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掌管凡间情缘之事开始,京落便能从那些万般无奈的声音中一眼看到前因后果。
她叫南容。本应该是武国历史中一位贤淑的皇后,虽然出身于普通的官宦世家,但才情天赋堪称天下第一。因此,年少时期一首任性妄为的诗词开启了她与当朝太子初景的缘分。两情相悦下,她顺利入主东宫成为了太子妃。本来她以为能与初景琴瑟和鸣,不离不弃的共同守护武国便是最美好的一生,可谁想到,却在初景继承皇位的那一天,她对惠王的一笑惹来了灾祸。
惠王是太子初景的堂弟,自小便生活在武国最遥远的封地。天高皇帝远,父王母妃又各自有另外的心头好,所以对他这个唯一的儿子,给他想要的一切,让他随心所欲,便是最好的宠爱了。因此,在他荒唐**的成长过程中早就认定,所有东西,包括他需要的一切感情,只他想要就能抢来。
世间一切,不过不择手段。
可当他第一次离开封地踏入国都丹阳城,在初景继承皇位的仪式上,他看到的一切却颠覆了过往的所有。
他一直自信的认为见过世间所有的柔情,可当如清溪一般,宁静温和的南容出现时,他的身心,每一处都在颤抖,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他想当皇帝,当南容的皇帝。所以当他回到封地的时第一时间就联系了边境的蔷合族成功造反。原以为一切近在眼前,可当他从惠王变成了惠帝才知道,随心所欲的日子结束了。
为了掩盖他血染武国皇室的事实,拥立他的人一直对外宣称是病危的初景将皇位禅让给了他,因此,南容永远不可能会名正言顺的站在他的皇位旁边。
他只能尊她为皇太后。
可他又怎么会在乎这些早已看透了的浮华表面。
此后的日子,惠帝的肆无忌惮再没有传出皇宫,而感受最透彻的也永远只有南容一个人。每日,不,南容的日子早已没了流动,她时时刻刻都在求死不能中,虽然是行尸走肉,可她还有最后一点祈求,
神仙啊,你真的存在吗?
神仙啊,能不能让我死在他的面前?
生死对于凡人来说,的确可以结束一切。但对于京落来讲,她知道所有的经历依然会刻在每一个灵魂里,即便转世万遍也不会完全消失。
或许,只有这样将身与心都折磨的不成样子的情缘才能让涂漫早日看破红尘远离轮回之痛吧!
“丰庆已经突破了一定境界,所以这次,你们就一起下凡处理这件事吧。”
京落的目光从一直失神的涂漫挪到了丰庆脸上,虽然百合髻上只插了一根白玉簪,但菡萏襦衫和浅紫色的长裙却让她原本俏丽玲珑的样子展露无遗。
“师父,一直在昆仑修炼也可以,我才刚离开凡间没几年的。”
京落知道,飞升的修仙者,不足百年的时光,是根本不会对凡间重新产生兴趣的,可这次不同,武国虽然没有了她的所有痕迹,可初景毕竟是她亲哥哥司马丰庆的孙子,而惠帝则是他五哥哥的孙子,血脉相通,
“你是他们货真价值的姑奶奶,即便他们不知道你,但你毕竟出身武国,这件事,也是你的家事。”
丰庆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她叹了一口气说道:
“唉,我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所有,但一听见武国,心中还是很惦记,多谢师父给我这个机会。不过,凡间自有天然之道,我已经体会一次,便不会让司马家的子孙再破坏。如果真的是……那我能为哥哥们留下一个全尸就好。”
京落知道丰庆心中其实很害怕,毕竟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怎么可能不在意,不过事情也没有那么严重。
原本应该是惠王随着各地藩王造反而随波逐流,最后坐收渔翁之利。但现在他却轻易坐上了皇位,掌握了武国所有势力,按照现在发展下去,南容很快就死掉,而他将会彻底疯癫,不仅日常会以杀人为乐,祸害朝政,甚至还会导致蔷合族造反利用武国占领整个中原。此后的日子,混乱不堪就是常态了。
“我算到以后的凡间将会是妖精霍乱天下,所以惠帝这件事肯定有妖精参与,你们的任务就是在保住南容命的同时除掉妖精。这样惠帝不会疯,历史便会发展道到下一任继位者励精图治的正路上。”
“原来如此,师父放心,我一定会和师兄处理好这件事的!”
京落看到丰庆紧皱的眉眼松开,放心的点了点头才看向涂漫,可他显然没在意这些,因为他听见下凡两个字的时候就明白了。
高山之巅,大河奔涌,群峰之上,长风飘荡。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他离的远一点而安排的。
只为了他一个人啊,
不知道该喜该忧。
涂漫的目光还是对上了京落,他的目光第一次这么直白的表达着自己的不舍与愤怒,可京落却依然冷淡至极。最后,涂漫看着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大殿,他的脸上布满了不可置信。
彻骨的寒风从殿外吹来,纯黑的发丝随着风雪落进了眼睛里,殷红布满眼周,他伸手将头发拢好,转身间,寒风骤停,像是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涂漫挥手,随着乌黑宽大的衣袖将大殿的门带上,他满眼凌厉的离开了昆仑幻境。
武国国都丹阳城,依然如往日繁华,酒楼宾客络绎不绝,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身姿风流的人们每次都能为找到心仪的东西而喜悦。长街之上,各色人物往来不觉,却只有一位穿着绿色襦裙,梳着百合髻的姑娘皱着眉头,
“师兄!你到底听没听我说啊!”
丰庆两手叉腰,在涂漫面前倒着走,可对方很显然根本没心思听她讲话。
“你看看这里!我离开都快百年了一点没变,还是这么浮夸!最浮夸的就是那里,哎?那不是我的公主府?怎么变成了这样!”
听到熟悉的地方涂漫才回神,他顺着丰庆的目光看到了面目全非中唯一没有变化的府门。
不知不觉中竟然过去了这么多年。涂漫的眼前,那些从未忘却的景象又浮现出来,没想到有一天,他最舍不得的竟然是那些凡间的普通日子。
如果他们真的只是凡间普通修炼的一对道侣该多好。
凡间的天道稍有不慎就会改变,那为什么整个天地不会改变?
丰庆嘴上虽然一直愤怒自己的公主府被改成这般庸俗样子,但心中一直记着下凡来的真正目的,因此她没有注意到涂漫的沉默,而是带着他进了位于自己公主府原址的一间最大茶楼里。
人多嘴杂虽然不好听,但茶楼酒楼最容易打听事倒是真的。所以丰庆在小二将最贵的茶端上来之前就忍着耐心打听到了当今武国皇帝的情况。
虽然都说的很隐晦,但无一例外都表达了一个意思,这个皇帝不是个东西。
“真没想到!司马家竟然出了这么个……这么个畜生!哼!晦气!”
丰庆在一旁谩骂,可涂漫想的却不一样。这些百姓虽然禁不住诱惑说了惠帝的事情,但都很小心翼翼,没有一个敢光明正大批判的。凡间的皇帝掌管一个国家,对于普通人来说,皇帝就是他们最大的神。如果他也能有一个地方是自己说的算,并且还是一个神仙妖魔都管不到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大概是有凡间了吧!
虽然将凡间变为自己的地方很容易,可京落会不会更讨厌他?
涂漫看着前方,面色比黑夜还要深沉,瞳孔里映射出的火光鲜艳浓烈,溢出来的光芒好似把束发用的墨玉簪子也染成了血红色。
“没想到啊!哥哥们以前为了争太子之位,阴谋诡计用的是多,但对女人从来不会这样,怎么最后会出来这么个孙子!他这么对南容还指望人家能改变心意喜欢他?做他的春秋大梦吧!这个不孝子孙,我一定要教训他!”
火光照射在丰庆发髻上的银叶钗和梅花簪上,仿佛利剑直射,涂漫转移目光,心中却想,反正整个武国都是惠帝的,南容还能跑到哪里去呢?再不济,只要惠帝想,南容也是要在他身边待一辈子的。
“没人敢说,或许也是另一种得到吧。”
“得到?他得到什么了?南容是不敢死,不然他连人都留不住!,就算把武国毁了又能怎么样?武国的百姓们是不敢说他,但还是被我们神仙知道了,有些事情注定就是不行,他再厉害还能霸占整个天地间吗?他这辈子注定和南容是不可能的,还在自欺欺人……”
“够了!”
涂漫忽然站起身,漆黑的压襟长袍飞起的瞬间便将火堆灭了。而丰庆面对夜色,目光一挑看向了涂漫消失的方向,
“怎么没把你衣服烧了呢!”
丰庆的话涂漫当然听得见,但他现在没有心情和她计较,很快,他就落在了昆仑幻境的湖心亭之上。本来心中下定决心一时不会回来,可刚才与丰庆的对话却激起了心底里所有的愤怒与,害怕。那一刻,想见到京落的念头达到了顶峰,因为只有她,能平复一切。
昆仑幻境依旧如往常静谧,湖水静静地映照着他,原本他只想远远看一眼京落的宫殿就算了,可却没想到抬眸间,大殿之上的身影突然映入眼帘。