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芸从渐台上下来,发觉原先在下面排着的公子小姐们全往后退开时,还没意识到问题。
毕竟旁人在她的灼灼风华面前,感到自惭形秽退避三舍也并非是什么新鲜事。
然后,连芸看见——
唯一一位仍修身玉立其下之人转过头,朝她微微笑了笑。
自家哥哥连祁,一贯凌厉的冷面对着她这么位好妹妹总会转成笑意吟吟,素日戎装换了锦袍,少上几分肃杀,便更显得这笑愈发清朗。
简直都快跟表哥一样,让人如沐春风......
就是不知怎么,连芸感觉自己的斗篷像是骤然漏进股冬风,她忽然打了个寒战浑身一激灵。
连芸:“哥哥,想献什么艺,我现在上去帮哥哥写!”
连芸边说着,忙不迭地扭头就往台阶上跑。
可她家哥哥身量实在修长,手臂自然一般修长。
连祁开口:“就献一出老鹰捉小鸡。”
手朝连芸一伸一抓,堂堂长平侯府的二小姐,霎时就真成了个被老鹰捉住的小鸡崽子。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连芸被连祁揪住斗篷提溜起来。
连芸叫嚷起来:“这是我最喜欢的火狐狸毛,你要给我拽坏了!”
连祁不为所动:“芸儿,真拽坏了,哥哥就再打十头赔你,但先陪哥哥找个寂静的地方说话。”
连芸试图挣扎......
不行,连祁比她武功好,大概率只能更加出丑。
连芸开始向那些退得远远的人群求助。
然而,更可惜。
平素和她玩得好的几位姑娘,虽方才都同意和她换位置,但现下一个二个站在一旁皆是偷偷瞟她哥哥连祁一眼,脸就羞得双颊绯红跟大冬日里开出春日桃似的。
然后桃花们再作出一副羞涩模样,将头轻轻侧开垂下,全给连祁让出路来。
根本,不会管连芸的求助。
连芸只能开始病急乱投医,她眼睛左瞟右瞟——
高家人!
连芸记得那边那个湖绿袍子的圆圆脸是高家的,高家人最爱管闲事!
连芸喊:“喂,高家那个,你一个小公爷不比小侯爷大!
高氏一族最重德行,快快管管我这恃强凌弱的兄长!”
却不料。
高家人除开爱管闲事,还有一板一眼的坏习惯
高惟:“连二姑娘,我可担不起小公爷之称,我大哥才是世子,而子麒兄......”
没等高惟解释完——
连芸早已被连祁提得远远的不知哪儿去了。
可说她家哥哥还真不愧是自幼长在宫中,今日宫宴,建章宫内分明各处都被宾客宫侍挤得满满当当,却真被连祁找到一处唯他二人的僻静之所。
七拐八拐,就在太液池边一处假山后头。
连祁:“芸儿,你到底在木箱内投了什么?”
连芸:“啊?不就是寻常才艺么?”
连祁:“什么样的才艺,你足足在上面写了两刻钟才下来。”
看着连祁敛起笑意的质询,连芸当然晓得他绝非是个好糊弄的人。
可为了保证姑母一定能抽中自己,她一共写好了整整一百张“剑舞”纸条投进去的事,哪怕是亲生兄妹也不好叫他知道啊。
连芸只得继续装傻,东张西望,转移话题。
连芸:“欸,哥哥你知道今日发生了一件什么特别奇怪的事么?
来请我们赴宴的宫人竟专门问了曹肆月那丫头在不在,你说姑父姑母怎么晓得这丫头的?”
连祁:“......”
却没想到她风马牛不相及地随口提了曹肆月一嘴,连祁逼问她的话语竟顿住。
连芸本正盯着太液池的湖面回避连祁的眼神呢,被这罕见的沉默诱得不禁回头瞥了一眼——
老天爷!
她看见连祁面上一双剑眉微蹙,这可是她那大将军父亲把军棍打折,也不见得能皱一下眉的兄长啊!
但,下一刻——
蹙眉是蹙了。
但谁知自家哥哥今日宫宴,好不容易褪下他那一身素黑戎装,多好一个俊朗公子的扮相,引得一路上多少姑娘侧目偷瞄,却是一概不看一概不管,只为了蹙着眉来教训她了。
连祁:“芸儿,不要妄自揣测宫里的意思。
姑父姑母,不光是我们的姑父姑母,更是一朝帝后。”
连芸撇撇嘴:“知道了,哥哥。”
连祁:“所以,哥哥当然晓得你满心欢喜想给表哥献艺,可你却也要明白表哥的身份。”
连芸:“哥哥现在说话的口气怎么学得都快跟父亲一样了?
难不成被姑父封官还有这么个功效。”
连祁看着连芸撅起来的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知连芸心中定不畅快得很。
但连祁宫中行走多年,晓得禁宫中他人看见的繁华背后,也知有些话他再宠妹妹也不得不讲。
何况今日他们姑母连皇后之言,摆明便是要在众位世家小姐中为两位皇子选妃的意思。
连祁:“芸儿,天底下的男儿本任你挑得,哥哥都会护着你。
可若入宫,你当真想过你对表哥一时的倾慕,能否支撑你一世都在宫墙之中......”
连芸抢断道:“哥哥说这话,好像自己知道倾慕是什么呢?哥哥当真明白我对表哥的情谊......”
倾慕。
连祁攥住右手,从掌中至胸口,锥心之感猝然再次袭来。
所幸,有了前两次的经验,他没再外露出任何异样。
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今日起连连莫名发作的疼痛,或许他应该找个机会去寻个郎中看看了。
当然,在自家妹妹面前不应该显露出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在妹妹面前突然开始叫疼的兄长——
过于笑话。
但那种疼痛,的确霎时干扰得连祁没完全听清连芸此后所言。
他下意识地直接捡起连芸此前转移的话题。
连祁:“对了,芸儿,你方才说宫人邀请赴宴时专门问了小月儿那丫头,她怎么没来?”
连芸:“啊?她?……她就一贯身子弱,还病着啊。”
连芸愣了愣。
本来要好好跟哥哥讲她对表哥一往情深的,不知话题怎么又转回曹肆月身上。
可她刚想追问连祁,却见远方,忽然不知从那儿冒出来个急急忙忙的宫侍。
宫侍喊着:“连小侯爷,连小侯爷可算找着您了,陛下有召。”
......
......
靖安伯府
“啪”的一声响,茶杯在地上碎裂而开。
李夫人怒斥自己儿子孙小伯爷孙成的声音大抵差不多尖锐。
李夫人:“你是真要气死我和你爹!”
若说前两个时辰的靖安伯府对待曹肆月有多宾至如归,让她久违地从李夫人口中感受到向来自家人般的关心。
那如今就是告诉她,家人之间不止有关心,容或有些时候,过于激烈的关心难免也会让人如坐针毡。
曹肆月偷瞄了眼外面的天色,太阳似乎已有几分西斜。
如此算来李夫人得为孙成以孙伯爷病重为由推辞宫宴的事,骂他骂得足足有一两个时辰了。
李夫人:“我和你爹给你取名一个成字建业,就是希望你可以成功立业,你却天天逮着照顾你爹为由是这也推那也辞,连圣恩都不要。
府里是没有小厮丫鬟还是请不来大夫,非得你一个大小伙子去照顾他?”
李夫人骂孙成不争气。
李夫人:“天天听到人家长平侯府的世子是多受陛下器重,你反过来,天天让陛下听着你又借着你爹想出什么由头,吃着伯爵府的俸却是一点力也不为朝廷出。”
李夫人骂孙成不如别人争气。
而孙成不愧孝名,自进李夫人房后,一句反驳怨言都没有就端端正正地跪着。
他只一直说:“孩儿知错,甘愿请罚,往后改正。”
李夫人反倒越说越激动:“你改什么?
你上次发誓必会成家立业,娘是帮你求着肆月姑娘到咱府里来了,你呢?”
然后,便有了李夫人怒砸茶杯一幕。
砸东西的声音未免让曹肆月思及近来一些不大好的回忆。
她心头一紧,手指一攥,拿起自个儿的茶杯抿了一口已经凉掉的梨汤想压掉那感觉。
曹肆月:“咳咳。”
偏一不小心呛着。
曹肆月忙拿绢帕捂住嘴,把咳嗽声压下来,不欲在众人都紧着李夫人与世子的事时,徒添些旁的打搅。
却听:“娘,您何必将肆月姑娘掺和进我们的家事中。”
孙成第一次说了句除开知错认罚的话,李夫人骤然一惊,似忽然醒悟般转向曹肆月。
李夫人尽量压住火气,将声量柔下来。
李夫人:“......好孩子,我方才实在是气糊涂了,没吓着你吧。”
曹肆月摇摇头:“没有的事,肆月不过有些担心若是肆月在,李伯母同孙大哥不好交心。”
有了曹肆月给的这句台阶,李夫人赶紧让几个丫鬟扶她到偏房歇着,在曹肆月出去前,暂时停了骂孙成的话。
不过曹肆月走出屋,总要经过孙成身边的。
他跪在一层帘子后。
丫鬟替曹肆月掀开帘子时,孙成朝旁躲了一下,头亦埋得更低了些看不清脸。
说来曹肆月从前每次来靖安伯府替秦夫人送药,凡见着孙成都也隔了层帘子,听闻是为顾及男女大防的缘故。
靖安伯孙敬虽是位靠军功挣得爵位的武将,但在这些方面似乎又存着几分保守。
曹肆月既晓得,自不会去犯忌讳。
她将头侧开没看孙成匆匆出屋,只骤然意识到,她对孙成竟连样貌也不知晓,最多晓得身形轮廓或许还算高大。
但见他对自己母亲的态度和方才替她说的那一句话,孝顺和品行总是好的。
曹肆月在心里同自己说:“伯爵府在怎么吵吵闹闹,总归还是一家人。
一家人中只要每个都品行端方便坏不到哪里去,便会是个好家。”
一个好家,是曹肆月能想到最美好的祈盼。
......
......
曹肆月被领至偏房中歇息。
她又几分乏累不禁合眼,未多时,昏昏沉沉间,耳边响起数种声音。
“叮、叮——”是敲编钟的声音。
“铛,铛——”是打玉磬的声音。
“咚、咚——”是击乐鼓的声音。
还有,许多其它。
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女学中人人都学过乐理八音,曹肆月自不例外。
但如此齐全的听到八音俱在,每一音用了不止一种乐器,仍毫不争抢和谐至极,颇有种集众音之大成的恢弘感。
靖安伯府的偏房绝不可能奏出此等乐曲,多半又是梦境——
前世入侵中ing
ps.后天还有一章,然后攒攒存稿,准备努力从下周四开始日更,给自己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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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