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是空旷的房间。房间中央摆了一把椅子,椅背上搭着一件男式的大衣。
达茜将衣服拎起来,仔细地翻了翻内里和外缝的四个口袋,摸出来了一副白色的半脸面具,以及一只铜胎的鼻烟盒。
空气中残余着烟丝的味道,椅子的软垫上还留有余温,那位先生刚刚离开。
他是故意的。
达茜断定,这里还会有下一扇门。
但他留下的东西足以使达茜断了继续走下去的决心。对方已经发现她,继续勘查下去无疑是自寻死路。她取走那只鼻烟盒,原路返回最初的那道暗门。
她打开门的时候,外面黑压压站了一片人。
莫琳就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达茜被他们的阵仗吓了一跳,问:“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么?”。
“你再晚一刻出来我就要冲进去了!”莫琳快步上前抓住她的手,将她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确认她没有受伤后才开口:“为什么不带人一起进去?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我该怎么和海伍德家的人交代?”
“弄了半天,原来你关心的是怎么和我母亲交代”,达茜和她打趣,想让气氛轻松一点。她摆摆手,让人群散开避让她。她故意越过看热闹的人,拔高声音埋怨:“里面什么也没有,又脏又乱,不知道荒废了多久,害得我白走了那么多路。看来我的胸针不在这里,真是没劲!”
说完,她示意边上的人将道具骑象挪回原位,然后拉着莫琳走了出去。
一直等走到四遭无人的地方,达茜才把从大衣口袋里找到的鼻烟盒递给莫琳。
达茜凑在她耳旁,低声说:“他发现我们在做什么了。”
“怎么回事?”
“你的女高音在骗我”,达茜不满地向她投诉:“她说八月三日是他们在这里的最后一次见面,可道具上落的灰绝不是几天所能造成的,这道门起码得有一两个月没人开过。可奇怪的是,那个幽灵故意在那里留下了线索。我到的地方决不会是最后一道门,他是在通过克莉丝汀将我们引入圈套,又或者是他打算亲自与你谈判。”
“无论如何,你的女高音不可靠,我想,她和这位杀人犯的关系可能比吉里太太更为亲近。”
“是吗?”莫琳打量了几眼那只鼻烟盒,没看出任何与众不同的地方,这就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款式,连最简单的鸟兽图案也没有。
“既然他都替我们把路铺好了,我总该应邀。”她想了一会儿,说。
事情发展到这里其实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控,前面的危险显而易见。对手不是寻常只求牟利的狡诈商人,而是将人命视作地上泥石的杀人犯。但就这么让她放弃,莫琳不甘心。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每个月多了份隐形支出,如果他所求更多,我不介意付更多的钱来扫除这个麻烦。”莫琳将那只鼻烟盒攥在手里。
达茜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警告她:“作为朋友,我提醒你,根据那件大衣的尺寸,那个幽灵的身高大约在六尺五以上,推开那道暗门需要的力量则约等于三名成年男性。你不能低估你的对手。如果真的要应邀,起码带上五个人随行。”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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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院仓库里。
老沃特站在废弃的铁皮箱上面,朝底下的人中气十足地吼道:“经理需要五个工人,手上没有活的,现在和我走!”
没有几个人附和,却响起了不少七嘴八舌的闲聊声,大多数都在和旁边的人议论最近发生的几件事。
“突然找上我们准没好事。”其中一个戴着菲比帽的工人说。
他的话像是打开话题的钥匙,后面许多人蜂涌着赶上来插上几嘴:“谁知道这位经理究竟想要干些什么?我只是想喂饱家里几个孩子而已,可不想惹麻烦。”
“她请来的那位贵族小姐都快把剧院翻了个底朝天。昨天,据说还在布景间的隔壁搜出了一扇暗门。老天,我在这里干了三年的活也没发现。”
“她找的到底是那枚胸针,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谁知道呢?”
“他们该不会实在找那个幽灵吧?”有人突然提到:“会不会预演那天的事故就是它干的。”
“别瞎说!”旁边的人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没有人再敢提到那位令人忌讳莫深的人物。不,他们连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都不清楚。
这下更没有人敢陪着他们的女经理去送死了。
老沃特看着底下这群人,拧着眉毛,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都是些没胆量的东西!既然没人主动,那我就直接点名了!”
“山姆!费奇!刚才那个戴帽子的!布莱克,还有你!我想想....”他挠了挠头发。
“哦对了,奥斯顿!”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一个人身上:“奥斯顿.克罗宁!你们五个,和我走。”
最后一个被点到名的男人应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手上还没来得及放下刚才用的那把扳手。
他穿着由于浆洗多次而发白的工作服,安静地站到了另外四个人旁边,他的袖子被挽到手肘处,露出结实的小臂肌肉。
所有工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被点到名的其他人本来正畏缩着不愿意走出人群,这下却突然安心了不少。如果是奥斯顿......奥斯顿在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几个都是干活的好手!”老沃特将五个人领到布景间,将站在最后面的奥斯顿热情地往前一推,说:“尤其是他,克罗宁家的小子!虽然脑子不见得太好使,但浑身都是力气。”
莫琳正准备把达茜为她准备的袖珍刺刀藏进袖子里。听到老沃特的话,她抬头瞟了一眼被推出来的年轻男人,朝他点了点头。
男人瞧见她的动作,微怔了片刻。他很少接触女人,更别提是上流社会的女人,所以他并不清楚现在的女人都是什么样。他常常与男人打交道,克罗宁家没女人,但有五个儿子,打开门都是翻滚汹涌的男性气息。可往自己衣服里藏凶器的,男人女人之间,他都是头一回看到。
“你跟在我后面。”半晌,莫琳终于将刺刀藏进了合适的位置,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宽大的裙摆被她提起来随意折了几折,然后扭身消失在了被挪开一道开口的隐门后边。
奥斯顿立刻跟了上去。
依照达茜说的话,莫琳将她昨天的路原样重新走了一遍,最后来到了那间被留有线索的房间。
椅子上的大衣已经被人收走了,那把红丝绒的椅子就这样孤零零地伫立在房间正中央,不知是留给谁用的。
莫琳吩咐几个人将整间房都完完整整地搜上一遍,连缝隙也不允许放过。达茜告诉过她,这里还会有别的出口。
最终,一个叫做费奇的工人发现了角落里松动的砖石。他有些粗鲁地往上踹了一脚,那些砖石就接连地崩塌下去,在半人高的位置露出狗洞大小的空隙。
他往外看了一眼,那边被黑暗笼罩,只能隐隐约约反射出星点这边的光亮。这个高度过于尴尬,一个人很难凭借自己的力量翻越过去。
他骂了句脏话,说:“这他娘的不是羞辱人吗?”
还没等莫琳发话,也没等五个人商量谁先去探路,年轻男人突然上前,利落地扛起费奇的半边身体,以一种极其野蛮的方式将他送出了那个空隙。
对方甚至来不及挣扎就落了地。
不,他们还没思考过那边没有地的可能性。
“扑通”。
外面传来了重物落水的声音。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都忘了说话。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过于迅速,费奇连呼救的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奥斯顿站在原地,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快救人啊!”布莱克率先反应过来。
他慌乱地想要上前施救,却不知道从哪里着手,最后只能整个人滑稽地挂在费奇掉落的缺口处。奥斯顿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布莱克紧张地缩紧了身体,缓慢地从缺口处退了出来,恨不得将自己埋到地缝里去。他的眼神告诉布莱克,这个时候做出头鸟,很有可能让自己成为被扔下去的第二个人。
莫琳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切。她先是警惕地看着对方的动作,又逐渐放下心来,转而对他产生了轻微的信任。老诺特算是个靠谱的手下,终于没再给她全介绍些废物。他说他叫什么来着?莫琳想了半天也没记起来他的名字,只想起老诺特说他是克罗宁家的小子。
这时候需要有人出来充当他们的主心骨,不然这几个人就快被这个姓克罗宁的吓破胆了。
“不想白白送命的话就老实在原地待着。”莫琳站出来说。她越过挡在她前面的年轻男人,走到缺口的墙沿边观察。外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湖,而刚才那星点的光亮,正是由湖面反射出的误导人的幻象。
她侧过头,努力拓宽自己的视野范围,发现并不是完全没有出路。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临湖一面的高墙,只要出去,就不可避免落水溺毙的风险。谁知道水里藏着什么?毕竟费奇,那个刚刚作为试验品掉下去的人,连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湖水似乎彻底吞噬了那条鲜活的生命。
可是右手面,在湖的另一边,却有片给她带来希望的陆地。那地方似乎是个泊船港口,还修了半段可容人站立的栈道。——刚才那个是错误的出口。
莫琳赶紧让其他人开始寻找别的机关,他们不可能被困死在这里。可是没有,四面墙都被搜了个遍,除了他们进来的那扇门,没有发现别的出口。
“我可以过去。”
从刚开始到现在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和本人气质并不相符,透着浓浓的稚气。莫琳看到他下巴上一截浅青色的胡茬,估计他才刚成年不久。
然而他的回答并不能使她满意,她没想再让多一个人去送死,尤其是这里看上去最有用的人。莫琳拧着眉毛,没有理会奥斯顿的建议,她仍然觉得自己看漏了什么线索。
“我没开玩笑”,察觉她的不满,奥斯顿继续说:“下面的外墙并不是光滑的,有可供攀爬的空间。只要掌握技巧,我可以在岸口那边找到着陆点。”
听完他的话,莫琳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但这依旧不是她理想的方案,她停下动作,向他发问:“就算你能做到,那么我呢?这样东西很重要,我需要亲自去拿。”
周围的人吸了口气。他们倒是不知道这位女经理还有亲自上阵的打算。
到底是那位小姐家丢失的珠宝真的贵重到这个程度,还是为了解决剧院里别的什么东西,他们此时也分辨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