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雪花飘 第7章 李小玄

其实我们一早就知道这女孩活不成了。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学校后门，她蹲在小路中间扯着小胡的后腿问，“请问心灵小区怎么走？”那时傍晚，很多人都走这条路去后街吃饭，他们从她头上跨过，却没有人能看见她。

小胡是我捡的一只听懂人话的猫，但是人听不懂它说话，喵了几句后不耐烦咬了她一口。她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光速痊愈的伤口，放走了猫，再一抬头才看见旁边观察她的我。

她衣衫破烂，皮肤却完好，除了“我叫钟飘忆”和“我要去心灵小区”这两件事，别的一概不知，和别的游魂没有什么明显区别，这种东西泊暗那老不死一年要收剥十几只，我早就见怪不怪了。

骗鬼这种事情我已经是炉火纯青了，何况游魂飘在外面很危险的，于是我好心给她指了熙乐琴行的方向。

泊暗今天在静姐店里打工，按照这只鬼的行驶速度应该能在他下班前赶到。

但是泊暗不仅不打算收剥这只鬼，还已经安排她在熙乐琴行入职了。我听到消息一时不知该可怜她死了还要打工，还是替她庆幸老不死居然良心发现放过她。

按理说泊暗自创的这门邪术，绝不可能放过眼皮底下出现的任何一只灵魂，灵魂被他收剥以后可以被装进任何一具身体，然后这些被改造过的生命会出现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为他所用。

不过关于这个女孩，他说她还有情缘未解，古往今来他见过有太多女鬼在男人身上吃了亏，最后积攒怨气就变成恶鬼，一只恶鬼是不会安分任他差使的。

他要让她安心地走。

他要我去替他做这件事。

她还有三天，过了三天她要么消散了，要么成为泊暗的驱使。

“我把那么张帅脸给你你要会用，”他磕了磕烟灰，用难听的声音嘿嘿笑，“女孩子都喜欢帅哥，实在不行你去跟她谈。”

我当然可以拒绝他，不过我更好奇什么样的情缘让这个女孩死后徘徊在陌生城市久久不去。我见过很多情侣只是互有一点好感就在一起，然后吹嘘为爱情，而那种执着纯粹热烈燃烧的爱，我活了三百年也没亲眼见过。

难道她有？我不太相信。

当晚我往心灵小区方向起了一卦。

那位让她魂牵梦绕的男士非常阳光帅气，也非常体贴温柔，总的来说是一个很好的热恋对象，自卑敏感的钟飘忆会迷上他一点也不奇怪。

可她隔着屏幕，就这么爱吗？

未免太盲目随便了。

我收起铜钱，觉得好笑。

送她走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她和情郎重修旧好，然后让她死在最幸福的时候——这倒是不难的，因为叶希似乎对她也还有些想法，现在的问题是，那个渣男已经有了四个分别给他升职买房买车和陪聊的女友，怎么才能让他抽出时间在有限的三天里把钟飘忆哄好呢?

我还没有想到答案。

再见到钟飘忆时，她在浇一株不知道什么草，恢复了神智的她看那株烂草的眼神是那么认真和亲切，真诚得让我很难想象她将来会变成一只怨鬼，虽然那株草看起来不太好，快要被她浇死了。

第三次见面时，她十分平静地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观察了她很久，决定把对她的形容词从自卑敏感换成安静温柔。我想她如果还活着，本该是有得到幸福的能力的。

为了顺利把钟飘忆送走，我还是催她去找叶希谈谈——那位男士当年因为结识了对他职业有帮助的女友一号火速与游戏情缘撇清关系，如今事业小有所成，又难免怀念起当初的灵魂之交。到现在两年过去，想必已经找到一套好的说辞来挽回她。

可是钟飘忆失魂落魄地回来了，她看见了那个渣男本来在外地出差的女友四号。我在她脸上头一次看见了“我怎么还没死”的表情，我想她一定是有某种精神疾病，以至于要为了一个渣男寻死觅活。

我怕她提前黑化，只好编一些瞎话安抚她，她居然信了。

而且她真的是一个大好人，这么伤心的时候居然还愿意骑车送我回学校然后自己摸黑回家。

我突然有些不忍心再送她去渣男身边蒙受欺骗，以她的智商和心软程度也就是没钱，要是有钱能成为杀猪盘里最肥的猪。

她还有一天半的时间，那天晚上我考虑了很久，最终决定带她看看渣男的真实面目，哪怕她突然变成恶鬼，以我三百年的修为应该能镇压。

时间很宝贵的，一天半也很宝贵。

她好像早就有所猜测，所以看见那一幕没有十分气愤。只是回家淡淡地问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我早该想到的，大部分时候她对周围的世界都很温和耐心，这样的人怎么会驱使心中的恶而变成怨鬼呢。

泊暗赶到的时候，钟飘忆消散到几乎已经变成透明，他将她收进那只我住了十年的，已经被他洗得发白的剥魂袋，然后奇异地望着我，说，“你不是最宝贝自己的修为了？怎么这次舍得拿出来赌？”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剥魂袋里一点一点地没有了动静，我突然想起钟飘忆最后对我说的话，“世界上总要有一些什么东西让你相信值得，活着才不会那么没有意思。”

她的生活乱七八糟，一度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是叶希让她相信人间值得，虽然真心是假，好歹也照亮过她。

我呢？我一向是不屑于舍己为人的，可能是钟飘忆过于沉静和善良的人格安抚了我，可能鬼生实在漫长，我也需要寻找一点“值得”。

泊暗拎起那个破袋子在我眼前晃，眉开眼笑地问我：“我看你实在舍不得，要不你进去陪陪她？不过区区十年，于你的一生相比弹指一挥罢了。”

我心头一颤，那鬼袋子里不知道布置了什么禁制幻术，呆在里面的鬼每天受两遍剥皮之刑，等到十年期满放出来再坚毅的灵魂也能变得柔软如水，可以被放进任何容器，我是见了鬼才要进去再待十年。

静姐也不太想见到泊暗那个破袋子，等他滚远了才偷偷溜进来，我向她借了车去找叶希。

他独自在江边画夕阳，身后停着一辆看起来很贵的小轿车，脚边跟着一条小黄狗在跑来跑去，周围就算没有观众他看起来依然那么纯良无害，要说其实钟飘忆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我想告诉他钟飘忆死了。

但我只是停在了不近不远的地方，安静看了一会儿，又骑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