行为。
如果你哪日见到你那位连祁,也应当这么告诉他。”
再一次,曹肆月没有等到萧玥的回应。
倒是从皇帝口中得到许诺:“鲁元此言在理,当然要澄清事实才能告慰皇姊的在天之灵,明日朕便遣一队虎贲随你一同去吧。”
该说不说。
她这位皇帝舅舅虽身为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却并非是一个颐气指使的上位者,丝毫不负宽仁之名,颇为通情达理。
就连方才见温室殿空空如也震怒之时,那对秦卫尉的一顿廷杖都是郎中令加上的。
于是曹肆月虽知长平侯府应会算作秦卫尉的九族待查,但思及素有听闻皇帝极为宠爱连祁这个侄儿——
曹肆月大着胆子再提一嘴:“连小侯爷前次与鲁元在一起,想来他带兵搜寻也更有经验,不知舅舅可否许他与鲁元同行?”
没想到,天禅帝果然应许。
只是陪曹肆月前来的姑母陶辞晚,俨然被曹肆月为连氏脱罪的努力气到不轻——
陶辞晚最后唯有硬着头皮向陛下建言道:“毕竟长平侯府牵涉于此案之中,鲁元她自幼长于侯府多半也的确是感情深厚,让她单独与连世子同去怕是有失公允。
臣妾记着前次高小公爷也一同参与营救鲁元,应当亦晓得那密室位置,他一向就事论事看见什么绝不会欺瞒。
况且两个孩子有婚约,有他照顾着鲁元,想来也更能叫人安心一下。”
......
......
第二日
曹肆月被一队羽林军护送至大慈恩寺。
一下马车,她便听一个清和的声音不疾不徐恭谨有礼道:“臣等参见公主殿下。”
只是曹肆月的目光被不远处那个颀长的身影吸住时,便很难再留意到旁的了——
连祁的病都好了么?
少年还是一身颇为魁梧的黑甲,头更别着,叫她都有些分不清他的面庞与身形,到底有没有比往日更瘦削些。
直到方才那个声音说完“臣等”,意识到唯有他一人行了礼,又问了句:“公主驾临,连中郎将何不行礼?”
曹肆月的思绪才被拉回,记起自己忘说“免礼”,立时补上忙道:“免礼,免礼,高小公爷你也免礼。”
鉴于有她皇帝舅舅这么一个好榜样,曹肆月心下愧疚,立时便想亲手去扶——
但见少年身形一闪,行动之迅捷绝不逊往日,抢于她先。
连祁:“殿下既说免礼,高守一你还杵着干嘛?”
小侯爷:要人扶是吧,我扶。
来一些小小的三人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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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生辰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