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是被马车颠簸醒的。
然而,眼睛被黑布蒙着,勉强掀动眼皮,却什么也看不见;嘴巴更是被长长的布条缠着好几圈,紧的张不开;左手右脚,右脚左手这样交.叉捆着,已经不知道疼,只麻得毫无知觉。
她想,这捆绑的姿势一定很难看,大概像集市上被捆住待称的猪羊。
身边有好几个清浅的呼吸声,她却一动不敢动。
面对突然的不明的状况,她脑袋放空了一会儿,才开始思索起来。
她这是被人贩子绑了?她能逃吗?
然而这样一想,她又自我否定:逃,似乎困难,他们把她绑得这么奇形怪状,可不是防止逃跑吗。
这群人得是多警惕万分的啊。
她叹口气,又想:她落入人贩子手中了,吴叔,李大娘,薛祥哥哥,恩人公子,还有钱钱……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她怕是再也回不去那样平静的日子了。她会被卖去哪里?
这段日子,因为舒适充实的生活,让她忍不住幻想未来,她原还想着自己学会了厨艺,做个大厨,存够钱也开家店。
如今是要泡汤了吗?是再也实现不了了吗?她一时发怔。
过了半晌,这个八岁的女孩,哭了。
然而,也就流了两行泪,湿了黑布,她又止了泪意,想:哭有什么用呢。不管被卖去哪里,我自己只要努力活着,总会实现想法的一天。
不知被绑来多久了,反正红叶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咕噜咕噜叫。但她忍着。又不是没被饿过。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男人独有的吐痰声,咳声,脚步声响起。
她听到外边有人吩咐:“你两个守着车。”
杂乱的脚步声远去,只一柱香的时间,有中年女子的声音传来:“把人都抬进来吧。”
呜呜的哭泣声,挣扎不已的声音响起,那些男人却毫不怜惜,像抬牲口一样把她们从马车上拖出来扔到地上。
那先前的女声不满:“轻点。你们不要太粗鲁了。若有磕着碰着,身上伤不容易好的不要。”
那男人们听了,才动作轻缓起来。
那女子围着她们转了一圈,然后唤自己人:“抬进去,关在屋里。明早给饭吃。”
这次果然是用抬的。一根长棍穿过手脚上绑的绳索,挂成一串三个的抬走。
手腕和脚腕被勒的原本麻木着却因为这一抬的动作,疼痛感袭来。
红叶咬牙忍着。
她们被抬到一处被放了下来。有力气大的两个婆子把她们抱起进屋,轻轻放到杂草堆上。
等人都进屋了,那先前的婆子们,才给她们松绑了,红叶松了口气,活动了下手腕,就又被重新绑了起来。
红叶:“……”
这次是手和手,脚和脚,并排的常规捆法。
随后,是离去的脚步声,关门声,落锁声。
红叶伸直腿想平躺,被捆的两只手放到胸前,这样的姿势不方便。只能又蜷曲着侧躺。
她不能看,又不能说,还饿的呼噜叫,此时此地,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好逃。这些做坏事的人,都很谨慎小心呢。
她费劲想了许多办法,但最后都被自己否定了。她觉得自己笨,心头一股无力感袭来,有了怠倦疲态。
她想,不想了,睡吧,走一步看一步算了。
然而,无睡意,只能假寐。
窗外,夕阳余晖渐渐消失。
第二日清早,有几人开锁进来,为她们松绑,解开面上的布。终于能看见说话了,也能活动。
然而,没有人说话。只因为一抬头就能看到大家的脸上被勒的很深的两道痕迹。
每个人都如此,自己想来也不例外。
这是不好的遭遇,大家的情绪自然低落。
“排队走,一个一个来,门口报上姓名、生肖、年龄、籍贯,然后吃饭。”
八个人,大都是15岁以下的女孩。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终于有一人站起身来,又踉跄跌下,复又起来,慢慢走到门口。
门口摆了一张桌子,桌面上摆着墨纸,桌旁坐了一个中年女子,女子正执笔。
卫红叶就排在第二位,她看了眼那女子,微胖,面貌也平常。
“姓名,生肖,籍贯。”她未抬头,说了这么一句。
“月牙,虎年出生,12岁了,河北保定。”
那女子便飞快记下“月牙,庚寅虎年,河北保定”这些,便不再问。
月牙报完,果然有人领着她到院落的一张桌子旁坐下,给了她一碗饭吃。
红叶也报了。
倒是轮到第三个女孩时,她问:“为什么记这些?”
“哪那么多废话,让你报,你就报。”旁边一个婆子喝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干嘛。不就是为了做成卖身契。我们是失踪人口,你们这样做等于伪造卖身契,是犯法的。我是不会报姓名籍贯的。”
“你以为你不报,我们就做不了卖身契吗。呵,倒是天真。不报,我们随便想个名写上;报了,姑且还用你之前的名。还不报吗?下一个。”
那女孩被推搡着摔倒在一旁,愣了愣,之后索性坐在地上,头埋在腿上,忽然哇的大声哭了起来。
“我不想被卖。”她哭着说。
其他女孩见状,想到如今处境和未来境遇,也抽泣起来。
红叶也跟着难过的哭了。她也不想被卖。
“都哭什么?还想不想吃饭了!”
先前那女孩哭着说:“不吃,饿死也好。”
那婆子冷哼一声,二话不说,随手拿起旁边的棍子就打了过去。
这劲儿不小,直接把女孩打趴在地,脸贴地嘴吃土。
在场的抽泣声瞬间消失。
打的臀部,因为女孩的坐姿,但也多少擦到腰部,女孩被这一棍打的气息一顿,好久才缓过劲来。
“不听话,这就是下场。”那婆子把棍子一扔,气势十足的说。
众女再也不敢哭了,规规矩矩的排队走着。
是啊,闹有什么用。她们本来是失踪人口,却也能伪造卖身契。可见她们在朝廷有官。
那女孩没有饭吃,又被关在屋内。而这些用过早饭的人,却被叫到另一个房间打扫。
“今天白天打扫干净,晚上你们就住这间。”
众人照办。干活偶尔累了,便看到院落里另一群女孩在阴凉地里学走路。
中午的时候,之前饿着的女孩,终于熬不住了。她服了软,说出名姓与籍贯。她得到了午饭,下午与其他人一起搬运矮床桌椅。
众人得到席子与薄被,一套同色同款的衣裙。
空闲下来的时间,按理说,这些遭遇不幸的姑娘,多少会想东想西,落泪悲伤,然而累了一天,不过是临睡前伤了会心,便因为疲惫困倦沉沉睡去。
第二天,八个小姑娘便被叫到一张桌旁,桌上一沓纸,一盒红印泥。婆子让她们在各自的契约纸上画押。
“在这个地方摁个手印。”
这便是她们的卖身契。
红叶瞅了眼,大致能认出几个字来,读不全,倒也能啃啃巴巴读出个大概意思。
她叹口气,闭着眼签下了卖身契。
她曾因为后娘想让她卖身为婢而逃离家乡,却不想,几个月后,她还是会签下这卖身的东西,丧失自由与人格。
自此后,她会被卖给任何的人家,沦为任何人的私人物品。
想到此,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娘啊,您不想我卖身为婢,我也不想这样,可造化弄人。
为什么就逃不出为奴为婢的命运呢?她明明做了努力了啊。
总不至于,她天生奴命吧。
她太弱小,即便知道签下卖身契意味着什么,猜到将来会遇到什么样的事,却根本无法反抗。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学规矩。先是讲了一天的理论课,接下来便是细致的礼仪教育。
对待学习,红叶的态度永远是诚恳的。也因此,她虽然是年龄最小的,但学礼仪,却也是最认真的。
白天学礼仪,晚上在脑海中复习论语学而篇,睡前又想想这段日子认识的人,总怕有一天忘了她们的面貌,最后相逢不再识。
随后,又默背调料配方三遍后沉沉睡去。
她不敢想钱钱,那条和她相依为命的狗,不知道没有主人,变成流浪狗的它,会怎么活?
还好之前给它砸出一个木板小洞,它可以出去找吃的。可它即便能出去,但近处有三只大狗,它会被再次咬伤吗?
钱钱啊,学聪明点,再找个好主人,好好活下去。
这样的日子,不好也不坏。不缺吃穿,还有学上,与穷苦劳作的农家或温饱不能解决且肮脏的乞丐比,不知多好。可红叶知道,这都是表象。她们被这样认真教育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卖个好价钱。
教出的奴婢好了,价钱便好谈,牙婆的名声也盛,这样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好生意。
这便是人口买卖。
这样的日子,在一个月后,被打破了。那日,大主家牙婆出现了,她问院中的粗使婆子:“十岁以下的,有多少个?”
“才有三个。”
十岁以下的女孩,是贵族府邸最喜欢要的。年龄小,好教育,易忠心,且服侍的时间长。也因此,供不应求,最抢手,经常断货。
而像十五岁左右的,已到了婚育年龄,卖出去就能生儿育女,也就最值钱。
“那就都叫来吧,让她们随我去周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