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 第4章 雨季第四天

期中考试很快到来，人生头一次的考试，总归是紧张又兴奋的。

“老师！我想去卫生间！”

“老师呜呜呜…我不会，我不要写了…”

“报告！张妮妮在和她同桌说悄悄话！”

……

监考老师看着考场里的空前盛况，无奈地扶额，哭笑不得。

江问晴倒是安静得很，认认真真地答着题，遇到毫无头绪的，眉头皱得老高。

幸亏有李观棋的帮助，题目七七八八都会个大半，这下不用担心考大鸭蛋啦！如是想到，她又放松了不少。

等回家奶奶会做什么好吃的呢？梅梅好饿啊……

周末就和小鱼她们玩过家家吧？这次换自己当“爸爸”！

啧啧啧…王小墩眼睛都要黏到她卷子上了，不怕她告密呀？

窗外有只小鸟诶！叽叽叽～啾啾啾～

做完卷子，小姑娘托着腮发呆，异常无聊。突然想起来，一会考试结束，她们小组要留下来打扫卫生呢。

忘记告诉爸爸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想只能让爸爸在校门口多等一会儿了。

“考试结束，大家把卷子从后往前传！不许说话！”

放学铃声一响，班里的小萝卜头们个个欢天喜地，整理好书包，排队等候在门口。带队老师清点完人数，很快领着他们离开。

骤然安静下来的教室里，剩下的值日生小组开始打扫起卫生。

江问晴这次负责擦黑板，她用板擦把黑板上的字擦去，高一些的地方踮踮脚尚且可以擦拭，然而上头的顶处，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碰到。

一筹莫展之际，手中的黑板擦突然被抽走，她转头一看，发现是李观棋。

依旧没有多余的眼神，他取走板擦，自然而然地擦起了黑板。李观棋虽然有些瘦，但是个子在同龄人中还算高，比起江问晴高了半个头左右。

饶是再迟钝，江问晴也明白了对方是在帮忙，想到之前的邀请被接二连三地拒绝，她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谢谢你啊！”眼瞅着李观棋就要擦完第一遍，她翻出讲台上的抹布，“蹬蹬蹬”跑去外面的洗手台，将抹布来来回回汲满水，又一刻不停地跑回教室。

“这次用抹布擦黑板，我来擦下面，等到有够不到的地方，你来擦，可以吗？”

闻言，李观棋摇摇头，缄默地将板擦放好，又一次从她手中拿走抹布。

看着女孩有些为难的模样，他抬手指向了面前的桌椅——

“你是让我去排齐桌椅吗？”

对方点点头，尔后转身认真地擦起黑板。江问晴见状也没再坚持，和另一个同学一起整理桌椅去了。

大家很快把卫生打扫完，有说有笑地离开了教室，奔向考完试企盼已久的周末。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下楼，直到李观棋最后一个留在教室。他把灯关掉后，又确认门已经锁好，方才背着书包准备离开。

不料走到楼梯口，赫然看到江问晴的身影。

“李观棋！”午后晴好，阳光透过窗子倾泻而出，小姑娘站在光里，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周遭浮尘四起，她脸上的毛孔都清晰可见。

怎么了？等他是有什么事情吗？

怀揣着一肚子的疑惑，李观棋走向她，静静地准备听她的下文。

“谢谢你今天帮我，”女孩笑的时候，颊边会沁出两个不明显的梨涡，大抵是因为脸上肉乎乎的。“还有之前我有很多不会的数学题，多亏你经常教我！”

乍然听到感谢，李观棋还有些不习惯。他垂下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还没等他回应，眼前便出现了一幅画——

彩铅描摹出一个…人形？五颜六色的色彩堆砌在这个人身上，旁边还有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勉强能看出好像有的是书本。

他嘴角下意识地扯了扯。两小只一时间僵持不下，李观棋不知道画的用意，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铛铛铛！”

江问晴拿着画，又朝他凑近了一些。“本来我想邀请你来我家玩，我奶奶做的饭可好吃啦！不过你没有答应…你教会我很多题目，今天还帮我擦黑板，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我爸爸说‘滴水之恩，要…要’ ”

要涌泉相报——李观棋心里补充道。

诶呀自己真是个笨脑壳！说到关键处，竟然卡壳了！江问晴心中责怪着自己，嘴上反倒灵光一现，继续道：“要像喷泉水一样多地报答！”

她暗自窃喜于自己的灵机一动，突然发现男孩往常冰块一样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意。

“李观棋！你是不是笑啦？”对方闻言，对上了她惊喜的眼睛，睫毛有些慌乱地扑闪着，不觉间耳根处也悄悄红了起来。

“哈哈哈！别害羞啦！”看到“冰美人”难得的笑，江梅梅心情大好，索性拉过他的手腕，把那幅画塞到他的手上。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代表我大大的感谢！”

这……所以画上的那个人是自己？李观棋的眼神难得染上一些清澈的茫然。

察觉到对方的探究，江问晴笃定地点点头，“我现在学画画呢，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说我的画有进步！所以，特地画了一个你！”

“还有噢，我画了很多书和好吃的！你的衣服是彩虹的颜色！你长得好看，穿得五颜六色肯定更好看啦！”

你才是彩虹一样的女孩子。

李观棋怔怔地听着，拿着画的手不由得攥紧。轻飘飘的纸，此刻却在自己的心里留下了重量。

女孩对于他的反应浑然不觉，又絮絮叨叨地说：“这个可不只是一幅画！上面的东西都可以来找我换的，”顿了顿，江问晴收敛了笑容，望着他，郑重地承诺道：“我说到做到，永远不会过期。”

这天，一颗小石子骤然投进平静无波的湖面，涟漪阵阵，荡起一圈又一圈水花。

终于说完了！江问晴一时口渴，掏出水杯“咕嘟咕嘟”喝起了水。

李观棋回过神，伸出右手，比了一个树大拇指的手势，只是大拇指非常用力地向下弯了两下。这一次，江问晴竟然看到了他明晃晃的笑容。

这手势，有点眼熟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不怎么爱笑，他显得有些僵硬，又不失腼腆，好似一座沉默的雕塑，突然间有了温度。

“你的手势…是不是在夸我的画呀？”对于自己画技十分自信的江问晴小朋友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眉梢上挑，“李观棋，我发现，你不仅好看聪明热心…最重要的是，眼光独一份地好！”

虽然被误解了意思，李观棋倒也没有扫兴。听她这样说，轻轻颔首。

“我爸爸还在等我，李观棋，我先走啦！”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等他回应，女孩挥了挥手，转身一蹦一跳地下楼，嘴里还哼着歌儿。

再见…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帘，李观棋又捧起画，细细地看了看——坐在云朵里的小人，披着彩虹，身边围满食物、饮料和玩具，角落里还有零散的几本书。

尽管乍一看挺抽象，细看…也不是不能看出江问晴的意思。

很小的时候，阿妈教过自己一个成语叫作“助人为乐”。

他不能说话，也没有人愿意耗时间搭理自己，久而久之变得更加孤僻。阿妈想让他交些朋友，就教他助人为乐。

“等大家知道我们阿棋是个热心善良的好孩子，就会找你玩了…没关系的，不能说话不一定是缺点。”

可惜没人需要他的帮忙…一看见他，便避之不及。

阿妈并不知道，他们不只是因为自己先天哑巴才疏远的。旁人都知道，李观棋也知道，他是个灾星…就是因为生了自己，妈妈整天以泪洗面，阿爸也不得不出去一直做苦力，就是想攒钱给他治疗。

只有阿妈阿爸不知道。

他在众人经年累月的戏谑避讳里长大，心思更加敏感沉重，渐渐的不再愿意和别人产生交集。

今天，他第一次感受到“助人为乐”的意义，有点温暖，掺杂着淡淡的甜。

十月十日，天气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