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像……曾经在曹肆月跌倒时,扶起她的那个小沙弥。
叛党中竟有比自己年幼的孩童?
这么小的孩子能懂什么呢,本心未尝是坏的,纵使该罚,于这大庭广众下被绑着……
或许物伤其类,曹肆月难免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她脚步加快,只是倏尔又犹疑起来。
哪怕本心不坏,做了错事,旁人怎么罚似乎也没有驳斥的道理。
但听连祁道:“叛军审理皆交由廷尉。
偏做你们一日将官,便绑个小孩来动私刑,倒真是不嫌我这狂悖妄为的名头更响。”
几个士兵一下慌乱地七嘴八舌起来——
士兵甲:“都是周四出的主意!”
士兵乙:“钱三,没李副将点头我敢拿什么主意啊?”
有互相推诿责任的。
士兵丙:“这两日兄弟们都看在眼里,什么狂悖妄为的名头都是外面人瞎说的,连中郎将你别放在心上……”
士兵丁:“哎呀,陈五你会不会说话,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名头,长安城里谁不都说咱们连中郎将智勇双全,少年英才!”
有见缝插针拍拍马屁的。
还有一个直接祸水东引,开始大骂文官的:“要我说,都是那些烂笔头,每天写写写谏谏谏的,搞得大家都畏手畏脚!
也不见没有咱们将士兄弟们保家卫国的,他们笔杆子拿得了那么稳么?”
可能是因为他骂得实在慷慨激昂,情绪饱满到面部表情都带上了些滑稽,曹肆月不禁被逗笑一刹。
连祁瞥见了那抹笑:“王七是吧,说得好。”
他把被绑的小沙弥提起来,往士兵们手里一送:“不过把这小孩该送哪儿送回哪儿去的时候,记着绕过高守一在的西三院。
免得本想带着你们是替你们这些人和李副将请功的,转头给谏成顶罪了。”
只是再一转眼——
曹肆月就躲到廊道的柱子后面去了,待送走那些兵士才又钻出来。
少年心里像赌了口气。
他余光瞧见她走近,也没拿正眼看,倒直接问:“怎么小妹,这是一听见高守一的名字便害羞了?”
半晌,才听曹肆月挤出来一句回答:“世子,肆月只是想来问问我那丫鬟小桃的下落。
不过见着世子院里人多,肆月想自己这副刚梳洗完的模样,贸然过去怕不大合适,这才在旁多候了一会儿。”
少年没忍住,嘴边又溜出句:“前儿靖安伯府院子里人也多,倒没见你顾忌。”
这下,连一句回答都没听到。
唯见余光里少女的头越埋越低。
余光看不清面容,偏偏少年脑中不由自主地勾勒出那小哭包巴掌大一张脸上满盈盈全是泪珠的模样。
想来近些日子见曹肆月委实见多了些,少年对她小哭包的印象不仅没改,已经到见着她便已联想到垂泪的程度......
想着想着,少年胸口浮现出更奇怪的感觉。
没有此前那种撕心裂肺的疼,倒像有根小针不听话地在心头左戳一下,右挑一下。
痛还能忍,但这种感觉实让人不耐。
罢了,他本也从不喜见旁人哭。
连祁将头又再朝相反反向侧了侧,让余光都彻底见不着少女的模样来阻断杂乱的思绪。
他开口准备找补两句:“我方才的话......”
却听:“世子,都是肆月思虑不周,望世子见谅,但请世子帮肆月找找小桃那丫鬟吧。”
少女带着些微鼻腔的声线一如既往地细细弱弱,但一字一句还是说得清清楚楚都落进耳中。
连祁一下回转身去:“我什么时候叫你道歉了?”
曹肆月的头低垂着,于是他的目光便落于她的发顶。
一头乌发仅用木簪挽了个再简单不过的髻,还泛着带有湿漉的光泽,一见她就来得很急,乃至发尾都凝出些微的白。
连祁:“曹肆月!”
冬日的寒霜没有冷下半分少年不耐,倒激得他的语气添厉得更添上份火气:“又是谁叫你大冬天湿着头发就敢出来找人的?”
他心中燃着急躁,手边没有趁手的物什,竟索性直接扯住自己的披风按上少女湿发——
曹肆月怔住了。
她先听见连祁又连名带姓完完整整叫她时,只恐怕自己是又惹他生气了,那些士兵都没惹他生气,偏偏她每每总将他还不错的心情又给搞砸。
但现下,她听着他生气的声音:“是个医师把了你的脉都说你体虚,你到底对自个儿身子有没有数?”
曹肆月听出一份关心。
还不止如此,连祁用披风擦上她的头发后,他整个人也就自然而然地把曹肆月全罩住了。
她垂着头盯在地上就是连祁投下的影子,她微微仰一些,眼睛偷偷向上瞄一下,就是他修长的手臂晃啊晃,还有时不时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
瞄完一下,曹肆月还是赶紧把头重新垂得低低地继续盯影子。
她声如蚊呐地回:“肆月知道不能受寒,上面的头发都擦干了,也就只留了一点发尾,世子不必擦......”
曹肆月感觉那剩的一点发尾,不需要连祁擦,靠她脸颊发得烫都够烤干了。
她现在好似不再怕连祁生气了,倒怕自个儿跟个小水壶一样,被害臊的热气烧着烧着,头顶马上真会嘟嘟冒出股气来。
不过她还是没忘自个儿出来的目的。
曹肆月攥攥手,尽量让声音大了些:“世子,能帮我找找......”
不过没等她问完,就听到了连祁的答案:“在地下见过,那个十二三的粉袄子丫鬟是不是?
她跑得巧,正撞着王七他们了,就是嘴哆嗦着一直说不出话来。
既的确是侯府的丫鬟,一会儿叫人给她送回去。”
曹肆月长舒口气。
但旋即她又想到小桃年纪小在侯府中本就被大丫鬟们排挤,于是又张了张口:“世子,肆月还有个不情之请。”
当曹肆月说这话时,连祁正看着她头发。
发觉她话说得是不假,除开面上和发尾的一点,实则差不多干了,擦了擦连斗篷都没完全湿透,倒显着自个儿颇有几分关心则乱的好笑味道。
只是少年在心里讽刺自己两句,在少女面前却是要绷住的。
他先语气淡淡地说了句“头发干了”,一边面色如常地收手,再利落又回二字:“你说。”
却听曹肆月道:“世子,有没有法子可以让肆月把小桃一同带进宫啊?”
立时间。
少年差点想给少女晃晃脑子,瞧瞧会不会哐啷作响,灌得全是浆糊。
连祁:“曹肆月,面圣的事你是一点不问,还担心小丫鬟.......”
甚至她不着急忙慌来寻他,他本一会儿还打算去找她嘱咐几句入宫的事。
可鬼使神差,他再瞧了瞧自己眼前这位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连芸要嘱咐,的确是那丫头的性子嚣张跋扈。
可眼前的少女——
虽时不时是有胆大妄为又有稀里糊涂的时候,可瞧她寻常拘谨守礼的模样,哪怕他们大半日间,他二人都算是生死与共一回,她对他仍几乎还是怯生生的。
一双琥珀色的水杏眸子时不时偷偷打量他的反应,可但凡四目对上,她羽睫轻颤就又立时移开垂下。
倏地,少年想她要多胆大妄为点,指不定倒更好。
这小小个的丫头要能再长大些,再张扬些,倒免得他俯头瞧她总那么委屈,怎样都像欺负她。
连祁改了口:“不过也没什么要紧的,你这性子闹不出事。
真闹出来,也有......”
他或许本想说也有长平侯府担着,可本就是十七八的少年郎,有张扬的名头,他何不就说肆意的狂语呢?
不,应该是诺言。
连祁撂下:“哪怕天塌下来,都有我先给你顶着。”
他此前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就又在少女的头顶揉了揉:“那小丫鬟的事我记下了,至于你还是回房多歇歇吧,听说厨房还给你熬了温补的药。”
曹肆月从没想到连祁会对她说这些话,只知他再在自己头发揉下去,她这发红发烫的水壶就真要开了——
她忙一句:“多谢世子挂怀,肆月先告辞了。”
接着转身便走。
可走了两步,曹肆月竟又不禁回头像幼时一般问出那句:“世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啊?”
她看着连祁已背身走远,以为又会像幼时那般暂且听不到回答了。
可答案,在她刚刚提起步子时,又落了下来。
他道:“不管你身份如何,既叫过长兄,那便是我要护着的小妹了。”
曹肆月听见那陪她出来的随侍,几乎一直沉默,竟都于此时不禁感叹道:“连世子和曹小姐真是兄妹情深,要是我那哥哥也这般便好了,可惜他只会把我绣的帕子弄脏。”
她将自己微迟疑一刹的笑容漾在面上,回道:“多谢长兄。”
曹肆月想连祁微微侧头也是提起唇角回了她一笑,二人就这样相视一笑又互相背身朝自己房中走去。
随侍在此时又说了句:“不过连世子的手可给小姐这头发弄得太乱,一会儿回去奴婢得给曹小姐重新梳了。”
真巧。
曹肆月抚向自己的左心处,不知那乱跳的地方又需多久来梳理呢。
而不远处的少年剑眉一蹙,同样是朝胸口探去。
一整章,作者心理都在不断回响着一句话“小情侣的把戏罢了。”,哼哼什么兄妹play(继续划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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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兄妹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