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雪花飘 第1章 邻居

钟飘忆双手压在大腿下，板正地坐在自家沙发上，认真听她对面的男人说话。

她起先低着头，又觉得这样不太礼貌，于是把视线虚放在叶希下半张脸：

他的嘴唇有点起皮，和他从前体面讲究的形象有些不符，说话的间隙嘴角会微微塌下去，鼻梁上小小一颗痣也没有像照片中那样显出精致的可爱。

视线游移到他淡淡的青色眼圈的时候，叶希举着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回神才递过去：“最近的三家开锁公司都说已经下班了，而且雪下得这——阿嚏——么大，说什么也不肯现在上门。”

他本来住在对面，刚才出门丢垃圾的时候，一阵风把门呼上了。深夜十一点半的物业早就下班，而他又没有带手机，于是只好来敲对面的门。

刚在楼道吹了好一会风的叶希冻得发抖，他瘦长的身体在沙发上很自然地缩成一团，乖巧得很，搭配上他稍有几许姿色的脸，整个人看起来可怜极了。

钟飘忆有些不适应，从前叶希在微信上展示的生活碎片里，他无一不是眉眼舒展，大方地笑着。

没想到他也会有可怜巴巴脆弱的一面。

钟飘忆接过手机对他微微一笑，体贴地把空调温度调高一些，又起身去关窗。

然后暂时无事可做，站在窗边想些什么。

窗外灯芒在夜海浮沉，居民楼透出暖光把风雪投出具体的形状，平心而论她不太愿意收留叶希，但是现在如果赶他出去，恐怕要冻出好歹了。

可能是叶希看起来太过落魄，她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还是下定决心：“要是你实在没有地方去，我家也还有一间客房。”

客房是用三面磨砂玻璃隔出的另一张床——这个隔间不算大，是上一任租客带小孩上学留下的，不过装他肯定是绰绰有余。

然而叶希迟迟没有回话——叶希迷惑地看着一个地方，钟飘忆顺着他的方向望过去，那是她写的一幅字，内容是一句诗：

【深知身在情常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他问：“好巧，你也喜欢李义山呀？”

一双手犹自捧着应该已经凉下来的热水杯，是下意识汲取温度的动作，语气有些茫然。

杯子是渐变色冰川纹款式，衬得叶希指节分明的手有点好看。

钟飘忆非常仔细地看着他，说：“嗯。”

不知道在想什么，莫名其妙地，叶希又看着她问：“你玩过手游【剑与侠】吗？”

语气很真诚。

这个人真是奇怪，不关心自己今晚有没有地方睡觉反而关心李义山和剑与侠。钟飘忆正准备去给他收拾客房，闻言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很多人错过就不在，再怀念都没有任何意义，特别是游戏里。”

叶希看向她的眼睛猛然一亮。腾地站起来像是还想问什么。

钟飘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回答，不过话是这么到嘴边，她也就这么说了。时间不早了，她不想在这些莫名其妙上和他纠缠，只好颇为无奈地开口：”我没有玩过这种游戏，只是你的脸上刚刚就写着这句诗。”她用下巴指了指墙上那幅字。

叶希眼睛眯得细长，不相信地看着她：“刚才忘记问，怎么称呼你?”

“我叫赵遐，姓赵的赵，走路的遐。”

叶希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失望，又像是松了口气，最后灵魂终于归位一样站起来跟在钟飘忆身后，一边等着帮忙搭把手一边对着她的后脑勺滔滔不绝：

“我叫叶希——刚才说的那个游戏，很好玩的！我很强你来玩的话我罩着你——你家的被子好软！一定很舒服！！——这个小夜灯——你好会买东西！我可以要链接吗——”

大约十分钟后，钟飘忆站在打理好的客房门口眼神示意叶希闭嘴，交代他洗漱喝水等等活动如何自便，自己要去睡觉了。

叶希身材挺拔修长，长相清冷精致，嗓音清冽好听，这样的人一般不用开口，光是站在那里都会让作为社恐的钟飘忆感到压迫——可惜他太喜欢开口了。作为资深社畜的他点头哈腰得依然十分熟练：

“嗯嗯好的，太感谢你了！赵遐晚安！”

钟飘忆回以客气的微笑，语气很礼貌：“不客气，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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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飘忆却睡得不太安稳，原因是她在梦里捡到一本叶希的日记。

她翻开日记，仿佛看见一些画面：看到叶希大学时期谈的失败恋爱......叶希因为工作调动搬家......叶希稳稳托着一杯咖啡漂移进了公司踩点打卡......

她老怀甚慰地笑了，面对过去的叶希她甚至自我感觉有些慈祥。然而突然她有了一个念头......

突然想知道叶希当年到底有没有爱过她，有多爱她——当年他说“我们还是先做朋友吧”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于是认真地翻找，在这么多的字符里却根本找不到叶希关于两年前的记载——两年前就在她以为她们已经是一对十分相爱的恋人时，叶希突然变得态度冷漠，她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在爱情里得而又失是一件极度痛苦的事情，两年来钟飘忆努力装作不太在乎，可是事实上她算得上是被抛弃了，怎么可能没有怨恨？

她的自尊不允许她拼命追问为什么，有些事情既然叶希不愿意告诉她，那么她就自己来找。

钟飘忆更加努力地翻着本子，终于悲哀地发现这里没有一个字是关于她。

砰！

手里厚厚的本子摔在地上消失了。

钟飘忆醒了，她面无表情地坐起来。她早就发现，她的身体里关于叶希的痛苦像是一种流体，躺下时偶尔会流到脑子里，坐起来就四处流散不见了。

她坐了一会儿，在一片黑暗中，客房里又传来更响的一声“砰！”。

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板上。

现在是凌晨四点半，钟飘忆决定起床烧壶热水喝，她故意从客房门口路过了一下，就看见叶希倒在床和磨砂玻璃之间的狭窄过道里一动不动。

钟飘忆：......睡得这么死吗。

钟飘忆面无表情地开灯，面无表情地跨过冰川杯四分五裂的尸体，面无表情地伸手去扯叶希的被角：“你还好吗？”

没有回答。

总不能摔死了吧。

钟飘忆感觉到不对，跪在地上开始扒拉卷成一团糟的棉被，棉被重，蜷在里面的人更重，等她终于把叶希的脑袋从被窝里挖出来，就发现叶希脸颊绯红，温度高得烫手，棉被潮湿一片，不知道是打翻的茶水还是叶希闷出的汗。

叶希好像是高热晕过去了，她却反而放下心来。

钟飘忆赶紧打了120 ，然后扯一块毛毯垫着屁股，顺势坐在一边观察叶希：果然自己曾经恋爱脑不是没有原因的，就连这么落魄的时候，他也像暴雨森林里淋湿的小兔子那样好看......

叶希曾经给她寄过一幅可爱的向日葵油画，他本人在钟飘忆心里就像那片高傲的向日葵，一直那么明艳和充满希望，只要在他身边就能获得无限力量......

而现在她拨开叶希优越的脸上成绺的湿发——

“神金！脑子有泡！”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钟飘忆迅速甩了下脑袋，把手肘撑在床沿上抠着头——曾经两人相隔千里，她多么希望有一天能在叶希身边静静地待一会儿，可是等这一天真的到来，她却觉得好累。

她虽然还会在梦里纠结虚无缥缈的爱或不爱，却不想真的和他再有什么交集，这只会让她头脑混沌，神经紧绷，比得不到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